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到浓时情转薄(1 / 2)

天涯明月刀 古龙 14852 字 2019-10-27

 一般甘美温暖的汤汁从咽喉里流下去痉挛紧缩的胃立刻松弛好展就像是于瘠的土地获得了滋养和水份。

傅红雪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是只很白很小的手。一只根白很小的手拿着个很白很小的汤匙将一碗浓浓的热热的芳香甘美的汤汁一匙匙喂入他嘴里。

看见他醒来她脑上立刻露出愉快的笑容“这是我特地要隔壁那洗衣裳的老太婆炖的鸡汤是乌骨鸡听说吃了最补看样子果然有点效。”

傅红雪想闭上嘴可是一匙浓浓的鸡汤又到他嘴边他实在不能拒绝。

她还在笑:“你说奇不奇怪?我这一辈子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也从来没有人照顾过我。”

小屋里有个小小的窗子窗外阳光依旧灿烂。

她的眼睛已从傅红雪脸上移开痴疯地看着窗外的阳光。

阳光虽灿烂她的眼睛却很黯淡。她是不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些没有人照顾的日子?

那些日子显然并不是在阳光下度过的她这一生中很可能从来也没有在阳光下度过一天。

过了很久她才漫馒地接道“我现在才知道不管被人照顾或照顾别人原来都是这么……这么好的事。”

她并水是个懂得很多的女孩子她想了很久才想出用这个“好”字米形容自己的感觉。

傅红雪了解她的感觉那绝不是个“好”宇可以形容的那其中还包括了满足安全和幸福因为她觉得目己不再寂寞孤独。

她并不奢求别人的照顾只要照顾别人她就已满足。

傅红雪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你自已真正的名字。”

她又笑了。她喜欢别人问她的名字这至少表示他已将她当做一个人。

一个真正的人一个独立的人既不是别人的工具也不是别人的玩物。

她笑着道“我姓周叫周婷以前别人都叫我小婷。”

傅红雪第一次觉她笑得竟是如此纯真因为她已将脸上那层厚厚的胳粉洗净了露出了她本来的面目。

她知道他在看她:我没有打扮的时候看起来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傅红雪道“你不像。”

小婷笑得更欢愉“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我想不到你还会来找我的。”

她皱了皱眉道“你来的时候样子好可怕我本来以为你已经快死了我随便问你什么话你都不知道可是我一碰你的刀你就要打

她看着他手里漆黑的刀。

傅红雪沉默。

她也没有再问她久已习惯了别人对她的拒绝无论对什么事她都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对于这个无情的世界她几乎已完全没有一点奢望和要求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问因为……

“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虽然也轻轻打了我一下.却没有像别人那么侮辱我你还乎白无故的给了我那么多银子。”

对她来说这些事已经是很大的恩惠j已足够让她永远感激。

“你给我的那些银子我一点也没有用就算天天买鸡吃也够用好久了.所以你一定会很难受很难受的。”

在别人眼中看来她是个卑殿下贱的女人为了五钱银子就出卖自己。

可是她对他—无所求只要他能让她照顾.她就已心满意足比起那些自命“高贵”的女人来究竟是谁高贵?谁卑贱

她出卖自己☆只不过因为她要活下去。又有谁不想活下去

傅红雪闭上了眼睛忽然问道:“你这里有没有酒?”

小婷逼:6这里没有但是我可以去买。”

傅红雪道:“好你去买我不走。”

病人中不该喝酒的。

他为什么要喝酒?是不是因为心里有了解不开的烦恼和痛苦?—可是喝酒并不能解决任何事喝醉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些她都没有去想。

她想得一向很少要求的也不多;只要他肯留下无论叫她去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人活着就该奋因强清醒的作人绝不能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这些话她全不懂。她已在泥淖中活得太久了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机会让她爬起来。

对她来说生命并不是别人想象中那么复杂那么高贵的事。

生命并没有给过她什么好处又怎么能对她有太多要求。

傅红雪醉了也不知已醉了多少天。

一个人醉的时候总会做出些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事可是她全无怨尤。

他要酒她就去买买了一次又一次有时三更半夜还要去敲酒铺的门她非但从来没有担绝过他也从来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只不过有时她去得太久买酒的地方却不太远。

傅红雪当然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却从未问她为什么去得那么

那天他给她的只不过是些散碎的银于因为他身上本来就只有些散碎银子他—向穷正如他一向孤独。

可是他也从未问过她买酒的钱是哪里来的他不能问也不敢问。

她也从未问过他任何事却说过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的话那是在一天晚上她有了几分酒意时说的。

“我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我知道你一定很痛苦.’

痛苦?他的感觉又岂是痛苦两个字所能形容?

有一天她特别高兴因为这天是她的生日她特别多买了些东西还买了只近来已很难得再吃到的老母鸡可是她回来的时侯他已走了没有留下二句话就走了。

酒瓶落在地上跌得粉碎。她痴痴地站在床前从白天一直站到晚上连动都没动。

枕上还留着他的头。她拈起来包好藏在怀里然后就又出去买酒”

今天是她的生日个人一生中能有几个生日:

她为什么不能醉?

