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碧落黄泉(1 / 2)

玄坤异史记 口异天 8159 字 2019-06-22

 聂小凤一路疾走,直入岳府深庭,终于在花塘中曲折蜿蜒的假石桥上站住了,两扇岳府高门左右合拢的轰隆声闷闷地从身后传来,她娇躯一颤,转身向岳府前廊中眺望。

“岳主,岳主!您让我查的事我查到了!原来觉生大师。。。。。。”

聂小凤猛地转身,冲来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颔首示意前方,原来不远处便是聂媚娘的厢房,范青儿忙吐着舌头噤了声。

“去后院。”聂小凤低声示意四徒弟跟她走,师徒二人沐着夜色,绕过七进回廊,进入白日里人迹罕至的岳府郊院。见万籁俱寂,四下无人,聂小凤这才道:“说吧,觉生现在何处?”

“二十四年前,岳主您在哀牢山辞别人世后,觉生大师就携了聂夫人的骨冢回到少林寺的达摩洞内闭关,一闭就是二十年,四年前大师圆寂,少林寺因顾虑大师一生功过难断,所以只在寺内为其做了超度法事,并未通告武林。”

“如此说来,觉生应该已经入了冥疆。”聂小凤凝眉道:“你可有查出他现在何处?”

“徒儿已查出,这四年来大师一直都在冥疆下原中各方游走寻访,因为下原乃是九界苦主的聚集地,故而他以为聂夫人和师父您一定也在下原。”

聂小凤“哦”了一声,道:“他却如何也想不到,因为岳飞的缘故,我母女俩早已脱离了下原,在中原患失镇上定了居。”她抬头望天,天边已隐约泛出鱼白,她吸了口气,笃定道:“替我找到他,速速送去转世投胎。”

范青儿一愣:“可,可聂夫人不是还在等。。。。。。”

“我不想让娘再见到这个人,她一世蹉跎,足矣。”聂小凤的音色泫然变冷,范青儿突地周身一泠,毫无自主。

聂小凤留意到四弟子的神色,叹了口气:“我爹向来偏心,当年连骨冢也只带走了我娘一人的,却将我的遗骸独自留在了哀牢山。难怪这么多年来娘一直对他念念不忘,想是二人朝夕相对,阴阳呼应所致。”

范青儿想了半天,竟是鼓足勇气道:“或许他是觉得师父您一直跟随。。。罗师祖,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们既已有了三师姐和玄霜姑娘,那觉生大师也不便。。。。。。”

“嫁?”聂小凤打断她:“我嫁过么?”少顷,喃喃自语道:“既是从未嫁作人妇,我爹又缘何不肯将我和我娘一并带走?怕他还是嫌我因孽而生,魔性难驯罢了。”话音刚落,忽觉腕间一凉,仿佛有什么物事脱落,聂小凤下意识低头,缩了缩手。

“可是如今掌握纤役的正是罗师祖,就算我们找到了觉生大师,如果冒然将他送上辅灵舰,也必会被罗师祖发现,他会不会阻止大师转世投胎,以此来要挟我们?”范青儿思前想后,总觉不妥。

聂小凤娥眉一蹙,这却是她未曾想到的深处,当下在庭院中踱了两步,转身淡定道:“青儿,你去前苑替我把岳将军请来,我有话对他说。”

“小凤,何事找我?”话音刚落,却闻岳飞已在一旁应声,聂小凤和范青儿双双一惊。原来在她二人详谈期间,岳飞已循声来到了后府,他如此深夜寻访聂小凤,便是虑及那熔魄罗玄临走时千叮万嘱之事,言聂小凤身上已被无极图暗藏杀机,这便赶来一探究竟。

聂小凤见已至此,索性道:“将军,眼下女娲壤未至,重建转轮九塔也需要时日,人间百姓却在不断涌入冥疆,如今我们最稀缺的,就是时间。”

岳飞点头称是,又闻聂小凤道:“我有一计,将军不若禀报瞾君,封锁整个冥疆下原,再将中原一日定为下原百年,如此,送去下原的百姓生魄们便有更多的时间前去投阳洞,不用再担心逾越了魂时,永不超生。”

范青儿一听,当下雀跃道:“是是,岳主此计甚妙!冥疆三原本来同以十二时辰为一日,如果我们将中原的一日延为下原的百年,那么下原纤夫便可在一日之内往返投阳洞百趟、千趟,如此岂非大大提高了纤工效率,可以救赎更多的百姓了么?”

“不错,这样一日间从上、中二原送去下原的百姓们便能得到数百倍的待纤时长,这的确是个好方法!”待岳飞会过神来,由衷赞道:“小凤,你总是妙计迭出,令人拜服!”

