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庄也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脉蜿蜒伸展入后山有时园中的雾几乎已时和山间的云雾结在一起。
他们踏着碎石子的路穿过后园园子里并没有鲜艳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寓着雅致古典之意。
楚留香和薛衣人并肩而行谁都没有说话一个人到了某种地位时就自然会变成个不多话的人。
秋天的早上风并不冷天却很高他们走人个青翠的竹林露珠凝结在竹叶上就像是镶嵌明翠的珍珠。
竹林的尽头便连结着山麓已被青苗染缘的山壁上有间古拙的小屋看来坚实沉重。
薛衣人开了门道:“香帅请老夫带路。”
门后是条长而黑暗的石道寒气森森贬人肌肤薛衣人等楚留香走进来就立刻又将门紧紧闭上将光明和温暖一起隔断在门外四下骤然沉寂了起来连丝声音都听不到。
若是要杀人这的确是好地方。
但楚留香却并没有丝毫不安他似乎对薛衣人信任薛衣人和他初见便将他带到这秘密的重地中来他似也并不觉得奇怪。
石道转几折便到了个洞穴。
石壁上嵌着铜灯阴森森的灯光下只见洞穴四面都排着石案每张石案上都有个湛黑的铁匝。
迎面一张石案上的铁匣长而窄里面装的想必就是薛衣人视同拱璧的剑器但另一些铁匣中装的是什么呢?
薛衣人掺着剑匣似乎忘了身旁还有楚留香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溶入剑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焚留香忽然现这老人竟似完全变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到他时只觉得他的风度优雅而从容就像是个不求闻达的智者也像是个已厌倦红尘隐退林下的名人神情虽未免稍觉冷厉但却绝没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锋芒。
楚留香方和他并肩走过还不到三尺宽的小径上也没有觉得丝毫警兆就仿佛和个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
但现在剑还未出楚留香己觉得有种通人的剑气透体生寒这剑气显然不是“剑”出来的。
这剑气就是薛衣人本身出来的。在这里他已不再是和女儿亲家闲话家常的老人一踏入这道门他就又变成了昔日传闻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侠。这地方藏的不只是剑还藏留他昔日的回忆所以他才绝不允许任何人侵犯到这里来。
薛衣人缓缓开启了铁匣取出了柄剑。
这口剑形状古黝黑中措着墨绿的剑身并没有摄目的光芒只不过楚留香远在八尺外已觉得寒气贬人肌肤。
“呛”的薛衣人以指弹剑剑作龙吟。
楚留香脱口道:“好剑。”
薛衣人目光闪动道:“香帅认得这口是什么剑么?”
楚留香缓缓道:“昔日中兴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铸八方之铜十中而得一例便是那八方铜剑。”廷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虽在大声称赞面上却毫无表情又取出口剑来。
这口剑皮贿华美柄上嵌着松绿石镶金丝剑柄与剑身中的“彪”虽似黄金铸成都作玄铜额色。
薛衣人道:“这口呢?”
楚留香道:“古来雄主皆有名剑少康铸八方铜剑额颜有‘画影’、‘腾空’太甲有剑名‘文光’、武丁有剑名‘照胆’……”
他笑了笑道:“这口剑就是‘照胆’但剑匣却被后人加以装饰过。”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冷漠的面上却仍不动声色但目中已有些赞赏之意过了半晌又缓缓取出了一口剑来。
这口剑乌置皮榴紫铜吞口长剑出鞘才半寸已有种灰蒙蒙、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
薛衣人手里捧着这口剑眼睛里的光仿佛更亮了。
他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帅请看这口剑是什么剑?”
楚留香也凝注着剑锋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这是口无名之剑。”
藤衣人道:“此话怎讲?”
楚留香道:“干将莫那前辈可知道么?”
薛衣人道:“干将莫邪上古神兵老朽虽未得见却听到过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其实‘干将莫邪’只不过一双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后提起‘干将莫邪’四个字却只知有剑而将其人忘怀了。”
他不等薛衣人说话接着又道:“越王聘欧冶子铸剑五是为‘纯钩’、‘湛卢’、‘毫曹’、‘鱼肠’、‘巨阙’楚王命风胡子求剑得三是为‘龙渊’、‘太阿’、‘工布’千载以来提起这八口剑来可说无人不知但知道欧冶子与风胡子是这两位大师的又有几人?”
