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十九侠 (蜀山别传) 第八回(1 / 2)

 青城十九侠(蜀山别传)第八回——

身陷魔宫鬼声魅影魂销艳舞玉软香温

话说甄济正看得意马心猿,眼花缭乱,偏偏当中有两三个相貌最出色、姿态最柔媚的美女,每次舞到甄济面前,若有意若无意的,不是流眸送媚,桃靥呈娇;便是粉腿高跨,暖香隐渡。有时竟从甄济头上飞过,红桃肥绽,宝蛤珠含。最难堪的是妙态方呈,一瞥即逝;方在回味,忽又飞来。顾此失彼,无可捉摸,令人心痒难熬,百脉偾张。再加上淫乐助兴,不消顷刻,便已骨髓酥融,神魂若丧。

甄济一意贪恋玩赏,死生祸福早置度外。昏惘迷乱中正待爬起,向那美女扑去,忽听一声鸟鸣般的怪啸,乐声顿止。那些美女也似惊鸿飞逝般朝壁间飞去,归了原位。八根晶柱前的宝座上面现出未人谷前学着道童叩祝时所见那个身着黑袍奇形怪状的道人。这才想起自己此来为了何事,倘若适才心意为祖师察觉,哪还了得?不由吓了个通体汗流,战兢兢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一般,哀求祖师宽恕,怜念收容。道人哈哈大笑道:“我已看了你好些时了。你的资质虽可,若论心性,还不配作我门中弟子。所幸你先天尚可,只须少受熏陶,仍可成器,姑且收录,以观后效。只是我门中规章素严,少时自有人指示给你。须知我这里不讲情面,言出法随,丝毫通融不得。还有凡入我门中弟子,人人都先行立功自效。你现在道术毫无根底,本难立功,给你三月的限,看你自己的机缘吧。”甄济闻言,喜出望外,连忙叩谢道:“弟子蒙仙师不弃下材,收列门墙,恩同再造,自知资禀驾下,难有成就。此后惟有屏绝万缘,勤谨自勉,努力前修,以报鸿恩于万一罢了。”道人狞笑道:“你这话说错了,我问问你:你一心虔诚拜我为师,可知我的来历和本门教宗么?”甄济惶恐答道:“弟子愚昧,实是不测高深,不敢妄言,望乞恩师指示。”道人道:“三十二天释道两家,正邪各派,仙佛共有七十六等。上等真仙能有几人修到?不论释道两家,俱以求无欲为大道根基,其实‘无欲,二字,根本难通。试问:想成仙成佛,是不是欲?若论真正虚空寂灭,何必有我?只须乘它归尽,到时一切还之太虚,何必学仙学佛?可见己若存在,便当有欲,求仙求佛,不过是所欲者大而已。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全由天赋,我既秉有,便当享受。再以本身道法本领抵御百敌,以防忌害,由我放量享受。只要道精力足,一样长生。岂不比成真正仙佛还有趣味?本门所奉玄阴教宗,乃我手创,全主为己。虽不奖劝为恶,却绝对不许违意为善,然而如出诸自己所乐为,亦非全属不许。人性本恶,以我自身能力去求自身享受,这才叫作率性而行,方是本门宗旨。故我门下虽多本性中人,却没一个伪君子。声色嗜好,这里全有,俱是我和门下弟子以道法获得,依各人道力本领高下,公平享受。明知遭许多异派中人之忌,但我道法高妙,也奈何我不得。适才见你本质虽还不差,但所中人世习毒不浅。如非你见了美色,忘却顾忌,现出本来面目,门外那许多毒蛇大蟒,你早已膏了它们口腹了。此后务须记着:我这里除了令发必行外,只要你能力所及,凡有所好,只管凭你心意取到此间,一同享受。如有隐蔽,固是罪在不赦;就是有所知闻而不禀报,犯了也决不轻恕。还有本门专以采补,来求长生,每人每年均须分头出外访求炉鼎。适才你所见美女,均系选之人间。除我自用者外,平时总有百十名左右。少时由你师兄先传了你初步采炼法术,三日之后,便可随你意思选择。虽然好者你任取,却不准认为己有。等三月内你建了外功,传了本门心法,不消三年,便可出门行道,为所欲为了。