聂小凤欠一欠身道:“眼下冥疆正值多事之秋,我才出此下策,只是可怜了下原的一干百姓要活活忍受一日百年之苦,所以,还望将军能安排人手将百姓们全部迁往中原,只留那些等待转生的人魂和纤夫,如此将下原分离隔出,传供人魂转生之用,便是尽善了。”

岳飞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明日便禀报瞾君,就依你之安排!”

聂小凤投去一眼范青儿,对二人道:“百姓迁徙,事多繁冗,将军一人恐顾之不及,青儿,你便去帮帮将军,务必将下原百姓与转生人魂分类安排,以免误了众生大事。”

“是!”范青儿心中有数,拎起裙摆对岳飞乖巧道个万福。见聂小凤转身欲走,岳飞忙唤住她:“小凤,等等!”

见聂小凤应声止步,岳飞灵机一动,道:“你知月后便是我娘的寿辰,我正量于为她老人家筹备寿礼,看你发间的簪饰,模样甚是巧夺天工,可否容我近前一观是哪家工坊所出?”

不料聂小凤应声便去头上直接摘下了那枚雅金花簪,递来给他,岳飞一惊,想起罗玄的话刚要阻止,却见那枚雅致的花簪一脱她发髻,便嘤嘤嘤地在聂小凤的手指间发光嗡鸣开去。

罗玄眼看将至中下二原接壤的冥疆边城,刚至大道尽头,突然一阵心悸发慌,直觉周身的百处要害大穴中就像即将爆发的火山,隆隆轰鸣起来!他忙单膝跪地,急运乾坤钢气保住心脉不受蠢蠢欲动的桃花钉们所伤,心中只道不好,这便扭头往中原患失镇的方向疾疾飞奔回去。

他感应到体内的桃花钉们气势汹汹,个个磅礴欲出的架势,已预感到聂小凤处必然有事,一路上急得劈星斩月,腾云驾雾,飞行速度远非寻常仙神可比,眼看患失第一百零八镇逐渐近了,罗玄入眼便见到已燃起了熊熊大火的岳王府。火光在初晨夜幕中一飞冲天,热浪逼人,那火气却不似寻常炼火般烧灼,在那火圈的外层,人虽感到酷热焦躁,但一入火中,却又觉得彻骨冰寒,森冷酷骇,仿佛一下从灼热的地心掉入了万古寒窟,极冷与极热两种酷刑同时加诸身周,这等威力,绝非寻常炼火可及。

罗玄一脚踢开被大火烧至变形的两扇岳府宣门,长驱直入,却见府中仙僮婢宦皆已横七竖八地扑倒在火中,满地都是,“小凤,小凤!”他在府邸正中连喊几声,无人应答,他随着体内数十颗桃花钉的凶气一路感应追去,终于在岳府后苑内发现了濒临倾危的岳飞、聂小凤、范青儿同聂媚娘一行人。

只见岳飞卯足了全身仙修拼命护在聂小凤身前,他身后,聂媚娘目中噙泪,正惊弓之鸟般地将聂小凤搂在怀中,四周早已燃起佛火连城,将苑中众人的退路全部封锁,上邪剑早在远处草丛中断成几截,形同废铁。

高空中正悬浮着一柄恰如人形大小、周身闪耀着灼灼光华的佛瞾桃花锥器,那锥尾已全盘展开,露出千万条触手般柔软的真光蕊絮,每一条蕊絮上分别吞吐着赤、橙、红、绿、青、靛、紫的曜然光辉,源源不绝的七彩真礴通过锥身疾疾涌向顶端锥头,整支桃花锥此刻望去便如同一枚高悬在半空中的黄金长枪,杀气腾腾、居高临下地瞄准了岳飞身后、聂媚娘臂弯中的聂小凤。

罗玄双足埔一及地,桃花锥立刻鸣动发威,嗖地一声扑向众人,夜幕中传出范青儿的尖叫声,岳飞的身体发出喀嚓奔溃之声,桃花锥竟活活穿他肩头而过,执拗地袭向聂小凤。

说时迟,那时快,聂小凤一双惊慌美目凌然一耀,周身促然爆出万丈曜日盛辉,将整片中原照得一片大亮!她挣脱聂媚娘,一袖掀开众人,身体徐徐高飞而起,升入半天中与桃花锥遥相呼应,只见一金、一白两团鼎天光瞾双双伫立在冥疆上空,争锋相对。

她此刻周身连发的皓然正气竟如神瞾一般,威仪动天,身上的水漾蓝裙应劫飘展在风中,如梦似幻,直把地上众人看得呆了。桃花锥之气焰一时也略有收敛,瞬息又光辉大涨,愈加变本加厉地朝她攻去,却陷在她周身严防密布的白曜光瞾前迟迟不进。

罗玄腾空跃起,追去高天中的聂小凤身旁,近距之下才发现她双目紧闭,人早已昏厥过去,周身却被一股灿烂辉煌的神气笼罩起来,貌似守护。这股真神之能固若金汤,状似钟鼎,罗玄伸手触摸开去,竟在她身前寸许之处遭遇了阻碍,原来当真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化鼎真气,将昏迷的聂小凤团团护在了其中!

