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虬髯客来三跃鱼更联二老玄裳人去独探虎穴拯孤穷(1 / 2)

 边塞英雄谱(蜀山外传之二)第三回虬髯客来三跃鱼更联二老玄裳人去独探虎穴拯孤穷

周靖恼着她适才信口开河,也不理她,径向金雷道:“今晚来那五人,为首一个名叫灯影子杨灿,也算是个敌党中的伎伎者,便是余人也非庸手,否则也不能在这般大雪天里搜寻了一天一夜。我们主客异势,以逸待劳,又在夜深人静之时,周二兄更应付得机变,所以现出他们许多粗心地方。周二兄说他们都是蠢货,并不尽然。当金老英雄去窥探时,陆五兄已然去探看了一回动静,雪中足印没顾得扫,见金老英雄从前院来探,只得先让开去。当时因二位都是个中能手,所以没被他们听出动静。后来老英雄回了前院,陆五兄再上房去平那雪迹,就几乎被他听出来了。他明知荒村僻径有此大店,主持人绝非庸者,手下能人必不在少,何况旁边还有同样的几座房子,再加饥冻已极,恐妄行失闪,商量天明之后再行暗中留神搜查,主意并不算坏。

“我们将三位请到此间,本也想到了天明,等他第二拨人到来,再行用全力相机应付。谁想候到离天明还有个把时辰,忽听叩门之声,以为他们第二拨人大批来到。陆五兄也出了马,装做刚起的店伙,出去开门一看,却只来了一个踏着雪里快的中年人,身量比陆五哥高有一倍,说是那五人的同伴,词色甚是逞急,一进门便往里面跑,直奔后院厢房杨灿等五人住的那几间房,和来熟了一般。当时陆五哥一看还吃了一惊,随手把门一插,口里乱喊‘客人都睡熟了,你莫乱跑,等我给你领路,看走错了门,人家把你当贼打’等言语,人方跟着追下,猛一眼,看来人身后还跟有一个穿黑的夜行人,满脸络腮胡子,生得比陆五哥还矮下一头,可是身法真快,与来人贴身前进,相差不过尺许。来人并非乏货,陆五哥竟一丝也未觉察,先还以为是同来的党羽,后来才看出不是。那夜行人听见五人房内有了应声,身子一晃,便从平地直飞过屋那边去,行时还在来人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随着纵起,真比射箭一般快法。来人也没回头,便和杨灿等五人相见,互相交头接耳说了几句。

“淳于兄、林九兄、杨六兄听见陆五兄嚷声,正由地室赶向上房,装做过往客商,被他们惊醒,开了房门出来喊店伙喝问:‘天还未明,为何大惊小怪乱喊,将人吵醒!,五兄和周二兄又满口嘟噜着,连埋怨来人带分辩时,那杨灿忽将周二兄唤去,给了三两银子店钱,说是他们还有三个同伴,是他饭东,日里在雪中失迷,互相着急寻找,现在才知落到了三道岭,差人与他们送信,如不赶去,必受责罚,又请我们想法子匀几双雪里飞与他,情愿多出银子作买价。周二兄看出他们是活见了鬼,所说饭东必指的是金老英雄三位,定有能人使坏,使他们看错了人误入迷途。那大个子身后黑影甚是可疑,虽然暂时分不出敌友,必与此事有关,况且人和我们不见面,一到就隐去,明知我们看见了他,仍是旁若无人之概,事起仓猝,很想大家重作计较,巴不得这六个瘟神无事而去,先故意说外面积雪太深,多有本领的达官也不好走,况且雪又下了,劝他不必心急,等到天明再行设法,最好还是多住几天,等晴雪消了再去。我们听了都好笑,请想这般大雪,就是天晴,也要消上一二十天。现在正是雪季,除非有本领人能穿雪具滑行冰雪,否则风势一大,路便冻成冰,不等上一两个月才怪!这岂不是些废话?他们如何能听?闻言俱生了气,后来高个却说:‘店家说的也是实情,好意难怪,他怎知我们是京中有名的保镖达官呢?,一边劝着,仍叫周二兄去弄雪具,店中没有,可向别的客人去匀。这真叫急惊风遇着慢郎中。周二兄先故意为了一阵子难,说店中只有三双,自己还要穿用,须赶到哈密城内才买得出,匀给你们,我们穿什么?再者你们五人也不够用。今日下雪,客人不多,适才你们进来时已看见前院是空的,只有上房这三位老客在这里收买荒金,要等开春才走。他们是好好商人,从不敢冒险在雪中行走,也不知有没有,还得半夜里惊动人家去,多少不方便!那大个倒是好说话,他们六人软硬兼施麻烦了好些时,周二兄才装着为利所动,由他们自愿出五两银子一双,才答应给他们设法,说也真损,饶把人家耍笑要挟个够,还只给他五人拿了三双来。为让他们受点罪在雪里,说‘一双是客人处匀来的,另两双是店中的,如今只剩一双,是要留为自用’等语,又经死说活说,才委委屈屈的又匀给他们一双。那六人见实在也变不出,才行走去。其实雪具这里连新带旧少说也有百十双,不过成心和他刁难罢了。