甄济此时已是**蒙心,虽然听出道人是个左道旁门中的妖人,竟为邪说所动。闻言不但不知忧惧,反以为真仙只是听说,从无人见过。像道人门下这般道法精妙,随便在空中飞行,出入青冥,顷刻千里,何等神奇。这种百年难遇的仙缘,就是在洞中苦修个十年八年,受尽辛劳,只要能炼到那等地步,也所心甘。何况并不吃苦,只要服从师长,遵守本门规矩,不但几天之内便有绝色美女陪伴枕席,而且日后更可为所欲为。不似平日耳闻学仙求佛,要受三灾八难,千辛万苦,处处规行矩步,一丝也错乱不得。像适才所见那种绝色美女,俱是生平罕见的尤物。只求能有一个到手,真正消魂片刻,便不在虚生一世,何况永远随意享受。不禁心花怒放,喜形于色。

这道人便是本书有名左道旁门中的首要——鬼老,平素无恶不作,专以收罗天资聪敏,生具恶根的人为徒,以便同恶相济,增厚势力。

适才在夕佳岩引进甄济的瘦长道童,真名叫作程庆,外号鬼影子,是鬼老门下一个最心爱的徒弟。起初并未安甚好心,因为路过夕佳岩,看见下面有数十个狗猩擒着一个少年,正待嚼吃,知是本山豢养之物,别处没有,便下去观察就里。一问为首的一个,才知它们是出来寻找同伴,发现那死狗猩,以为是甄济所杀,故此将他擒了,准备裂体嚼吃,给死猩报仇。因并非私逃,才停鞭不打。

那狗猩是藏边雪山中的特产,生相和人相差不远,猛恶异常,惟又灵警无比。鬼老将那一带狗猩全用法术收伏,训练好了,利用它们天生的本能,四出采取各种媚药灵丹的材料。夕佳岩天生一种媚药,名为子母还阳草。这药草每年只中元到重阳这一二月内,每值大雷雨后出现。

其中一个雄狗猩,每年一过七月半,便奉命在夕佳岩前守候,守了好些日子,也没有大雷雨。元儿、甄济到达那天,恰值雷雨交加。这东西凭着一双夜猫眼,照往日产草之处前去察看。因这草一见阳光便即入土隐去,不被太阳照过又不合用,当时看准了出芽的所在,准备明早天明阳光未出前,再去守候采取,回山复命。当晚因雷雨大大,想往延羲洞中避雨,一眼看见洞内火光,又有生人气味,刚往里一探头,便吃元儿一剑刺中要害。拼命挣扎,逃到半山,便即伤重身死。

狗猩生性最淫,全有配偶,难得奉命出外,雌的本就时常乘机抽空赶来聚会。也是活该甄济倒霉,发现死猩之时,如将它掘土掩埋,本可无事。如不将它拨动,有深草遮盖,借大一座山,也不致被它同类当时就发现。第二日独木舟制好一走,何致身人旁门,异日作恶大多,身遭惨祸?甄济前脚一走,那雌的也从别处赶来,一到便即寻着。此时甄济还未人洞,拿着那柄家传长剑,正在削砍树技。雌猩见有生人,断定雄猩是甄济所害。雄的已死他手,恐独力难支,连夜奔回铁砚峰去,招来许多同类,连夜赶往夕佳岩,为雄猩报仇。为首一个,因受鬼老多年训练,已能人言,并能说上几句,正擒了甄济,半人言半兽语地喝问,怎生将它同类害死?

甄济惊慌昏骇中,还未及听清,鬼影子程庆已经持了蟒鞭赶到。一听本山狗猩被人杀死,不禁大怒,本想纵任这伙狗猩将甄济裂吃报仇。因听甄济千真人、万仙长地苦苦哀求,偶然定睛往甄济脸上一看,见他虽然风尘困顿,却是丰神朗润,犹是童身,资禀更是不差,鬼老门下无分长幼,全是道童打扮。程庆也是门人中数得上的人物,一见不是凡器,不禁心中一动,暗想:“此人师父或许用得他着。”

程庆初意只不过将他带回山去与鬼老去取生魂,祭炼法宝,并无引进入门之想。谁知到了铁砚峰,跪在谷口一默祝,鬼老便用吹竹传声,叫他进去。随后亲自出来,一见便有了凡分赏识。由谷口到洞中这一段路,到处都有蛇蟒怪物往来,虽说不奉命不敢伤人,生人到此,总要胆落魂飞。甄济居然通过,胆力已经入选。只是当他见了美色时,鬼老看出他临时忽然警觉,可见他先天善根尚厚,容易弃邪归正,先还有些不满。及至看他到了后来终忍不住,再一听了那一套邪说,索性什么顾忌都置之九霄云外,这才认为确是邪数中良材。当下便命甄济起身侍侧。

