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 (蜀山别传) 第三回(下)(1 / 2)

 青城十九侠(蜀山别传)第三回(下)——

方氏弟兄事亲至孝,不过方直教子过于严厉。张氏因长子方洁就因学武受打不过,才行出走,对二、三两子未免要慈爱些。弟兄二人见母亲要离家远出,不免觉着郁闷。然而方端与铜冠叟的女儿司青璜原是青梅竹马之交,一别几年,后随方直到百丈坪相见,见青璜越发出落得美似天仙,文武全才,对于方端,更是含情脉脉,相印以心。铜冠叟又器重方端,颇有相攸之意。今一听母亲命去,自是高兴。方环童心正盛,久闻百丈坪山谷幽静,水木清华,久欲问津,也喜出望外。再加母亲素常独断独行惯了的,几乎言出法随,谁也违抗不得,想在家伴父也办不到。可怜弟兄二人哪知此去,父子便成生离死别。每日只顾盘算行期,一些也未想到惨祸就在眼前。见母亲老不说走,不时与父亲含泪说话,还以为被父亲执意拦阻,变计不走,所以生气,眼看秋去冬来,仍无走信。

方端毕竟此时已有十四五岁,见连日父亲来客甚多。也有到了不走,住在家内的;也有来了匆匆去而复转的。多半是面生之人,纵有极熟父执到来,不但父亲不准出见,母亲也同样禁止,连前厅均不让去。时常总命随侍在侧,关防至严,仿佛有什么机密,不愿他弟兄知道似的。而母亲又时常背人弹泪;父亲而带忧容,强为欢笑。应客之余,便加紧严督自己学习武功。连那素来不肯轻易传授的,都在百忙中抽空详细指点。诸般俱觉可疑,还未及向父母请问。

有一天晚上,方直夫妻忽然闭门谈了大半夜,装作争吵,方直负气,走向前边。张氏两眼含泪,唤他弟兄二人进去,手上已携有两个包裹。旧事重提之外,又大骂方直:“不念夫妻情义,听信一群狐朋狗友,又过中年还要纳妾。人已讨在外面两年,家人还瞒在鼓里。亏他有脸,还托许多人来和我说,要将小婆娘接回家来。适才和我吵了一架出去,打算用众朋友的情面逼我应允。与其日后生气,不如现在让他,今晚便从房后翻山往百丈坪去。你弟兄须是我养的,莫不成叫别人做娘?哪个不随我走,便不是我的儿子。事要机密,被你没出息的老子知道追回,有众朋友在场,不便不允,那我便要活活气死。房后这条山路,中隔高崖大溪,只有我的飞索能渡,他必追赶不上,你们索性连兵刃暗器,一切手边应用之物,一齐带去。在外住上几年,等你们那没出息的老子悔悟,再行回来。”这一番假做作,果然将方端哄信,以为父母真个反目。还想婉劝,但说未两句,张氏便大发雷霆,连哭带骂。弟兄二人见母亲动了真气,不敢再说,只得暂时顺从,随了同走。别时父子连面都未见。

这条山路,原是张氏见出口都被敌人派了暗探,恐知道了踪迹,连日想尽方法探寻出来的。所经之处,都是乌道蚕丛,悬崖绝涧。仗着母子三人俱是身有绝技,飞越尚不甚难。一直绕出贵州地界,除在小村镇上添办干粮外,仍还不肯行走正路。荒山密菁中,冒着风雪严寒,夜宿晓征,不知受了多少颠连辛苦。

这时弟兄二人已看出母亲形迹不对,几番盘问,方母俱不肯说。快到青城这一晚,住在一个岩洞里面,当夜大雨骤降,山洪暴发。方母上了些年纪,一路受尽饥寒困顿,痛夫惜子,满腹悲苦,哪禁得再受水劫。仗着母子俱是会家,只在水里泅行了半夜,未曾丧命。方母却中了山水寒毒,得了瘫疾。所幸已离百丈坪只百余里远近,弟兄二人,一个挑了行李兵刃,一个背了老母,好容易挨到百丈坪。正遇司青璜在外行猎,一见母子三人狼狈情形,大吃一惊,连忙接到家里。

方母见了铜冠叟,才当众哭诉经过。弟兄二人方知实情,凶多吉少。不久便闻得了凶信,痛不欲生。既有病母在床,又当颠沛流离之日,敌强我弱,相差悬远,除立志报仇外,有何法可想?由此,便随铜冠叟在青城隐居练武。不提。