“六人刚走不到一会,大家正在后院述说今晚之事,忽听叩门之声甚急。众人俱以为他们去而复转,田振汉跑出去开门,周二兄恐他应付不善,也忙跟着跑出。刚到前院,便听来人用北方口音拍门问道:‘这里有个马胡子么?他假装医生把我的人医死,我找他算账却快三年了,始终也没找到,今天无聊,在雪地里耍狗熊,忽然看见他来到你们店里,又打算拿治病害人了。偏那两群十六只狗熊被人杀了一只,眼都红了,追着我不放手,好容易才把他们引到狼窝子里去。我算计马胡子还在你们店里,也许这时已钻了土,劳驾给说一声,想躲我,那算不成!’田振汉方要答言,周二兄和后跟去的陆五哥已听出有异,连忙抢上前去拦住。开门一看,正是跟随后来大个身后的那个矮子,知是能手,听他言中之意,分明已知我们底细,那六人和后一拨京中敌党也是他设法引走,此来必有原故。陆五兄便让他道:‘朋友有话进来说,大雪天里也不是会人的地方呀。’那矮子翻了翻眼皮说道:‘你能说马胡子在这里不在吧?他把我的人医死,我得找他打官司。你还是叫他出来的好,要不你们人多,又都是好朋友,到了里院,烟是烟茶是茶酒是酒,似这么一款待,拿面子一屈我,我这人又有个热面子,一个磨不过,要冲大伙好朋友,一完事,日后想起来多堵得慌!,周二兄人原调皮,知他既肯惩治敌党,纵非同道,也是北五省的正宗义侠之士,与玄子必有一些瓜葛,即使来寻过节,凭玄子的本领也应付得了,接口答道:‘不错,这里有个马胡子,是我们的好朋友,但是他也不是寻常之辈,早知阁下要来寻他,适才还向我们提起呢。事有事在,决用不着我们作左右袒。阁下侠肝义胆,这般大雪奔波半夜,里面有的是热酒粗肴,先人内同进两杯,我们自去唤他到来相见如何?’那矮子闻言,仿佛被他诈住,吃了一惊道:‘他竟知道我要来么?好极啦!就上你屋里扰你一盅去,不过要叫我钻土可不成。’陆、周二兄便往里让,问他名姓,他也不说,直到屋里落座。淳于兄妹、林九兄和我都在隔屋,只杨六兄、周大兄二兄与陆五兄陪坐。他颇本色,坐下便大吃大喝,也不再提要见马大兄事。屡次请教他姓名,只说:‘少时细谈。我跑了一整天,饿极啦!’也不回问大家,容到他吃了一阵,才抹了抹嘴说道:‘我该找马胡子算账了。’

“我们知道来人虽是义侠之上,听他口气,不是和玄子有极深的交情,便是和他有过节,知他在此,恐人说他有助敌之嫌,安心想露一手,凭他一个人,把那么些厉害敌人支使得七颠八倒,自与恶人火并,他却乘机前来找场。他如此逞能,定非庸手,我们哪能栽给他呢,等他进门才一落座,早将紧急暗号用铃语传给玄子,请在隔室相候多时了。原意他们二人总是老朋友的占多数,来此寻隙找场不过姑备一格,不能不防罢了。谁知玄子从门缝中仔细一看,那矮子不但素昧平生,恩怨两字俱谈不到,而且玄子素广交游,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纵不认得,至少也该有个耳闻,却没想得起北方能手中有这么样一个相貌穿着的矮子,常人看去不过二三十岁,却难瞒过我们,料他真实年纪至少也有半百开外。这大年纪和本领,怎会不曾听人道及?大家俱觉奇怪。毕竟玄子人虽假老,经练阅历本领心智无一不胜过我们,看了一会居然省悟,悄对我说:‘那人仇怨两字绝谈不到。此来一是闻名见访,二是出了事故,想用激将之法将我引了同去下手。少时如若有些口舌争斗,诸位千万不可露出一丝左袒神气,免叫外人笑话。’说到这里,听矮子一叫阵,淳于兄便推玄子入内,玄子却摇了摇手。周二兄在里间,明知玄子已到外屋,还存心问矮子道:‘我已命人去请马兄,少时必到。兄台寻他,真个何意,能见告么?’