鬼老手一指处,吹竹之声又起。那引进甄济入门的那个瘦长道童便即现身,跪在宝座前面。鬼老指着道童,对甄济道:“这是你师兄程庆。同门师兄尚有数十人,此时可以无须相见。你可先随他去,安排了修道之处,他自会对你说一切规章和我的名姓来历。此三月中,如有用你之处,自会唤你到此。平时无事,可随他学那初步采补之法便了。”甄济闻言,忙又拜谢。程庆也便领命起身。甄济刚向程庆见礼,称了师兄,鬼老忽从座中隐去。

甄济拜师之后,程庆对他便大大换了词色。先道了贺,又领他到一间石室中去安置,然后遵照鬼老吩咐一一转告。甄济天分聪明,一点便透,一学便会,不消数日,那初步邪法已然学会。休说甄济得意,连程庆也甚心喜。

这日程庆果然领了两个女子前来陪寝。甄济一看,内中一个最妖艳的,正是初来时所见赤身美女之一;另一个穿一身华眼,虽然一样美貌,却面带痴呆,随着别人摆弄。偷偷一问程庆,才知赤身的一个已然日久同化,此来并非供甄济采补,竟是含有教导之意。那面带痴呆的美女,乃是一个大官之女,新来不久,受了法术禁制,等用过多日,才能恢复本来。

当晚甄济左拥右抱,按照程庆所传,如法炮制。那赤身美女名唤月娇,更不时加以指点,真个乐极忘形,死心塌地。休说父母吉凶生死置之度外,就是再让他去做大罗金仙,也不愿去了。

甄济尽情淫乐了一阵,到了子夜过去,忽然内洞和往日一样,又起了吹竹之声。月娇附耳低语道:“祖师爷升座传呼,我等不论新人旧人,俱要前去伺候。这里的人我虽然大半都交接过,不知怎的,我却格外爱你。明晚不知是否仍派我来,如换别人,你须紧记我言。少说话,多快活。我的话虽然无关紧要,也不可告诉别人。这里规章奇特,招呼犯了,无法求免。且看你我机缘如何,你能否奋志学道,那时再说吧。”说完,匆匆领了同来女子自去。

二女去后,甄济事后回味,对于那华服美女还不怎样,惟觉那月娇,不但妖艳明媚,资禀浓粹,而且荡逸飞扬,饶有奇趣,真是人间尤物。若非她几次指点自己悬崖勒马,几乎失了真阳。只是她如此淫荡,为何言语又那般真挚?真情也随时流露,颦睐之间,隐含幽怨?屡次欲言又止,仿佛有许多话想说,不便出口似的。行时之言,更明明隐有机密。如说是奉命试探自己,却又不似。好生令人不解。自己系初来,根基未固,言行上稍出差错,便不得了。甄济决计拿定主意,跟着程庆,早晚用功时用功,行乐时行乐,诸事格外谨慎,不问旁人怎样,想必不致有甚弊害。

甄济又想起:“适才月娇所说,每日子夜一过,后洞便开无遮大会,所有洞中美女无不齐集。每一女子,先由鬼老赐了灵丹,然后令其与各门弟子,互相赤身追逐嬉戏。鬼老并不亲身行淫,只在众女心荡神摇之际,暗中摄取真阴。除月娇这一班十六名美女,曾经多年选择训练,通晓道法,能时常奉命出外,挹彼注兹,不致亏损外,许多新来根基浅薄的少女,纵有鬼老灵丹续命,更番休息,至多也不过一年光景,便即骨髓枯竭,脱阴而死。照她这等说法,可见洞中美女尚多。遇一月娇,已觉**,只不知将来自己也能和程庆等同门一样,参与这种极乐大会不能?”这时的甄济陷溺已深,连日听见鬼洞魔窟中许多惨事怪状,不但毫无警惕之心,反倒觉着自己虽然升堂,未能入室,羡慕别人艳事,认为是人天奇福,一心盼望将来也有如此享受,方称心意。

甄济胡思乱想了一阵,不由昏然入睡,醒来见程庆正站在石榻前面,说道:“你真聪明,那月娇最得师父宠爱,她从不轻许任何人,今日居然向师父说你许多好话,岂非难得?”甄济小心敷衍了几句,程庆又传了他一些初步邪法,便自走去。

