“这艳福送你了!”
越无咎冷冷一瞥钟离笙,说话间将那帕子往他脸上一扔,竟将他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面孔盖了个正着,钟离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那半空手帕就直接掉落下去,瞬间就卷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施宣铃还抬头望着天阙楼三层,却已被越无咎揽入怀中,少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脑袋按回了自己胸膛前。
“别看了,是不相干的人。”
他说着一勒缰绳,搂紧施宣铃,竟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不,阿越,阿越!”
施宣琴站在天阙楼上看着这一幕,如遭五雷轰了它对我很重要,那是我跟世子之间的旧物,你快去啊,无论如何都得找到那块手帕,找不到伱也别回来了!”
待衡儿急匆匆地下楼去寻那块手帕后,施宣琴挺直的脊背这才骤然一松,她整个人彻底泄了气般,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桌前,在禅茶的渺渺清香中,又望向了那张断了弦的古琴。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琴身,她今日精心准备的一切都犹如这断弦一般,倏然残缺间,琴音不复,所有美好戛然而止。
她又低下头,看向衣服上勾勒的那片春日柳,说来也巧,那四块春夏秋冬的手帕中,偏偏也正是留下了那半块象征春朝华景的。
而她从前跟阿越在一起时,最喜欢的也就是春日了,阿越会带着她去踏青,去山上摘野果,去溪边捕小鱼,去感受明媚春日的每一缕阳光,每一丝和风,她在情意最浓的时候,还曾握住他的手,甜蜜不已地对他道:
“阿越,这样好的春光,我们年年都要来看,看一辈子,好不好?”
可梦境的最后,一切轰然坍塌,象征“一辈子”的那扇门,在那个细雨朦胧的春日,被她自己亲手决绝地关上了,从此她斩断了与他青梅竹马的情意,斩断了与他之间的那份缘。
向来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不愿承认自己有丝毫错处的施宣琴,忽然在这一刻慌了,她心里第一次涌上了一股不尽的悲凉与绝望,她好似冥冥中预见到——
春朝不复,良人不再,从前那样明媚的春日,似乎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人永远是在失去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才知晓自己最想要的什么,才会为了曾经拥有而此后再也抓不住的东西而感到后悔莫及,。
她多么愚笨啊,竟为了追逐冷冰冰的天上仙宫,而错过了人间飞鸿。
“不,我绝不放手,绝不!”
施宣琴眸光忽然一厉,猛地将桌上那张断了弦的古琴狠狠摔在了地上,她美艳的一张脸庞几近扭曲,从齿缝间溢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
“施宣铃,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虚不虚伪啊?”
“小鲨鱼,你还可以再骂得大声点儿,叫皇帝把咱们拉下去统统斩了,不过阿越倒的确同我说过,他舅舅一直待他都很好,越家那事……说不定另有隐情,皇帝也是不得已的?”
“天真。”钟离笙嗤笑了声,眼皮子一挑,慵懒道:“能有什么不得已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切还不是他皇帝老儿说了算?他要真顾念旧情,能想一百种法子保住越家,而不是在这里对着越家仅剩的小孤儿嘘寒问暖,好叫自己那颗愧疚的心好受一些。”
钟离笙的话直白又犀利,施宣铃一怔,却觉这话好生耳熟,似乎,似乎……织织也曾对她说过?
是了,她记起来了,那时裴世溪来到云洲岛要押解走息月寒,她跟织织跪在一片人群中,对着裴世溪的背影窃窃私语着,织织也是像如今的钟离笙一样说道:
“镇抚司自创建以来,办过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这本就是皇室为了震慑朝堂百官所设,尤其这位裴大人上台掌权后,镇抚司更比从前严酷百倍,民间都私下称他为‘玉面阎罗’,可是依我看,镇抚司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这刀想挥向谁,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古来如此……”
难道真是这般吗?如今宫门前,允帝对阿越这温情脉脉的一面,竟全是……假象?
施宣铃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注视着允帝与越无咎的身影,正失神之际,衣角却像是被人从后方扯了扯。
铃铛微晃,施宣铃回过头去,一下愣住了。
钟离笙也跟着她回头望去,只看见了一身古板肃然的官服,他立时凑近施宣铃,又接着同她咬耳朵道:
“这老头谁啊?长得一副臭脾气的史官样,难道是提醒咱们不要讲皇帝坏话?”
施宣铃瞪着一双茶色眼眸,望着那身熟悉的官袍,咽了咽口水,到底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这,这是……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