“矮子一瞪眼道:‘这马胡子太可恶了!每日不老装老,已经欠打,他偏还爱管闲事,借医招摇,也不打听打听那被治死的人还有什么别的干连。我生平好花钱,又好喝两盅,前些年在山西大谷靠着一位老财,每月要他三千银子做零花。那财主甚是疼钱,只有一个儿子,偏和他性情相反,养了许多废物,还爱弄个把女人什么的。老财主虽然看他儿子花得多着急,因是独子,本人素又惧内,也无法了。好在他那银子从元末明初世世代代存积下来,每年加一次仓,把银子都化成了水,溶在窖里,有加无减,从不动用丝毫,到他这一辈更工心计,打得绝好算盘,存积越多,偌大家私,每日出去收利息账,总带着拾粪的兜子,好顺便捡一点狗屎和驴马粪什么的,真是勤俭富足极了,我亲眼得见。单银子熔成的没奈何,有三两丈深的就一二十窖,可是他连出门拉泡屎都用树叶包回来的人,肯随便舍给人一点银星子么:多亏我知道他惧内疼儿,简直比命还要紧,用了许多心机,才逼他答应每月送我那么多的酒钱,那真是心疼得要死。头一次向他取时,就哭哭啼啼朝我说:那窖里的银子,除了他爱子常时用铁锹钢铲起这么三块五块而外,不但别人没奈何它,自己也不想奈何它了。只有平生在他那许多买卖和放子母利赚来每年熔银添仓的仓余,约有那么十来年银子,原准备够了十万整数作一次大添仓的,自从儿子长大会花钱了,始终也没够上整数,原因是儿子花得大凶了。窖银照祖传遗训,原是只许添不许动的,动了银神一生气会全数化水走的,可是悍妻宠纵着爱子,招惹不得,不敢叫他不动,再加上儿子虽爱花钱,偏有个疑心病儿,起银时照样不许外人进去帮他,这虽然使自己要放心得多,可是也有毛病,那铁锹太重,钢铲又快,他身子又虚弱,没有自己硬朗,万一因起银子闪了腰或是碰了哪里,一则疼了银子还得加上疼儿子,太不上算;二则又要受老伴的气。明叫他拿,又怕长了志花得更多。后来才想出两全之法:把各买卖赚的钱都化成十斤八斤重的银块,恰够他儿子每次发掘去的那般大小,暗中放在窖里头,算计他儿子该来的一晚上在窖旁守着,容他取了出去,再偷偷把第二块银子放在窖里,以备下次再取,既免动了窖银把银神气走化水,又免得儿子因着起银受伤,并且还可预先用十五两三的秤称过,抹个零什么的,积少成多,岂木也是白捡?先倒还好,后来他儿子人大心大,由每月一起加到间日一起,渐渐买卖上的赢余遇到好年景好财运也不够添补了,只得把这一项银子放出去的子母利再加上。够虽勉强够了,不想又添了我这一笔,实在使他伤心难受。再三和我商量哀求,请我许他将每月三千改成每日一百,以便他借这三千银子零倒碎转,沾润一点利息。银子原是他送的,见他年老巴巴的说得可怜,零拿是长流水,还省得我一次花完又手短,当时答应了他,后来才得想起,还有小月呢,到底还是被他算去。话已出口,说不上不算来,虽然吃点亏,也就罢了。你想我奔走半生,好几十年没走过一天运,好容易遇到这么一个财神爷,虽然我还是短不了偷偷摸摸的,总比以前常时赖吃白喝要强得多,却被马胡子借治病为名,一下子把他儿子治死。老财主一着急,也呜呼哀哉啦。窖头里的银子被族中人一夺,打了官司,后来两下勾结,人人有份,一瓜分,没奈何也变成有奈何啦。去了一个大财主,却添了好些富官肥吏与小财主。我只趁火打劫弄了一些,也都花光了。追原祸首,是马胡子不是?先还说不知者不怪罪,马胡子断了我的财路,自己并不知道,后来一打听,他还冒充我的名字号满处招摇。常言道得好:冒充字号,男盗女娼。他要是好朋友,出来和我见见,到底是真的强,是假的强?要是不敢出来见人,站窗户根听贼话,那我可要出去揪他去啦。’