过了一会,甄济正在用功,程庆忽又跑来说道:“你如今有好机会了,可敢去么?”甄济道:“小弟蒙恩师收录,尚无寸功,但有使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程庆道:“本门弟子共分两等,幼入师门,真阳未破,可以免去兵解者,为第一等。真阳亏损,全凭采补成道者,为第二等。我幼年原是黔灵山中人家一个弃儿,蒙师父收养,在门人中位居第三,本可肉身成道。偏巧自不小心,也是我自欠把握,受了本门一个淫妇蛊惑,道成以后,又将真阳失去。当时本想将淫妇杀了报仇,一则她是师父爱宠;二则此妇心机诡诈,虽然不与我们同班雁列,现在已算是本门中得用的人,教规对于男女**完全无禁,淫妇虽是存心报复,无奈师父平时原奖许她,准其凭着容成玉女之术,来考验众弟子的修持。她坏了我的道基,只算是奉命而行,不算违背教规。她又异常机警,始终不上我的圈套。今日方想好一条主意,偏我兵解之期已到。

“师父知道青城山金鞭崖有一种仙草,大是有用。无奈崖上有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在彼修炼,此人是一个驰名已久的剑仙,非常厉害。师父想命我应那兵解劫数,就便将仙草盗回。只是我一人前去,恐怕独力难支,因知朱矮子素常假道学,有许多古怪脾气,号称不杀无名小辈;而我们同道中未著的人,门下弟子只你一人可以同往。偏巧你入门未久,法术尚未炼成,与我同去固可,如果到了金鞭崖,我出了差错,你独自回来,却是万难。由我请准师父,由师父给你设驱魂法坛,命我将你生魂带去。我如失足,定将仙草交付给你,由你持了逃回。那时师父已然知道失事,只须他行使禁法,你我生魂也会分别回转。不过去时须要镇静。如果我的肉身被敌人飞剑所伤,不可害怕。逃时须要迅速,更不可忘了那草,这是你入门第一功,如果失草,师父必然怪罪,担承不起,至于我的肉身,虽为敌人所毁,只须生魂逃回,七天以后,仗着师父妙法,便可凝聚成形,以后再寻良机,寻找上好庐舍,比起前身还好得多呢。”

甄济闻言,忙即口称:“遵命。”程庆道:“此时你的生魂尚未炼得凝固,恐禁受不起天风。等师父过了今晚子时,行法之后,我自会前来领你同去。现在时候还早,且自静心安坐用功,少时人来,只顾快活,一切有我作主便了。”说罢,便自走去。

程庆方走不多一会,甄济暗自寻思:“昔日常听元儿提起,他姑父罗鹭曾说青城山金鞭崖有一位剑仙,名叫朱真人。说他身有仙骨,对他甚是垂青。自己还陪了元儿去过,仙人未寻到,误走百丈坪,若非遇见方家弟兄,黑夜荒山,几乎迷途难归。当时只说当初罗鹭吃元儿纠缠不清,拿话哄着他玩,并无其事,因元儿心热,也未跟他说破,不想果有其地其人,还种有仙草,这个姓朱的本领道法如何,虽不知道,看师父师兄这般谨慎行事,想必也甚厉害,自己一些本领道法俱未学会,随了前去,冒此大险,不知有无凶险?”

甄济正在胡思乱想,忽见月娇领了昨晚同来的华服女子,跑将进来大声说道:“今日本不该我到此,偏巧同她来的那位姊姊,来时路遇一位同门,寻她说两句话,所以我替她先将此女带来,陪你作乐。”说时,用手连指那同来女子的胸前,不时往外观望,神色甚是仓惶。甄济料知有异,随月娇手指处一看,那同来女子的胸前微微露出一点纸角。又见月娇朝他点首,情知有异,连忙扯将出来,刚要展看,便听外面远远有一女子笑语之声,月娇忙又将手朝他连摆。甄济会意,忙将那黄纸条藏过一旁,仍装出与那同来的女子宽衣解带时,那月娇已不等人来,身子一晃,一道黑烟过处,人影由浓而淡,转眼不知去向。

月娇身才隐去,忽又跑进一个赤身美女,见甄济正和那女子解去中小衣,好似有些诧异,便问道:“我奉祖师之命,带了此女前来指点你采补之术,路上有些小事耽搁。此女原在门外等候,她已失了知觉,无人率领,怎得到此?是谁领来?”说时杏眼含苯,一双明眸威棱毕露。甄济何等机警,闻言便知月娇来时无人知晓,事情不能明说。故作不知答道:“她独自到此,我以为恩师只命她一人前来呢。仙姊芳名,可能见告么?”那赤身女子闻言,好似有些将信将疑,略为沉思,答道:“我名小玉,她身上禁法未去,必有人领来;一人到此,定然不会。不过你初来不久,同辈中与你并无相好之人。就有人代我领了她来,这顷刻之间有甚意思?再者,看你形迹,又有些不像,这是什么原故?”甄济又饰词答道:“实不瞒仙姊说,昨日我和此女交接,也颇有些怜爱。适才做完了功课,偶然探头门外,见她两眼发直,往我门外缓缓行走,我便冒昧将她抱进房来,正解衣服,仙姊便到了。”小玉闻言,方才转了脸色,答道:“这还有点像。我说她怎能独自到此呢?亏你不羞,爱上这等死美人,还不肯实话实说呢。”