方氏母子三人走后,方直约的人也到齐,届期秦黎带了党羽同来,一番江湖上应有交代之后,相继出场动手。方直虽也约有几个精通剑术之人,仍敌不住秦黎妖法。先时互有伤亡逃遁,结局却是方直死在秦黎飞剑之下。

方直死后,秦黎寻方直家眷,不知去向。秦黎因听一个同党说起,方环饮过鳝王生血,力举千斤,资禀出奇;还有张氏、方端均非弱者,越发想寻到除害。当时放火抢掠了一场,传语门人党羽,到处打听方氏母子踪迹,至今已有数年之久。

那飞蝗童子蒋炎,原是奉了秦黎之命,往青城金鞭崖盗取仙草,因矮叟朱梅厉害,不敢轻易下手。来了已有月余,每日只在近崖一带潜伏,静盼朱梅离山他去,以便冒险偷盗。

这日蒋炎无心遇见那姓冯的同党,说是新近遇见昆仑派钟真人的得意弟子老少年霍人玉,谈起近来积了一些外功。最得意的是从雪山赶来一对食蛇怪兽蟆狮。先是以毒攻毒,借它将本山许多毒蛇大蟒诱来,吞吃殆尽。然后再用飞剑将它杀死。中间那只公蟆不知被谁推倒封洞大石,放逃出来。幸而发觉还早,便将母蚊先行杀死,取了它头上宝珠和双眼。再一寻找公蟆,却在一个极幽僻的山谷之中广坪上面,发现它业已被人杀死,细一追根,才看出那林里还有一所人家隐居,由一个老妇人带着几个孩子,而公蟆便被内中一个孩子所杀。霍人玉因自己当时急于回山,已将公蟆双目和宝珠一齐取出,后来一想,这对蟆狮虽是自己在雪山发现赶来,那家几个孩子,个个资质俱好,斩蟆也是以命相拼,颇非容易,因见他老少共是五人,便取了五粒宝珠相赠,才行走去。那姓冯的一问那老少相貌身量,颇似漏网的方氏母子。因蒋炎在此山中采药,特意赶来告知。

蒋炎一听,小孩怎会多出两个?便命那姓冯的同党照老少年霍人玉所说路径,先去探看准了,回来商议。事前说好,如真是方家母于,这里邻近强敌,须防他另有能手相助,只可不动声色前往行刺,切莫事先打草惊蛇。二人商量妥当,约在铜冠叟潜伏岩下相见。

不久,姓冯的归报说:“那家虽看不出准是方家母子,也定是个江湖上能人的家眷。我在房上伏听了好一会,没有听出一些情形与方家关联。倒仿佛听见那老妇对一个小孩说道:‘你三哥不来,也许到金鞭崖去见朱真人去了。’我一听,恐那老妇是峨眉、青城门下党羽,防她觉察,便回来了。”蒋炎沉吟了一会,仍命那姓冯的明日再去探看,装作走迷了路,向他家小孩口中打听,如有不合,也不可因他年幼,便即动手。说完,二人分手,各自破空飞去。

铜冠叟闻言,早吓出一身冷汗。且喜自己踪迹未被发现。虽然仇敌因青城山是矮叟朱梅的仙府,对于形迹可疑之人,如查不清来历,还不致骤然间便下毒手,但是事情既已启了敌人的疑心,早晚必被看破。又恐司明与方环二人粗心大意,不知仇人的来意,无心中把话说漏;或因看出来人形迹可疑,动起手来,方家立刻便有灭门惨祸。心中忧急,也不顾等到晚间寻友仁父子,施展轻身功夫,飞也似地赶回百丈坪去,先向方家报警。

到了一看,司明也在那里,方母得信,甚是忧急。依了司明的意思,恨不得和敌人拼个死活。铜冠叟本恐两个小孩明日见那姓冯的言语失检,露了马脚。这一知道敌人真意,越恐现于词色,容易被人看破。正待呵斥,忽听方环道:“姑父休怪明弟。和敌人斗,我们不会飞剑,固然是打他不过。难道不会等他来时,拿话哄他?他定把我们当作小孩子,不会防备。我们几个人给他一个冷不防,用你老人家当年毒药暗器将他打死,岂不是好?”方母道:“疯孩子,你只知当时暗算人家,休说事太危险,一不得手,便有灭门之祸;即便侥幸成功,还有好些比他厉害的在后头呢。”

