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水稻喷叶面肥后,张新阳每天都会去田里看看,一周左右就看出了效果,回到家里和母亲说了,张母也放心了。
她和儿子这才提起收拾西屋的事。
张新阳反而问起父亲:“我爸挺扛饿的,这么多天了都没事。”
“你爸也不是不吃,有时也吃。”张母忙找理由。
张新阳点头:“那就好。”
然后说起收拾西屋的事:“这几天我也设计了一下,西屋那边也没有要扒的地方,四周全是墙,先买些水泥把里面格局垒出来,抹上腻子喷喷漆就行。”
“窗户也得换一下,窗框都是木头的,这些年雨水淋得都烂了,换成塑钢的吧。”
“也行,我在网上订,量好尺寸就可以了。”张新阳和母亲又商量一下细节。
商量完了,换平时,每次母子这样说完话,儿子都会忙自己的去了,今天却坐在炕上不挪身子。
张母以为儿子还有话要说,看着儿子。
“没事,回来这些日子一直瞎忙,陪你的时候也少,正好陪你说说话。”张新阳又往炕里面躺着的父亲身上看了一眼,“我爸心情不好,我也安慰安慰他。”
“安慰啥。”张母还真以为儿子是关心老子,倒是很高兴。
母子两个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张母被儿子带着走,两人闲聊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过去了,眼看着到了做中午饭的点,张母才起身。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苦的是张老汉只要儿子在,他就得躺在炕上,动是能动,却不能大动,好人也给躺出病来。
张新阳心里也没底,他发现父亲在装绝食后,就想着把父亲逼得发脾气,这样也能缓解现在的尴尬,大哥那边又实在走不开,人不回来张新阳并不怪他,所以希望能解决掉父亲这边的问题,大哥才能安心养好牛。
但是试了几天,盯着父亲而束缚父亲的活动,以为父亲的脾气定会爆发,结果并没有,父亲仍旧躺着,甚至因为有他时时盯着,有两天父亲还没吃到饭,张新阳不敢再将人盯得这么紧,只能想别的办法。
自己家稻田喷过叶面肥之后,这几天村里陆续有人找到张新阳,也让他帮忙去田里看看,稻子倒伏减量又不好收割,他们也想办法,但是防不胜防,怎么细心弄最后还是会发生。
张新阳发现自家水稻有倒伏症状,他是农业大学毕业回来的,一定比他们懂得多,村里李树峰先找张新阳帮着去看,在有一家找着帮忙看的,那些还在观望的人家也立马行动起来。
弄得张新阳突然忙起来,帮村里各家看完,又有后屯的人过来找他,然后是附近村的,最后整个大安大队转着弯的亲戚托关系找他过去帮着看。
近小半个月,张新阳都在外面跑,天亮就出门,天黑才回到家。
儿子起早贪黑不在家,张老汉绝食也没有人看了,趁着儿子不在家,白天也会去田里转转,虽然看不出来什么,不过想着儿子被所有人信服,甚至请着去帮忙,张老汉觉得自己家的稻子喷药之后,真的变得好了。
两道眉虽然还因为长子的事皱着,眼里却已经有了笑意。
九月进了下旬,张老汉这一个月除了家里就是田里,没再去村里转过,他知道现在大家每日凑到羊倌家议论的都是关于他们家的事。
小儿子是毕业回家搞有机农业,这是搞专业,就是回乡说起来也不会没面子,可长子干脆去放牛了,让他这张脸无处放,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微风拂过,稻穗沙沙作响,张老汉看在眼里,心里的郁闷淡了许多。
顺着村道边的河沿张老汉往家里走,远远见有车迎面开过来,张老汉拧着眉往河沿靠了靠,轿车却驶到他身前时停下来。
车窗落着,高朋举探头喊人:“张二叔,上车吧,我也回村,捎你一段。”
“不用不用,没几步路就到家了,我走着就行,你快走吧。”张老汉笑呵呵地摆手让人走。
高朋举开车慢慢跟着:“张二叔,你就上车吧,又不是外人,你看你客气啥。”
“从田里回来,身上都是土,把你车弄脏了,不上去喽。”张老汉执意不上车。
“脏了能擦,咱们农村人哪讲究那些,日头这么厉害,别晒中暑了,快上车吧,你再不上来,我可下去拉你了。”
张老汉拒绝不了,只能上车。
高朋举没回村时,村里人就都在议论他买了一百多万的车,今年开着车回来的,一个个看到那轿车真的很气派,就是太贵了,上百万的钱花在车上。
坐在副驾驶,张老汉一动也不敢动,他怕自己粗糙的裤子把人家皮座椅磨坏了,待到家下车,张老汉笑呵呵地道谢,目送着车走远了,两肩立马耷拉下来。