甄济见小玉虽不似月娇真情款款,如论容貌风骚,倒也伯仲之间,此时见她媚眼流波,身如凝玉,站在当前,不禁心旌大动,不俟她把话说完,早扑了上前,说道:“没有活美人,只好拿死美人解解意罢了,如今有了仙姊,还理她则甚?”小玉本是奉命而来,当下又指点了一番邪术,直等吹竹声起,才领了那女子走去。甄济当时虽然得趣,只是有小玉一比,越发看出月娇确是有几分相爱真心。

小玉一走后,甄济知道为时不久,便要真魂出游,不敢怠慢,忙将那张纸条取出观看,上面仅寥寥写着几行字,字体异常草率。大意是:本门不禁人为恶,除了不许叛师背祖而外,就是自己同门师兄弟,只要于本身有利,也一样可以当作牺牲。程庆因自身失了真阳,须要应劫兵解,此去金鞭崖必无幸免之理。他请准鬼老带甄济同往,虽非完全恶意,但也含有许多作用,不可不预知防备。自己因爱甄济,恐他新来,不知正教中人飞剑厉害,特地背人写了纸条示警。如随程庆到了金鞭崖,那里必有敌人看守埋伏。下手之时,无论如何,不可代程庆盗草,以防他别有脱身诡计。等程庆盗了仙草,交付过来,急速升空逃走,丝毫大意不得。程庆如命将他劫后尸身取回,更不可听他的话。再如命将什么东西带回出山来,当时固不能拗他,等他一死,急速将它丢去,以免敌人后面跟踪追赶,无法脱身。月娇本人到时如能设词下山,必在中途接应。只要能依她纸条上所说,那朱梅号称不杀无辜和积恶未著之人,决无妨碍。看完纸条,可将它嚼碎,吃在肚里,以免为人发觉,彼此都有不便等语。

甄济见她词意甚是恳挚,料是真心关爱,又惊又喜。便牢牢记在心里,将纸条扯碎吃了,静候程庆前来相召,到时相机行事。

子夜一过,后洞淫乐又起。待有个把时辰,方见程庆走来说道:“是时候了,快随我见师父去,到了听命行事,不可害怕。”说罢,领了甄济同到初来拜师的大石室内。这时乐舞已停,鬼老正在当中水晶宝座上坐定。面前设着数十面黑长幡,幡脚火焰飞扬。黑焰腾腾。幡围中心竖着一张大令牌,牌下放着七根铁钉。甄济哪知用意,见了鬼老,忙即将身跪倒,叩头之后,鬼老把袍袖一挥。程庆便领甄济走到幡围之中令牌前面,命甄济脱了上下衣服,背靠令牌立定,将地下长钉取在手内,甄济看出是要把自己肉身钉在牌上,虽然害怕,情知无法避免,当下倒把心一横,脸上反装出坦然神气。刚偷看鬼老似在微微点头,猛见程庆一声大喝,命门上早着了一掌,当时甄济觉着神志一昏,转眼便已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身子已不在原处,脚底下好似虚飘飘的,再往长幡围中一看,令牌上钉着一人,正是自己模样,方在惊疑,耳听程庆喊一声:“起!”脚已离地,被一团浓雾簇拥着,随了程庆往洞外飞去。

行了一阵,黑烟中望见夕阳业已偏西。甄济暗忖:“昨夜行法时不过寅初,记得被程庆拍昏过去,也好似晃眼之间,怎么一会工夫,已经是次日下午?”正在寻思,忽见前面高崖排天,云烟苍莽,转瞬近前。程庆猛地将烟雾往下一沉,直往崖上半的一个洞凹中里飞去。落地一看,洞凹果生着一株不知名的仙草,异香奇卉,静影沉沉,并无一人防守。程庆更不怠慢,只一伸手,便将那株草连根拔起,甄济刚刚顺手接过,忽见仙草生根之处,似有一道金光一闪。就在这一转瞬间,猛地又听程庆大喝道:“快带了我这东西逃走,我已中了矮鬼暗算了。”说时,程庆早递过一件软绵绵的东西。甄济二次方接过手,程庆已连身被那金光罩住,一面死命挣扎,想逃出来,一面在光围中往外连连挥手,似催甄济快逃。