铜冠叟听她母子说话,只不做声,沉吟了半晌,忽然拍手道:“我们除用环儿这条暗算敌人的主意,还真没有第二个好方法呢。”方母吃惊问故。铜冠叟道:“事要深思。对敌既不可能,畏祸重迁,走得越快,越显情虚,难免随后追寻。真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环儿的主意虽冒一点险,倒用得着,昨日我见敌人功力火候驳而不纯,并无真实本领。驭空飞行,全凭妖术遁法。他那飞剑,未必便能出神入化。那来听消息的一个,更为低次。自问虽非敌手,也可周旋片刻。而仇敌又那般畏惧金鞭崖的朱真人,这就有文章可做了。环儿常去的水洞甚是隐秘,中间还有一截旱洞。为今之计,可命端儿随侍你往水洞暂避个一天半天。明日那厮来时,我和环儿、明儿如此如彼,不愁那厮不入我的圈套。得了手,固可稍为泄忿;纵然当时被他看破,有我老少三人,一面和他对敌,一面将各人的暗器同时发出,也不怕他不受重伤。如被他见机逃走,连我老少三人也往水洞里暂避些日,再觅安身保命之所,也来得及。只要一成功,不但报一个小仇,还可使那蒋炎知难而退,不敢再来侵犯。我们却乘此时,从从容容将家移往金鞭崖邻近隐居,托我那位当年好友,代求朱真人庇护。万一邀得朱真人见怜,将他们小弟兄数人收一个去做徒孙,岂不更妙?否则匆匆逃避,此地离金鞭崖数百里,山路险峻,你又是个病体,岂能一日之内赶到?万一被敌人发觉追上,母子全家性命休矣!除了金鞭崖,又无乐土,事已到此地步,只好试它一试了。”方母闻言,含泪点头。便命方环到时务须谨慎,照计行事,不可丝毫大意。

当下计议停妥。连夜将手边应用衣物食品打了包裹,先行乘天未明前运往水洞,方母也由方氏弟兄抬了运往水洞,安顿好后,方环才出洞回家,与铜冠叟父子准备应敌。

三人先在家内打坐养神。候至东方有了曙色,小弟兄二人先将隔夜饭吃了一个饱。照着预定计策,跑往百丈坪盘石上面,装作纳凉闲话,静候敌人到来。这时天光甫有明意,一轮早日被远山挡住,四外山容黯淡,晓雾沉沉,清露未唏,苔肥石润。月儿还远挂林梢,被雾一蒙,仿佛笼了一层轻绢,时浓时淡,越显得景物幽静,云烟苍莽。渐渐日高风起,云雾尽开,山容又变成浓紫。石缝野花怒放,映着朝阳,舒芳吐艳。

二人虽年幼,俱有绝好天资,又经过高人指教,本非俗物。先因急等敌人不来,未免烦闷。这时坐卧泉石之间,耳听娇乌**,鼻端时闻妙香,遥天一碧,晨风送爽,顿觉机趣活泼,心怀旷朗,高兴得喊好不置,言笑晏晏,不觉到了辰已之交。

正谈得起劲,忽见百丈坪对面山沟树林之中,似有人影晃动。二人同时将手一指,彼此会意。各自先端详了一下地势,仍然故作不知,谈笑自如。过有顿饭时分,那人已渐渐走离石坪不远,忽然穿人枣林之中不见,方环、司明坐卧之处,如从下面往上望,本难发现。这时敌人欲前又却,分明早在远处望见二人坐谈,想从别处绕上坪来偷听。

方环便照铜冠叟预拟对答,一面与司明对谈,一面又暗中却用目留神敌人所绕行的路径。没有多时,果见丛树隙后黄光一闪,似往坪后飞来。知快来到,拿眼一看司明。司明便故意问道:“金鞭崖离这里有好几百里路,你又不似姑父会驾着剑光飞行,是怎生当日回来的?可曾教你什么本领?”方环道:“我生下地方两岁,爹爹便往金鞭崖,拜在朱仙师门下学习飞剑,这多年只回过两次家。我因我妈思念成疾,哥哥去接几次,爹爹都不肯回来,昨天正在这里当天跪求妈病早好,遇见一位矮道爷,他说他姓朱,能带我到金鞭崖去见爹爹。我问他怎样带法,他用手将我一抱,身子便起在空中,没有多一会,便到了爹爹那里。才知他便是天下闻名的剑仙、嵩山二老之一的矮叟朱师祖。因怜我孝心,不但使我得见爹爹,还要收我作他的徒孙。我因为怕妈担心,要回家。师祖说,我爹爹因近来有一个人思盗崖上仙草,不能离山回家,便命大师伯纪登送我回来。还给了我妈一粒仙丹,说是等过几日我妈病好了,那时已将盗草的人捉住,定命爹爹回来接我。”