薛衣人道:“香帅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这只因为人因剑名人的光芒已被剑的光芒所掩盖是以后人但知有湛卢、巨阙而不知有欧冶子。”
薛衣人道:“不错武林中还记得欧冶予的人确实不多。”
楚留香道:“前辈掌中这口剑剑虽无名但能使此剑的却必非寻常人。”
薛衣人道:“哦?何以见得?”
楚留香道:“只因此剑锋芒毕露杀气逼人若非绝代高手若无惊人之手段更不足以驭此剑只怕反要被剑伤身。”
他笑了笑道:“若是在下两眼不瞎这口剑必定就是前辈昔日纵横江湖时所佩之物。”
听到这时薛衣人才为之耸然动容失声道:“香帅当真是神日如电老朽好生佩服。”
这番话也正是楚留香赞美薛衣人的话两人相视一笑各人心里都不禁生出几分敬重相惜之意。
薛衣人道:“江湖传言的确不虚香帅的见识和眼力果然都非同小可但香帅可知道四壁的这些铁匣里装的是什么?”
楚留香道:“能与名剑作伴匣中必非常物。”
薛衣人打开了个铁匣匣子里却只有件长衫。
雷白的长衫已微微黄可见贮藏的年代已有不少。
薛衣人将长衫一抖楚留香才现长衫的前胸处有一串血迹就像是条赤红的毒蛇般蜿蜒在那里。
在惨淡的灯光下看来血迹已黑了。
薛衣人缓缓道:“香帅可知道这服上染的是谁的血?”
他眼睛虽在盯着长衫上的血迹却又似乎在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过了很久才淡淡笑接道:“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帅只怕并未听到过这人的名字但三十年前‘杀手无常’裴环却也非等闲人物。”
楚留香肃然道:“晚辈虽年轻识浅却也知道‘杀手无常’手中一双无常钩打遍南七省却不知此人已死在前辈手上。”
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
他神思似已回到遥远的往日缓缓的叙说着。
楚留香眼前仿佛已展出一幅肃杀苍凉的图画。
贝漏山暮色苍茫西天如血。
薛衣人白衣如胄独立在寒风中山崖上望着面貌狰狞的“杀手无常”缓缓走了过来。
然后剑光一闪。
鲜血溅在雪—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洒落一串梅花……
薛衣人缓缓道:“如今三十年的岁月经已消逝但他们的血却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楚留香道:“他们的血?难道这些铁匝及……”
薛衣人冷冷道:“香帅难道不明白血衣人这三字是如何来的?”
楚留香望着四面石案上的铁匣想到每个铁匣里都藏着一件雪白的长衫每件长衫上都染着一个人的鲜血每滴鲜血中都包含着一个令人慷慨激昂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必有场惊心动魄的血战……
想到这里楚留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阵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剑下无情就是这柄剑不知饮下了多少人的鲜血。”
他剑光一闪忽然闪电殿向楚留香刺了出来。
见到中原点红时楚留香已觉得他剑法之快当世无双见到帅一帆时楚留香就觉得一点红还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剑见到那“白痴”时楚留香又觉得帅一帆的剑法不算什么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终于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剑”……
薛衣人这一剑刺来竟来得完全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没有闪避。
但这快如闪电般的雷盟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停时就像时同样快同样突然同样令人不可捉模不可思议这“一停”实比“一”更令楚留香惊讶。
薛衣人这一剑时显然还未尽全力否则就停不下来了他未使全力时刺出的一切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来那还得了。
薛衣人望着楚留香似乎也有些惊异。
这一剑到了他咽喉时他非但神色不变而且连眼都未眨这年轻人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糜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单只这份定力又隐然有一代宗主的气魄。
剑尖虽还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剑气却已刺人他的肌肤他喉头的皮肤上虽已起了颗颗寒栗面上却依然未动声色对楚留香说来被人用剑尖抵着咽喉这已不是第一次趟。
虽然他也知道这一次的剑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这么快的剑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没有人能闪避开了薛衣人冷冷的望着他过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薛衣人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么你就该知道他从未在朋友身上打过主意。”
薛衣人道:“无论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许你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这次我为何要例外?”
薛衣人道:“你对剑不但很有学问也很有兴趣是么?”
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错我对剑很有兴趣我对红烧肉也很有兴趣但我却从未想过偷条猪回家去养着。”
薛衣人厉声道:“那么尔是为何而来的?”
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剑对着的我的脖子时我通常都不喜欢顾他说话。”
薛衣人道:“你喜欢我把剑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