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个正是任务完成的凭证，这块蓝钻石是应付的酬劳，请收好。”

在苏勒城的寒夜精灵工会里，我拿出了昨晚没来得及缴纳的收货纸条，换到了那颗曾经耳边被念叨很久的钻石。原本，这才是我们进城的目的。

——弗洛玛斯，那条项链你不肯戴给我看，到时候我用蓝钻石镶个戒指送给你，你一定要戴上哦。

钻石终于托到了手上，说话的人却已经不在身边。捏在手心的硬物越攥越紧，直到锋锐的棱角割破了手掌，流出细细的血迹，依然往里用力。

一个个精灵走到我身边，用同情的眼神和悦耳的说辞，向我表达着安慰的善意。我木然点着头，机械地向他们回笑，然而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一点也不知道。

艾尔丝，你以后每天都要躲避白天的毒光，那个人会不会尽量带你去靠近寒带的地方，让你过得舒服一点？

艾尔丝，听说在人类的世界，男性和女性的地位是正好颠倒的，陪着你的人，还会不会事事听从你的吩咐？

艾尔丝，没有了寒夜精灵前辈的指导，你还能不能继续你的星法师修行？当有人欺负你的时候，你有没有办法保护自己？

艾尔丝，……

过去了整整一个白天，我一直紧紧握住钻石，没有任何一点动弹。

“唉，可怜的孩子。”一只手抚上了我的头顶，“可是不管怎样，夜奔也不能耽搁下来，起来吧，别让大家多等了。”

我抬起头，站在我面前的是艾尔丝的姑妈雅尔尼，泪水再也忍不住，顺利流过了面颊，滴落在地。

貌地行了一礼，我快步走进大厅中央的精灵队伍，静静地等待出发。

一位盈月战士成为我的新引路者，我只记住了他的名字叫布奇。

进了苏勒两天一夜之后，终于离开了这座成为我伤心地的城市。如果有可能，我宁愿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南——温——带——分——隔——线——

这一段行程恢复了夜晚赶路、白天休息的传统。但是比之在龙城的速度，有很大的下降。毕竟，现在没有了六星法师当饭吃一样乱扔高级辅助法术，也没有了艾尔丝见缝插针的帮忙。更关键的是，这里不比阿方索山脊的低温，在十分之二沸点温度的影响下，寒夜精灵无法全力行路。

走了三天之后，我才开始思考，要是一直以这样的速度赶下去，恐怕走两个月也走不到南极城市。那么，寒夜精灵又如何号称一个月完成夜奔呢？南大陆应该有可以更快行走的通道，但是这块陆地并没有绵延大片区域的高大山脉，即使有，恐怕也不会出现第二座龙城。

每一个白天，布奇都对我疯狂地进行战士技能训练，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无论多大的强度，我已经麻木的灵魂也丝毫感受不到辛苦，虽然进步效果也几乎看不出来。倒是同行的不少精灵过来劝止他，请他不要过分逼迫我练功。从他们断断续续的争论中，我大致明白了些事情，布奇的儿子原本也在这次夜奔中，好像在年轻一代中还算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战士，被关押在光明教廷时因为反抗过分剧烈被示威处决了。也正因此，布奇才会来做我的引路者，他或许是受不了我的能力和他的儿子相差太大，一心指望我迅速变强，弥补他的丧子之痛。

第四个黑夜，我仍然懵懂地跟着大家进发，没有留意一路走过些什么地方。通过脚下传来的崎岖起伏，大概是进入了山陵地带了吧。又过了不少时间，眼前忽然进入完全的黑暗，我略微清醒了一些，知道队伍进入了一个山洞。

奇怪的是，一进入这个山洞，就感觉到身周一片冰凉，前进起来舒服了许多。而且有着夜能视力的寒夜精灵也很快就适应了无光的环境，跑起路来更加利落。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低声问我身旁的一位精灵。

“呀呀，你终于说话了？”那个精灵很讶异地说，“这是四天来我第一次听到你开口说话。”

“这是什么地方？”我声调没有变化的又问了一句。

“哎，这里就是冰龙之窟呀，我们寒夜精灵夜奔时过南大陆的必走路线。自神战时代以来，白龙一族都居住于此，现在的十五条白龙各占一千多里的地盘，它们的地下甬道相互通连，就连成了一道近两万里长的走廊。白龙喷吐的冰冻呼吸使甬道的内壁结上了一层冰壳，地下洞窟又见不到地表的阳光，最适合我们寒夜精灵行走了。”

“不过呢，向这些冰龙借路也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它们一个个都是贪婪之极的敛财生物，对于过路的精灵要征收高额的通行费用。如果缴纳不足的话，它们就会把我们当点心吃掉。”

我忽然想到罗可培里在龙城上的话，不管哪里的乌鸦，都是一样黑的。

和我经过龙城时比起来，冰窟甬道里终天都是黑暗，可以不分日夜地兼程赶路，夜奔的行动效率一下子反超了。

每当甬道突然开阔，那就意味着靠近了某条白龙的栖息之巢，虽然大多数巨龙都在沉睡，但引路者的队长依然把钻石和金币留在了巨龙的门口。怀有省钱的侥幸心理是要不得的，因为谁也无法预测白龙在什么时候醒来，或者它们干脆是在暗中冷冷监视，等待着精灵违反约定后一举吞食。