二人照这样编说的谎,只管一问一答。那石坪后面暗伏的敌人,早已听了个真而又真。他哪知人家早有防备,以为此间居人并非仇敌眷属。无奈同党班辈较尊,性情又暴,还想再听一会,或许能得一些线索。谁知方、司二人说完这几句与朱梅有关之后,忽又乱扯到连日怎生玩耍淘气之事,越听越觉无味。总还想打听个水落石出,决计绕回坪下,再作迷路游山,向这两个小孩口中打听。

他这里才一走,方、司二人耳目最灵,听坪后面微微响了一下,知他业已离开,必要绕道坪下,去而复转,偷偷用目在林隙中一看,果然又是一道黄光,往来路方面闪了过去,方环便和司明比了个手势,仍任他横卧磐石上面,将暗器藏在身后。自己跳下石来,站在旁边,将带来的一大把大山枣从兜中取出,左手拿着,且说且吃。右手伸人怀中,将适才装好毒药的三棱藏风弩紧握手内。

那弩筒形如莲蓬而细,长才二寸一分,中有十八孔,暗藏机簧弩箭,可以连珠发放,专打敌人双目和周身要穴,见血即死,乃是方家独门传授。方环因为年轻手小,所以暗藏怀内。要是大人,可以握在手中,与人动手,随意使用,不使敌人看破,最是狠毒难防。乃父死于非命,也许所用暗器过毒之报。平时方母谆谆告诫,从不许方氏弟兄使用。今日因为大仇当前,特意还将毒药喂饱,人若被打中,哪里还有幸理,也是活该来人恶贯满盈,致被两个小孩暗算,这且留为后叙。

那来人名唤飞天野狸冯舞,原是当年滇东大盗杨人贵的死党。自从杨人贵在二十年前被人乱剑分尸后,便投在秦黎门下,这次奉了他师兄飞蝗童子蒋炎之命,前来探寻方氏母子踪迹。适才在坪后听了方、司二人诈话,因不知昨日岩洞盗草之言被偷听了去,竟然信以为真。那孩子又有父亲在矮臾朱梅门下,如何还敢招惹。若就此归报,也不致丧命;连蒋炎也会闻言知难而退,同保首领。偏偏冯舞因蒋炎性如烈火,凶暴非常,一时多虑,已知不是仇敌眷属,还想打听一些金鞭崖仙草虚实,回去讨蒋炎的好,岂非恶贯满盈,自投罗网?

那冯舞借着遁光,绕向来路僻静之处落下。然后装作游山迷路之人,往百丈坪走去。自己还以为用心周密,却不料一切行动,俱已看在方环、司明眼里。见他走来,仍是各自吃枣说笑,如同未见。冯舞走近二人面前,忍不住向方环道:“小兄弟,可知这里是个什么所在么?”方环道:“这里是百丈坪,你问它做甚?”冯舞道:“我是贵州采买山药客人,昨日进的山。晚间遇见一群野狼,我的应用衣物全都失去。当时只顾乱跑,走迷了路,绕了多少山环也走不出去。如今又饥又渴,小兄弟既住家在这里,想必知道路径。我一则间问路,二则在这儿歇歇腿,求点饮食。”说着便想在挨近方环身旁一块磐石上坐了下去。