甄济本不知怎样逃去,眼看程庆身上烟雾越来越稀,金光势盛,情知危险万分,再如不走,程庆为金光所害,自己也逃不回去。一着急,便不问青红皂白,奋力往上一跃,居然凌空跃起,还未飞过山头,又听对崖人声呐喊,仿佛还有元儿呼唤之声。百忙中偷眼一看,对崖站定老少数人,竟有元儿在内,齐喊有贼盗取朱真人仙草,甄济哪敢迟延,由烟雾拥着,一直往上。虽然可以随意腾空,只是不如先时飞升迅速,惟恐后面金光追来,好容易升入云空,逃出有数里之遥。暗忖:“程庆虽然被陷,自己仙草已得,入门第一功已然建立,前途成就可期。”好不心喜,只是飞行这般迟缓,何时方可逃回山去?月娇也不知会来接应不会?甄济想到这里,猛又想道:“月娇暗中传字,再三嘱咐,程庆死后,千万不可替他带什么东西回山。适才程庆递给自己一个圆东西,软绵绵的,不知何物,一时也不知听谁的话好。”甄济正在且行且想,忽听后面有了破空之声。回头一看,云空中一道青黄光华疾如飞星,正从来路上朝自己追来。猜是敌人追到,又想起月娇纸条之言,如给程庆带东西,必为所累,难以脱身。说时迟,那时快,青黄光华已追离身后不远,甄济天性本来凉薄,有甚程庆在念,危急之际,脱身要紧,便照月娇所嘱,将程庆交的东西往下面丢去。那东西只鹅卵大小,黄晶晶通体透明,拿在手中又轻又软,并无什么分两,谁知才一出手,身子立时轻有百倍,被黑烟拥着,飞云也似直往回路逃去。心中大喜、再一回首,后面青黄光华追赶不上,已经隐去。这一来,甄济才对月娇起了信任。且喜手中仙草仍在,回山有了交代,别的且不去管它,后半截路飞行迅速,月娇也未前来接应。及至快到铁砚峰不远,忽见一道青黄光华由侧面飞来。心刚一惊,打算转身逃避,那光华已经迎面飞近,定睛一看,光烟中拥着一个美女,正是月娇,却穿着一身黑衣道装,这时朝着甄济含笑点了点头。晃眼之间,闪入侧面云中隐去。

甄济惊魂乍定,仍旧前行,不一会到了铁砚峰谷口。方想落下,学初来时程庆在谷口叩祝求见,猛觉身于被甚力量吸住,不由自主般直往谷中飞去,转瞬飞到鬼老行法的室中,见鬼老正瞑目端坐在水晶宝座之上,两旁还侍立着几个身着黑衣的门人,俱都垂手合睛,态甚恭敬。甄济生魂捧着仙草,一落地,刚要跪倒献上,左侧上手一个身材高大,面红如火的道童,一手把仙草接了过去。甄济未及开言,猛见鬼老怪目圆睁,指着甄济大喝一声,左掌扬处,满室烟雾飞扬。甄济便觉被一股气拥着到了长幡围中,神志一昏;耳听叮叮几声,便即醒转。一看地下落着九根长钉,身子却好端端地站在当地,再看手脚被钉之处,并无丝毫伤损。那盗来的一束仙草,已不知被那道童拿向何处。甄济以为是大功告成,师父必然心喜。及至偷眼往鬼老脸上一看,却是满面狞恶之容,正和旁侧侍立的两个门人说话,声音甚低,好似发怒神气。甄济站在令牌下前,不曾奉命,也不知上前跪见的好,不上前的好。

待了一会,那上手侍立的红面道童从外走进,这一会工夫,好似受了什么伤痛,面容愁苦,神气委顿,迥不似先前接草时强悍。见了鬼老,低声问答几句,便走近甄济面前,喊了声:“师弟,且随我来。”说罢,领了甄济,径往外走,另引到一间石室之内,说道:“师父已然准你入门,命我每日传授你道法,你的生魂受了师父的法术禁制,我适才也遭了敌人暗算,均须修养些日。这里便是你修道之所,且随我在这里安逸几天再说吧。”