博红雪没有醉这两天来他都没有醉他一直都在不停地往前走没有目的也币辨方向他只想远远地离开她越远越好。

也许他们本就已沉沦但他却还是不忍将她也拖下去。

分离虽然总难免痛苦可是她还年轻无论多深的痛苦都一定很快就会忘记的。年轻人对于痛苦的韧力总比较强再拖下去就可能永远无法自拔了。

走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躺一躺然后又开始往前走。他没有吃过一粒米只喝了一点水。他的胡子已长得像刺猬远远就可以嗅到身上的恶臭。

他在折磨自己拼命折磨自己。他几乎已不再去想她直到他忽然现身上有个小小手帕包的时候。

绣花的纯丝手帕是她少数几件奢侈的东西之一手帕里包着的是几张数目并不小助银票和几锭金镊子这也是那天从垂死的“食指”身上找出来的他随手放在怀里早已忘记是他的病作时不停的痉挛扭曲这些东西掉了出来被她看见抽就用她最珍爱的一块手帕为他包起。为了五钱银子她就可以出卖自已甚至可能为了瓶酒就出卖自己可是这些东西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过。她宁可出卖自己也不愿动他—点东西。

傅红雪的心在绞痛忽然站起来狂奔奔向她的小屋。

她却已不在了。

小屋前挤满了人各式各样的人其中还有戴着红缨帽的捕快。

“这是怎么回事?”

他问别人没有人理他幸好有个酒醉的乞丐将他当作了同类。

“这小屋里住的本来是个胰子前天晚上却逃走了所以捕快老爷来抓她。”

“为什么要抓她?她为什么要逃。”

“因为她杀了人。”

一杀人?那善良可怜的女孩子怎么会杀人?

6她杀了谁?”

“杀了街头那小酒铺的老板。”乞丐探拳作势“那肥猪本来就该死。”

6为什么要杀他?”

“她常去那酒铺买酒.本来是给钱的可是她酒喝得太多连生意都不做了酒瘾作时就只好去赊那肥猪居然就赊给了她。”

乞丐在笑“因为那肥猪居然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想打她的主意。前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到酒铺里去喝酒喝得大醉那肥猪自然喜心翻倒认为这是天大的好机会乘她喝醉时就霸王硬上弓谁知她虽然是卖笑的却偏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竞拿起了柜上那把切猪肉的刀一刀将那肥猪的脑袋砍成了两半。”

他还想再说下去听的人却已忽然不见了。

乞丐只有苦笑着喃喃自语:“这中头的怪事真不少婊子居然会为了不肯脱裤子杀人你说滑稽不滑稽?”

他当然认为这种事很滑稽可是他若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只怕也会伏在地上大哭一场。

傅红雪没有哭没有流泪。

街头的酒铺正在办丧事他冲进去拿了一坛酒把酒铺砸得稀烂然后他就一口气将这坛酒全都喝光倒在一条陋巷中的构渠旁.

也不知为什么她连生意都不做了。

—也不知为什么她居然一个人跑去喝得大醉却偏不肯让那肥猪碰她。

她究竟为了什么?谁知道?

傅红雪忽然放声大喊“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T

知道了只有更痛苦I

她已逃走了可是她能逃到哪里击?最多也只能从这个泥掉逃人另一个泥淖中去。另一个更臭的泥淖。

傅红雪还想再喝他还没有醉因为他还能想到这些事。

——明月心和燕南飞是为了谁而死的?—小婷是为了谁而逃?

他挣扎着爬起来冲出陋巷。巷外正有一匹马急驰而过健马惊嘶骑士怒叱一条鞭子毒蛇般抽了下来。

傅红雪一反手就抓住了鞭梢。他狂醉烂醉巳将自已折磨得不成*人形但他毕竟还是傅红雪。

马上的骑士用力夺鞭没有人能从傅红雪手里夺下任何东西“卜”的一声马鞭断了。

傅红雪还站着马上的骑士却几乎从鞍上仰天踩下去可是他的反应也慢甩蹬离鞍凌空翻身奔马前驰这个人却竞稳稳地站在地上吃惊地看着傅红雪。

博红雪没有看他连一眼都没有去看现在他唯一想看见的就是一坛酒一坛能令他忘记所有痛苦的烈酒。

他就从这个人面前走了过去他走路的样子笨拙而奇特这个人眼睛里忽然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见到鬼一样.

他立刻大喊“等一等。”

傅红雪不理他。

这个人又问“你是傅红雪?”

傅红雪还是不理他。

这人突然反手拔剑一剑向傅红雪肋下软肋刺了过去他出手轻灵迅急显然也是武林中的快创。可是他的剑距离傅红雪胁下还有七寸时傅红雪的刀已出鞘。

刀光一闪鲜血飞溅一颗大好头颅竞已被欧成两半☆

人倒下刀入鞘。傅红雪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这个人一眼。

夜已根深这小酒铺里却还有不少人因为无论是谁只要一进来就不许走。

因为傅红雪说过:6我请客你们赔我喝谁都不准走。’

他身上带着令人厌恶血腥令人害怕那满把的金银却又令人尊敬所以没有人敢走。

他喝一杯每个人都得陪着举杯外面居然又有两个人进来他根本没有看见那是两个什么样的人这两个人却在盯着他其中有一个忽然走到他对面坐下。

他举杯☆一饮而尽居然还是没有看看这个人.连一眼都没有

这人忽然笑了笑道:“嗯好酒量。”

傅红雪道“嗯好酒量。”

这人道“酒量好刀法也好。”

傅红雪道“好刀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