司明性子最急,来了还未到时,心里已经怦怦乱跳,这时见他鬼话连篇,方环还不住与他对答,万分忍耐不住,不由咳了一声。冯舞也是久经大敌之人,闻声注视。见对面石上躺卧着的那个小孩虽然年幼,臂上虬筋盘绕,生相奇特,正瞪着一双红眼,注定自己,似要发出火来,不禁心里动得一动。方环原想用活稳住敌人,再行下手。一听身后司明在打招呼,敌人脸上又现出惊疑之容,深恐司明沉不住气,冒昧出手。心中一急,忙将左手的枣递将过去,说道:“客人迷路饥渴,且请先吃几个山枣再说吧。”递时,故意将手一松,落了两个在地上。右手早捏紧三棱藏风弩,准备作用。冯舞身量本高,正用目注视司明,心里寻思之际,忽见头一个小孩含笑递过一把鲜红肥大的山枣来,情不由己,伸手便接了。又见落了两个在地上,刚一分神,猛见小孩右手上仿佛还握着一个圆竹筒儿,未得看清何物,便觉两眼一黑,立时痛彻心肺。心知中了小孩暗算,大喝一声,待将飞剑放出,猛地又觉口鼻耳眼酸麻奇痛,连被暗器打中,头颈上似被一个铁箍紧紧套着,登时一阵神志昏迷,疼晕过去。

原来石上司明早已跃跃欲试,一见方环手在怀中一动,便慌不迭地将身后藏的竹叶手箭往敌人脸上要穴发出。正赶敌人双眼被方环打瞎,见血攻心,破了真气,所以一箭也未虚发,全都打中。冯舞又一张嘴,嘴里更是连中三箭。今日二人弩箭俱用毒药喂饱,中的又是要害,任是本领多大也禁受不住。与此同时,敌人身后埋伏的铜冠叟,一见二人将暗器发出,俱都打中要害,料他虽有飞剑,也难施为。便将手中长剑一丢,飞纵过来,一伸铁腕,将敌人头颅紧紧箍住。运足神力一拗,咔嚓一声,冯舞头颈立被拗断,死在地下。忙搜身上法宝囊内,除了一柄长才数寸的晶莹小剑和一些丹药外,还另带有百十两金银。才知敌人只能用法术催动飞剑出去伤人,不能身剑合一,所以死得这般容易。

大功告成,老小三人甚是心喜。铜冠叟忙取长剑将冯舞的头砍下,收了他的剑、药、金银。从怀中取出当年用的化骨散,弹了些在敌人腔子里。吩咐方环、司明,抬往远方僻静之处,任他过了三个时辰,自化黄水。

铜冠叟提了人头,正要暗往昨日相遇敌人的岩洞走去,忽听头上破空之声。日光之下,只见隐现一道青光,星驰电掣般正往百丈坪这一面飞来。猜是敌人来了帮手,不禁大吃一惊。变起仓猝,形迹定然被人发现,无法逃避。忙命小弟兄二人速速觅地逃躲,自己豁出老命不要,挺身上前,以免同归于尽。偏偏司明与方环俱是初出犊儿不怕虎,天性又厚,哪肯让铜冠叟孤身冒险。各人拿着暗器,注定天空青光,准备下来便打,执意不走。气得铜冠叟连连顿足喝叱。

老少三人正在争持,来人已经从空飞坠。方环、司明不间青红皂白,各举弩箭,连珠般发将出去。铜冠叟已看出所料不对,连忙喝止时,二人适才所剩弩箭业已发完。同时对面青光敛处,现出一个白衣女子,直往铜冠叟面前走来,说道:“老先生可是此地隐居的铜冠叟么?”铜冠叟先见青光临近,已看出光华纯而不杂,与昨日所见不类。及至现身,又是一个道装少女。再一听她说话神情,更知是友非敌。连忙答道:“老朽正是铜冠叟。道友贵号是何称呼?相访有何见教?”那女子闻言,连忙捡袄下拜道:“侄女石明珠,与令爱青璜,同在家师半边师大门下。前两月曾受青璜师妹之托,与老伯送信,正值老伯外出,便留下寸柬。原说半月再来,带取青璜师妹的衣物并老伯的书信。不料在雪山玄冰凹发生事故,迟至今日始来,致劳老伯久待,还望原有。”

铜冠叟闻言,早忙着谦谢还礼,答道:“老朽隐居此间,久已不与世人相通往还。昨晚得知舍亲大仇、狮面天王秦黎派了两个门人前来杀害全家,先着一人来此探听详情。老朽自知不是来人敌手,安排小计,侥幸将仇人除去了一个。还有一个,现在会仙桥后西面岩洞之下,约在今晚听死的仇人前去送信。此入名唤飞蝗童子蒋炎,剑术更比死的一个厉害,不能再用前计。意欲假借矮叟朱真人威名,将此人头带往岩洞悬挂,以寒贼胆,使其知难而退。同时借此时机,以便使舍亲同了老朽全家移居金鞭崖附近,托庇朱真人字下。正要起程,小儿与舍表侄年幼无知,只说来人是仇敌党羽,情急冒犯,还望贤侄女不要见怪。”说罢,便命方环、司明二人上前谢罪见礼,又邀石明珠往家中款叙。