甄济一问姓名,才知这道童名叫余繁,是鬼老得意门人之一。这人比起程庆却要和气得多,两人谈了一阵,谈得甚是投机,甄济忍不住问道:“小弟奉命将仙草盗回,只可恨程师兄为敌人困住,不知生死吉凶。去时他曾对我说,该有一次兵解,不知他可能仍回此地么?”余繁闻言,冷笑答道:“这个该死的东西!如不是他献殷勤,在师父面前买好,去盗什么鬼草,我还不致差一点送了命呢。本门虽准人便宜行事,但是同门相处,终有情分。只他一人一意孤行,专门损人利己。这次却遭了报应,生魂早被朱矮子所斩。他所炼的元丹,竟不及叫你带回,想必也被朱矮子消灭了。要想如他的愿,借体还生,哪里能够。他如不一心好强,不去应劫,终身躲在这铁砚峰鬼影谷里,有师父庇护,一样可以苟延岁月。他既想长生之道,自己又不争气,把握不住,失了真阳,由第一等仙人变作了中下之辈。眼看不如己者将来修为皆出己上,心不甘服,才去禀明师父,存心找上人家门去应那兵解,拼着受些辛苦艰难,以便日后出入头地。他这次弄巧成拙,却便宜你补了他的位置。不过你初次人门,虽说盗草立了苦功,但那草乃是朱矮子妖法幻化,并非真正仙草。师父凭你这点微劳,便准收录,实是莫大殊恩。此后你务须好好修持,最好在短时期中孝敬师父一点入门礼物,方无欠缺。”

甄济惶恐道:“小弟一个凡夫,家中虽有资产,尘世之物也不堪奉献。况且人门才几日,道法未成,也无法谋取。还望师兄指教,力所能及,无不惟命。”余繁道:“哪个要你亲身谋取?师父所爱,除了奇珍异宝,便是炉鼎。只要你说出所在,我便能伴你同去将她摄来,助你献上,也算我们师兄弟一场,人世希见宝物,谅你难知,难道你未人山前,就未遇什么绝色秀女么?”

甄济闻言,想起元儿那口宝剑,猛地心中一动,忙答道:“小弟亲友之中,实无什么绝色秀女。宝物倒看过一件,只不知合用与否。”余繁便问:“今在何处?”甄济道:“这宝物乃是一对极稀有的宝剑,一鞘双剑,藏在石壁玉匣之内。剑上有字,名为聚萤、铸雪。小弟不知此剑来历,也不知师父看得中否。如若看中,此剑现在金鞭崖我一个表弟手内,或者可以设法取来。”言还未了,余繁便失惊道:“本门宝剑,大半百炼精钢同五金之精,经师父法术炼成。只是并无一口现成的仙家至宝。所以遇见别派中的敌人,往往比剑时敌他不过,非行法取胜不可。适才听你说,这剑名为聚萤、铸雪,乃是当年许真君炼魔之宝。后来闻说被峨眉派中长老得去,久无下落,怎会到了你表弟手内?而且他又在金鞭崖居住,如与朱矮子有甚瓜葛,只恐取之不易吧?”

甄济便将元儿在夕佳岩延萎洞阻水得剑之事一一说了。未后说:“以前虽听元儿说朱矮子对他垂青,以为是他胡说,自从他探洞失落以后,今日往金鞭崖盗草,回时无心中看见他在下面,与几个老头、小孩在一起,呼唤我的名字,当时急于逃走,便行回转。因别日无多,见时又在崖的对面,想来他必寻着了铜冠叟与方氏弟兄,尚未见着朱矮子,也未可知。”

余繁闻言,沉吟了一会,又问甄济所见那老少几个的形态。然后说道:“闻说朱矮子师弟打算开创青城派,他自己已是不再收徒。那老少几个,虽听口气与朱矮子相熟,因为当时只管呐喊,并不曾放出飞剑追你,也许是金鞭崖附近隐居之人。好在你适才盗草乃是生魂前去,周身有法雾围拥,看不甚清,他们认得,也只在疑似之间,你只须装作夕佳岩被困逃出,因想念你表弟,前去寻找。与他见面之后,暂时先不露出声色,相机行事,得了便走。我再在暗中相助,定可如愿。不过那老少几个的本领,不知深浅,你如无退身之法,万一失事,岂非不值?依我之见,去是可以去,等过几日你精神复原,我先教你遁法和禁制之术,练成后再行前去。即使遇见能手,只要遇事机警一些,稍有不妙,立时可以遁走。到时再有我同去接应,便万无一失了。”