就几分钟的路,浑身一动不动,酸痛得厉害,这哪里是坐车享福,根本就是给自己找罪受。
长子放牛的事就是高朋举在村里传开的,加上刚刚坐车的事,张老汉是对高朋举更没好印象,只觉得那孩子眼珠子转来转去的,时时刻刻都在算计人。
在村里攒了一辈子的威望,如今因为长子闹的他见到村里人都直躲,实在是丢人现眼。
两儿子考上大学后日子他过得有多舒心,现在就有多不舒心。
张母看到老头子回来,对他说:“老大邮快递回来,我打开看了,是牛肉。要说这牛肉还怪好看的,肥瘦相间,像雪花似的。”
张老汉哼了一声,背着手往屋里走,眼睛扫到身旁的白菜地,头又痛起来。
看吧看吧,现在却觉得小儿子种白菜都比长子省心了,这叫个啥事嘛,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啊。
张母跟在他身后不停地絮叨:“牛肉加快邮来的,我放冰箱里下冻上了,等新阳回来问问他咋吃。”
“吃吃吃,那牛肉是金子做的不成?他邮的你还不会吃了?不会吃扔了。”
张母也习惯自家老头子这副坏脾气,长子的事她想想都闹心,更不要说要强好面子的老头子。
回了院子,张母扯了板凳坐下,她身前摆着大木框做的铁网,一半已经摆好了切成片的土豆片,以前是冬天没菜吃,秋天晒干菜,现在冬天能买到菜,可却习惯了到冬天吃那口干菜的味道。
只是和前些年比,虽然还是晒干菜,却晒得少了,家里大锅糊一锅土豆就够吃了,左手握着土豆,右手用小刀削着片,削一片摆一片,动作熟练又利落。
前几天连续下雨,晒的土豆坏了,张母只能又重新糊一锅土豆。
不过是转身的功夫,她又絮叨起来:“这几天天气好,我说直接把豆角丝也晒了,你反正也没事,正好趁着新阳没在家,帮我把豆角摘了。”
“年年晒年年扔。”张老汉嘴上说得难听,身子却没停,提起房西头放着的柳条筐去了菜园子东边的豆角地。
两个孩子上学后,家里只有夫妻两个,菜园子也没有糊弄,春天地上的雪水融化干净,就先扣起塑料大棚,里面撒着小白菜、生菜、香菜的种子,早早地吃上小青菜。
之后种下的黄瓜、茄子、豆角这些菜,只能吃到七八月,为了深秋能继续吃到这些,所以很多人家都会在这些菜第一茬开花结果的时候种下第二茬,后种的晚菜一直能吃到深秋,下霜之后将果实摘下来放在仓房里保存好能吃到落雪。
张老汉现在摘的豆角就是种的晚豆角,豆角嫩又没有鼓豆,豆角皮肉厚切丝量豆角丝是最好的。
嘴上嫌弃老伴指使他干活,可干起活来却一点也不偷懒,摘了两筐子豆角后,又摘了两筐茄子,茄子干好弄,蒸熟晒干就行了,或者直接去皮切成条用白面裹上直接晒。
“老大这是怕你骂他才不敢回来,就邮了牛肉回来。”
“以后家里吃牛肉不花钱了。不过新阳不是说他卖的牛肉贵吗?巴掌大的牛肉就好几百,长子一下子邮那么一大块回来,我看着的有四十多斤,得多少钱啊。他还欠一百多万,也不知道手紧点,这样大手大脚下去怎么行。”
张母瞟了眼身边的老头子,见他仿佛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她一个人说得也没劲,叹口气又说起收拾房子的事。
“新阳说明天买的砖和窗框就能送来,晚上你去赵德和几个人家说一下,明天没事让他们帮几天,新阳又没垒过墙,也弄不明白。”
“行。”张老汉想说他还在装绝食呢,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装啥啊,那兔崽子一定是察觉他在装绝食,何况谁绝食一个月还能好好的。
自己都说不过去,这绝食再装也没啥意义。
中午,有村里人从张家院前路过,看到两口子在晒干菜,停下来聊了两句,笑着问这几天咋没看到他们两口子。
张老汉呵呵地笑着。
张母只能被逼着回话:“这几天头疼,也不知道咋了,可能是下雨天冷弄的。”
村里人谁不知道张家大儿子养牛去了,张老汉在家里作呢,明知道张母扯了谎,也没戳破,笑问关心几句就走了。
看着人走远了,张老汉手里的活一扔,扭身进屋了。
心知村里人知道他们在撒谎,也在背地里议论他们家,可真真当面了,张老汉这心里又烦躁起来。
坐在炕上,张老汉犯愁也没像往日里那样点支烟抽着,他呆呆地望着窗外,他还记得去年过生日,两个儿子都赶回来,儿媳妇张罗一大桌子菜,平日里关系好的几家人也过来了,家里热闹得像过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