石明珠早从司青璜口中得知方、秦两家结仇底细,秦黎恶名又是久著于外。便答道:“自己人无须再拘形迹。侄女离山已久,急于回去复命。此来本拟见了老伯,取了衣物书信,然后顺路往金鞭崖与岷山朝天岭万松观两处,代家师问候两位前辈真人,顺便求取些药草。既然这里发生此事,老伯持了敌人首级,前往会仙桥岩洞悬挂,万一半途相遇敌人,岂不被他看破?莫如侄女暂时缓取青璜师妹衣物,人头亦交侄女带去。如遇蒋炎,就便将他除去;不遇,便照计行事,也省老伯一番跋涉。再者敌人既知这里踪迹,恐怕还有余党,不止蒋炎一人。侄女索性待事办完之后,先往金鞭崖朝天岭两处,归途再绕回来。一则还可代老伯向朱真人先容;二则防那敌人党羽来犯,有个后援。衣物书信归时再取。老伯尊意如何?”

铜冠叟闻言,真是喜出望外。便将人头交与石明珠,请她挂时用人血在壁上写字,警告敌人速离此山。又商量了几句,决计今日起,命方氏弟兄先奉病母移居,留下自己断后,并待石明珠回家一晤,携取青璜衣物书信。一切商妥,石明珠便拜别了老少三人,一道青光,破空飞去。

方环、司明等石明珠去后,再一找寻各人所发的弩箭。除适才打冯舞的那几根业已由铜冠叟从人头上拔出外,打石明珠的惧都成为粉碎,暗自惊心,越发坚了二人学剑之念。不提。

因缥缈儿石明珠这一来耽误,未及移动敌人尸首,黄水业已流淌了一地。虽有石明珠去寻敌人,到底是移去了好。铜冠叟便命方环速往水洞给方母、方端送信,准备连夜用门板抬了方母迁移。自己同了司明,各提敌人手足,健步如飞,送到僻静山谷内,任其自化。

到了晚间,不见敌人动静,俱猜石明珠已将蒋炎除去。直到交了三更,铜冠叟才命方氏弟兄将方母接出水洞,收拾应用之物。用布和竹竿做了软的山兜,抬着方母,连夜抄山僻小道,往金鞭崖附近移居。

上路时节,小弟兄三人俱因元儿一去不来,十分想念。恐他不知移居之事,再来无从找寻。铜冠叟因要等缥缈儿石明珠回信,再加金鞭崖附近岩洞虽多,方母全家新去,事属草创,到达以后,还须命方氏弟兄陆续搬运百丈坪的东西。自己也因安土重迁,一切均须妥为筹划,布置迁移,要多耽搁几日。又爱元儿天资,以前既是矮叟朱梅垂青于他,如今移居金鞭崖,近水楼台,正好命他禀明乃父,择日前往一试,倘若仙缘遇合,岂非绝妙?

当下铜冠叟送别方氏母子去后,略将两家应行带去的粗细物件均行归拢一起,以便日后携带。然后回转枣林茅舍,与友仁父子写了一封长函。第二日晚间,命司明赶到环山堰友仁家中,背人面交。司明早已等得心急,问明了环山堰的路径,拔步便走。仍由水洞掉舟穿行,至长生宫后崖下上岸,直往友仁家中走去,到时已是深夜,司明究竟是初来,又是背人行事,好容易找到友仁花园外面,探头一看,里面静悄悄的,猜他父子已睡。不知卧室所在,不禁着急。刚打算纵进园去,再打主意,猛听到假山石后一个亭子外面有两人说话之声。定睛一看,正是元儿举着一块太湖山石,在和友仁对答。心中一喜,不由脱口喝了一声采。同时脚底下一用劲,早已身不由己地一个飞燕投怀,直往亭前纵去。与友仁父子相见,匆匆说了几句话,将铜冠叟书信取出。