甄济只顾说得高兴,那么机灵的人,竟会把延羲洞题壁之事忘了个干净。二人越谈越高兴,甄济也越学越坏。依了余繁,甄济元神刚受禁制,当晚原可歇息。怎耐甄济初尝甜头,非常贪恋,等到余繁招了群女前来作乐,活色生香,亲自目睹,再加双方都是惯家,动静姿态俱是见所未见,更觉心头奇痒。只是余繁虽说和自己投机,究属初见,而应陪侍自己的美女并未自来,想必没有奉命,眼看人家左拥右抱,此就彼推,也不敢公然商量,分羹一杯,一时好不难过。真是欲看不舍,看又难堪。

正在无计抓挠,余繁早已看出,便笑对他道:“师弟,你如此着相,留神将来也如程师兄一般,闹得身败道毁咧。你看她们美貌么?你再仔细看看。”甄济原在那里品评余繁招来的那两个美女的容貌与月娇、小玉二人的高低。闻言刚忸怩着想着答话,不知怎的,眼睛一花,见余繁怀中拥抱的哪里是什么美女,竟是头秃齿脱。皮黄肌瘦、脸上皱纹如鳞的老太婆。又见旁侧榻上横陈的一个,竟是一具枯骨。因为当前春色刚还在目,方以为是余繁使甚障眼法儿,忽见余繁长笑一声,一手提起怀中抱的老妇,一手提着榻上那具枯骨,向室外抛去。刚一落地,便见门外肉光一晃,也没看清仍是本来面目没有,只听娇喘微微,夹着一阵莲步细碎之声,往后洞走去。

甄济还在遐想,余繁却正颜厉色,走近身前,说道:“你当她们都是可爱可亲的东西么?对你实说,除新来的炉鼎外,所有你初来时在师父宝座前所见的那些赤身美女,除月娇一人年纪较轻外,余者若非师父法术禁制,丹药驻颜,纵不都成了泵中枯骨,少说点也都成了老太婆了。你适才所见,以为我弄甚幻术,实告诉你说,那才是真正原形呢,我们摄来这些炉鼎,真正取乐时甚少,大都是作那采补之用。你如此贪恋,早晚必如程师兄一样,遇见厉害能手,劳形摇精,丧神失阳,把前功都付于流水了。同门诸师兄弟,只我一人比他们和平公道。我起初并非本教中人,只因一事失足,被师长逐出门墙,因恐飞剑斩首,不得已,经一道友引进,托庇在师父门下。自己入了旁门,说不得,只好自行其是。但我从不纵欲放恣,任性而行。本门中人,连师父俱在内,将来免不了一场大灾劫,前途难料。我因见你资禀甚佳,恶根也甚重,在本门中固为良材,在外却是各异派将来的公敌。恐你把握不住,坏了道基,所以对你特别关照。

你须记着:本门仇敌甚多,看师父之意,大是对你垂青,至少二三年间,必派你下山行道。如遇见敌派中人,虽然厉害,还有脱身之策;惟独赤身教主鸠盘婆,自己也是左道旁门,不知怎的,自从和滇西毒龙尊者反目后,信了两个心爱女徒之言,与峨眉、青城两派打成一气,专与各异教为难。这老家伙不但心肠狠毒非常,而且法术通玄,真有鬼神不测之机。她门下弟子全是女的,个个精通太阴锁阳魔法,并能指物代身,不须本人,便可摄采敌人真精。遇上者,少有幸免之理。所幸她门人俱炼有一粒罗刹舍利,两眉中间现出豆大一粒黄点,一望而知,只须留神,便可避免。她们多不喜和人对面交手,遇上时,大半是用驯阳坐功朝你打坐,任你施为,她只不理,差一点的道法飞剑也伤不了她。只要你七情一动,心神略微散荡,便即中了道儿。这等魔女,不和你为敌则已;一旦为敌,不制你死,决不放手。她如用坐功制你不了,立时解衣露体,赤身倒立,用地魔舞蹈邪法摄你心志,心志一丧,仍是为她所算。你将来难免相遇,自问降得了她,那是最妙不过,生擒回山,便是奇功一件;否则,乘她还未施展邪法,急速逃走,也可免祸。

“本来这些话,此时还不到嘱咐时候,只因你不久要往青城山金鞭崖去取那聚萤、铸雪双剑,朱矮子飞剑厉害,我虽前去,仅能暗中接应,不能露面;那老家伙又太精灵,专收拾本门中新来的弟子,信息异常灵通,好似我们这里收一门人,他立时便可知觉一般。以前在他门人手里,已然坏了好几个,俱是新来不足三年,初次下山,便即遇上。虽然你到此日子更浅,敌人未必知道,到底不可不作万一打算。省得出事之后,师父空自生气,暂时仍是奈何他不得,人死了算是白死,岂非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