经过了一条又一条巨龙的卧巢，有的压根没有露出身影，有的在黑暗中瞪着一双亮眼冷冷地扫视着我们，有的怒声斥责我们动静太响打扰了睡眠，有的格格磨着牙齿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然而我们终于顺利走过了十四条巨龙的门前，大家的心都放下了一半，没有多久就可以离开这条行动舒服却又提心吊胆的通道。

第十五条巨龙名为“荷思特”，是白龙一族里最为年轻的冰龙，也正因此，它的精力最为旺盛，对于收敛财宝的行动最为主动。如果别的巨龙可能会因为沉睡不理会寒夜精灵的经过，荷思特却是在这个时候最有精神的守侯，一定要把每件财宝都亲自检验过放进宝库，才会让寒夜精灵离开。

“哦，按你们的人数来算，还少了一颗钻石。”荷思特眯起眼睛，即使是慢条斯理的说话，落到精灵的耳中也成为雷霆般的怒吼。

引路者队长很紧张地问其他的引路者，“你们身上还没有其他财产，快点拿起来。”

十几枚金币和银币被迅速聚拢在一起，然而，这离一颗钻石的价值还相去甚远。

白龙失望地打了一个饱嗝，“看样子，你们是没有准备好通行费就想来过路，这对我来说是严重的侮辱。”

寒夜精灵的队伍发生了一阵混乱，引路者队长哆嗦着说，“荷思特大人，我们能不能先欠一下，回头就给您送上十倍的赔礼。”

“这听起来是个很好的主意，不过做错了事也需要当场付出代价，此乃关系到维护巨龙的尊严。”白龙冷笑了两下，“这样吧，你们自愿站出来一个精灵作为我的食物，其他人可以先走。”

寒夜精灵开始进行商议，“这次怎么会少带了财物？”

“你忘了，布奇的儿子死掉后，少了一个精灵，我们以为准备的财物已经够用了，谁知道临出发前雅尔尼阁下又给我们塞进来一个。”

“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们还是快点决定让谁出来平息巨龙的愤怒。”

“按正常的做法，我们来抽签决定。”

“队长，我反对，应该牺牲最没用的家伙，不能让珍贵的优秀战士无意间损失掉。”

……

“你们讨论好了没有，”荷思特不耐烦地催促说，“寒夜精灵一直自夸是勇敢的种族，怎么一个愿意主动站出来的都没有？”

我现在是在哪里？哦，是一只白龙的洞窟，它说我们过路少了一颗钻石，所以要吃掉我们……那么，是需要一颗钻石？

摊开多日来一直紧握住的右手，那颗散发着晶莹蓝光的钻石已经深深嵌入掌心，这是唯一能让我感觉到那个名字的事物，如今也将离我而去。

“白龙大人，我……”我想说我还有一颗钻石，但是说到一半，莫名的伤痛突然袭到心头，嗓子一下子哑了起来，尽管一再努力，下半句话还是没能立刻说出来。

“荷思特大人，这个精灵是自愿站出来的！”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我惊讶地望周围看去，我的精灵伙伴们居然是一片兴奋的神情。

等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做得不错，你在战斗方面没有任何进步空间，能为族里保存更有价值的战士，也是你能为寒夜精灵作的贡献。”我抬头看去，拍着我肩膀的是我现任的引路者布奇，“何况，这样的局面是队伍里加上你才造成的，你能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也是应该。”

为什么，我的引路者，你也认为我去填充巨龙的胃口是最好的选择吗？但我不是要去做食物，我是想补上通行费啊。

有很少的几个精灵露出一点悲切，但是没有一个精灵显出可惜的表情，大概都是认为像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作为牺牲品才是最适合吧。

没错，我确实是个废物。因为我是废物，所以北极城的长老会准备夜奔的时候根本没意识到我的存在；因为我是废物，所以害了艾尔丝为我献祭一千年以上的生命，还沾了她的光才得到六星法师做引路者；因为我是废物，一路上给她们增添了无数麻烦和负担；因为我是废物，才留不住艾尔丝，输给了比我出色无数倍的代乌人；因为我是废物，现在大家都觉得去给巨龙塞肚子，是我唯一能发挥的作用。

“哦，精灵，你是主动愿意来做本大人的食物，接受这份荣幸吗？”

我闭上眼睛，用力点了点头，握住钻石的手无力垂了下去——

南——温——带——分——隔——线——

寒夜精灵们已经离去，空荡冰冷的地下洞窟里，只听得到白龙沉重均匀的呼吸，以及时不时发出的一两下得意笑声。

“精灵，你走上前来，让我好方便一点把你吞下去。”

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一丝畏惧，我一步不停地向这条巨大生物走去。眼前跳出来的画面，却不仅仅是这只凶恶的爬行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