友仁父子看完书信,大略知道了一些底细。信上更有元儿天资至好,仙缘难得,不可误却良机;如友仁准他前往一试,请先约定时日,等方、司两家俱都迁移完后,当派方环、司明来接之言。友仁自会铜冠叟,越发醒悟,对元儿学剑投师之事,本极赞同,无如甄氏护犊心盛,把元儿爱如珍宝。前月多往百丈坪走了几次,发觉以后,背人闹了好些天,并且从此不准元儿出外。要叫他独往深山,从师学剑,自己素常惧内,作不了主。又见元儿满脸情急神气,司明又急于讨了回信要走,为难了一阵,只得姑且答应。对铜冠叟的盛意十分感谢。不过金鞭崖不比百丈坪,相隔大远。元儿此去,如果仙缘遇合,蒙朱真人收留,回家想必甚难,还须与他母亲一商,始能决定。请铜冠叟到了金鞭崖安家之后,可派司明和方环来此一行。元儿如能同去,自己说不定也要随往,借此再与铜冠叟谈谈。

元儿知道父亲为难,闻言并不作声,只顾低头沉思。司明却以为元儿绝无不去之理,甚是高兴,当下起身告辞。友仁父子挽留不住,只得开了后园门,送将出去。分手时节,元儿再三叮嘱,不论如何,务须约了方环再来一晤。司明连连点头,将手一举,便往园后山坡上跑去,只见月光之下,一条黑影,不住纵跳翻飞,渐渐影子由大而小,顷刻不见。友仁父子才行回房安睡。元儿心中有事,盘算了一通夜,并未合眼。

第二日,友仁见了甄氏,哪敢谈说昨夜之事。特意绕着弯子道:“元儿爱武如命,好容易遇见高人传授,正在兴头上,忽然被你禁住,连门也不准出,每日长吁短叹,一脸愁容。小孩子家恐怕闷出病来,反而不美。”底下还未说到正题上去,甄氏已是啐了一口,说道:“你借大年纪,竟如此护短,纵容儿子胡来。我家又不焦穿,又不焦吃,既不想功名,又不要去和人打架,学那武艺何用?他姑父还说他就在这年内走失,我们担心还担不完,你还长他的志。要走失山内,或让虎豹伤了,怎好?他要学武,不会给他请个武师,到家中来教?单往深山里跑,你不把他当人,我抚养他这么大,还不舍得呢?”友仁知道甄氏心志坚决,话决说不进去,只得背了甄氏安慰元儿:“既是你母不愿,等过两年大点,再想法。不要愁出病来,使为父担心。”元儿天性素孝,既不敢违逆父母私自离家,又不敢形于颜色,使父母见了烦恼。只有暗自愁苦,干着急,毫无法想。每日只在园内守候司明、方环二人到来一见。

过有十来天左右,司明来说,方家母子,连他父子二人,俱已移居金鞭崖附近碧浪矶的岩洞以内。那里洞壑幽奇,水秀山青,比了百丈坪还要强胜十倍。只是铜冠叟还未见着矮叟朱梅,小弟兄每日盼元儿前去。方环本要亲来,方母怕他生事,路上被仇人看破行藏。因司明来过一次,仍由他夜中赶来,问元儿主意打定了没有。二人见面时节,只元儿一人在园内。闻言甚是心焦,万般无奈,只得把母亲作梗之事说了。司明一听,把来时一腔热念,化为冰消。若论元儿此时要随司明同走,真是人不知,鬼不觉,一丝也不费力。无如总怕父母生气着急,心中顾忌大多,一任司明再三怂恿,终是不敢。

司明见劝他不动,只得告辞。行时重又叮嘱道:“我爹一到金鞭崖,要去寻朱真人门下的那位纪老师,出洞走还没有多远,便在路上相遇。爹爹说纪老师也曾谈到了你,可见朱真人对你实在垂青已极。这学剑的事,入门时年纪越轻,根基越易坚固。一到年长,便易为私欲铜蔽。性灵一昧,不是师长不肯收容,便是自己难求深造。这是千载一时的良机,莫要丢掉,后悔无及。须知一人得道,九祖升天。伯父既已心许,只伯母一人不准,暂时为你生一点气,也无大碍。你仔细盘算盘算,我再过个十天半月,定再来接你一次。如再不去,我也未必能再来了。”元儿口中唯唯。送走司明以后,回房去纳头卧倒。暗想:“去则背母,不去又坐失良机。”仍是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