他猛地忆起在蚩焱的临终记忆中,曾记载了聂小凤身为半神,成功拔除封天剑救下整个冥疆的事实。想不到他这在人间一世为孽的徒儿,到头来竟是某位不知名的宗神大瞾遗落在红尘中的天人血脉,不由顿觉世事因果,啼笑皆非。

他暗自摇了摇头,想当年在人间时,天下之人与他,都当她是魔教余孽,个个对她严防森守、赶尽杀绝,到头来却是一场荒谬渎神的笑话。殊不知在这万丈红尘间,究竟还掩埋了多少寰宇真知,蒙尘了几许天公作美,扭曲了何等宙谛玄说?

罗玄当下顿觉心窍如镜,霄汉清明,便调运起周身的乾坤钢气,半空中凝神蓄掌,坚定地守在聂小凤身旁。桃花蔻眼见自己的目标乍得神真守护,又添了罗玄这名帮手,不由勃然大怒,它将身去大周天上绕了一圈,杀气腾腾地摆了个回马枪冲来,这回却换了战术,只见万蕊大张的桃花锥于高天中突然散碎开去,化作千万颗流星火铃,刹那间,火铃声在云海中此起彼伏,洞彻天霄,振聋发聩地向聂小凤扑来。

千万颗火铃铛迎头撞上聂小凤的神瞾护体,它们纷纷嗡嘤不休,颤抖的铃针尾巴上发出叮叮呤呤的声响,埔一沾上护体便展开高温,将那化鼎真气烧得寸寸凹陷下去。眼看那层神真已发出裟裟作响的声音,逐渐变得稀薄,罗玄望着护体中聂小凤苍白如纸的昏迷脸庞,扭头大喝一声,一身乾坤钢气化作掌旋风凶狠地煽向众火铃,火铃星们一时四散飞去,片刻又拢聚起来,如同金黄色的蜂鸟群盘亘在高空中阴魂不散。

罗玄见此,心头突生一计,他转身连钟带人抱起聂小凤迅速往苍穹深处躲去,千万颗铃星顿时化作大片火云团紧追不放,因在重霄中以铺张阵型前进,难免速度大减,千万颗火铃星便又化整皈依为桃花锥的原来模样,单锋直冲霄汉。

罗玄早早在云中藏定,待桃花锥赶至眼前,猛地一跃而出,抱着聂小凤从锥身上险险翻滑下去,一落锥尾,他反掌一收,乾坤钢气触底爆发,只闻“轰”地一声,桃花锥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直直掉下大地,原来是其中的佛瞾之力已被这天外奇物的钢气尽数毁去!

恰逢怀中聂小凤的护体神真此刻也悉数褪尽,罗玄松了口气,低头欲查看她有无受伤,体内的桃花钉们却猛地流窜起来,纷纷在他身躯内各大要穴中发狂奔走!他知此乃桃钉丧母,集体反噬,却因怀中抱着聂小凤,一时驭气不足,当下已遭数颗桃花钉齐齐钻透心房,他在高空中惨叫一声,随着堕落的桃花蔻一起向地面上重重坠去。

二人抱作一团,双双掉入冥疆原野中,砰然的落地声惊起了一滩冥界鸥鸬,呱呱四叫着从芦苇荡中扑飞离去。

罗玄将身作垫将聂小凤护在怀内,他此刻内外交兵,饱受煎熬,触地时只觉好一阵头晕目眩,腥呕欲吐,忙抬头查看,只见聂小凤正闭目静静地枕在自己胸膛上,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体内顷刻又传来刺骨锥心之折磨。

他的身体一阵抽搐,却偏生舍不得将聂小凤挪去一旁,便如此痛痛醒醒地生熬着,由她枕着自己,二人交叠着躺在人高的芦苇荡中一动不动。

桃花蔻已除,此刻罗玄心中已是浑然不顾,只觉得今生能与她这般亲密不分,情侣般安处,即便放任那些桃花钉个个钻入了心脏,亦有何妨。也唯有在此昏睡时分,她才会静静委靠自己,一旦她醒来,便是要撵他永恒离去之际,届时他死与不死,一颗心化不化土,又有甚分别?

罗玄叹了口气,一手抚上聂小凤的软缎青丝,月色荒凉,他裹起双臂将她紧了紧,如此静静地躺去了小半时辰,突地脑海中一泠——小凤身上的亡神血咒还未除尽,眼前万籁俱寂,四下无人,岂非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