“玄子素常把济困扶危当着家常便饭,行医更是常有的事,那年去到山西,正值时疫盛行,救活的颇不在少。虽也曾惩治过几个恶人巨寇,好似与他所说情形俱沾不上。尤其是凭着自己的个头和本领,无论对方是何等能手,也决不会假作行医前去暗算,何况又是个土财主的儿子。仅仅有一次因为到人家行医,碰见一伙子强人扮了花脸,前去抢劫那家子的少女,被自己迎上前去打死了为首三个强人,扔去尸体。在遣散余党之时,忽听有人在隐处发话,说了一句:‘他倒会做人,却苦了我,这月钱恐怕要使不上了。’当时正忙着训责贼党,没有十分在意,人散后觉得奇怪,再一找,都没了影子。沿途听说三晋能人中只有一个近数年由北京到来的一位英雄,中年长身,本领高强,有些神出鬼没,轻易不肯现露。连访寻了好几次,俱都未遇,并没听说有这么一个矮子。直到访友回新,更没遇见一桩新鲜可疑的事,那些话从何说起?正自纳闷猜想,还打算再听下去,一听说那矮子要出来揪,知已被他发觉,人已来到外屋,再不进去不像话了。因矮子出言无状,先时未免稍微生了点气,安心想掂一掂来人的斤两,一揭门帘,说了句:‘何方佳客,雪夜相访?’身子便到了矮子面前不远,暗用劲把手一拱。这百步打空的手法,如换本领稍差一点的人,就不把前胸压坏死于非命,也必连人带椅往后跌个仰面朝天。谁知那矮子竟是个大行家,装着客套,口说:‘马胡子别客气,天气冷,喝两盅挡挡寒,咱们再找地方说理去。’说时,左手早往外一推,右手往酒盅上稍微一按。玄子如不料准他不好惹,无仇无怨,轻易也决不肯施展这一辣手,就这样还只使了个对成劲,一则不愿无故伤人,恐他吃不住;二则有个伸缩,决无亏吃。一觉他手掌伸出来力量不在自己以下,忙暗中加劲一挤,对方跟着也还过来。竟扯了个平直,不分胜负。这虽是一拱一推的转眼工夫,外行人看去只当寻常客套,一点也看不出内里有偌大文章,可是我们旁观的人都代玄子捏着一把汗呢!

“这时那酒杯经他一按,已陷进木里与桌面齐平。玄子早已看出,装作不见,因和他素昧平生,自从来到,人前背后恣意玩笑,一句话一个胡子,便坐了下来笑道:‘一人喝寡酒有什兴味?矮朋友初来,诸兄俱已奉敬,恕我迟来,我先敬矮朋友一杯,再请受罚如何?’说罢拿壶要斟,忽又放下,拿起筷子,故向周二兄埋怨道:‘二兄弟,你的桌子也大不结实了,怎连个杯子都搁不住?莫非叫矮朋友到桌底下去喝吗?’说着伸筷子过去,用气功将那杯子夹起放在桌上,提壶二次要斟时,陆五兄也从旁凑趣说道:‘马玄哥在自生着这长胡子,还这般不开眼!你连这原有杯槽的酒桌都没见过,随便乱来,座有佳客,也不怕人笑话。待我把杯子移开,你就看见了。’随说早暗运他那隔物劈石之功,挨个把桌上酒杯一按,都陷下去与桌子一般平,再用手挨个一空提,连杯吸起,桌上立时陷成了好几个杯槽。矮子知二兄一个成心卖弄,一个就势挖苦,先只微笑看着,等陆五兄把手法使完,忽然装作怒容喝道:‘马胡子!你嫌我生得矮么?我的来意已被你听贼话听去,无须乎再费吐沫啦!不倚仗人多,是好朋友,独个儿跟我找地方说理去,要不然别的我管不着,你也不必叫什么三暗号啦,把你那‘老少年,三字去了吧!你倒不是冒充字号,为的是免得你犯讳。我这就上墙,外头雪地里等你去。众位高朋好友,在下厚扰啦,容再相谢吧!,这未两句话未说完,眼看他身子往起一拔,门帘动处,出帘飞燕,早穿出两间屋子,余音犹是在耳,人已到了院中。去时是在座与外屋诸人都觉出他身子长了足有半倍以上。似他这样找人寻衅,全不按一些江湖上的交代礼节,大有目中无人之概,如非先知他是京中仇敌的大对头,与我们有同仇之雅,不问如何也不能容他走。俱以为玄子素不让人,必然大怒,谁知他却是始终笑嘻嘻的,看意思好像等矮子说完答话,及见矮子一走,不及回言,反恐屋外面的淳于兄妹不服,跟踪追出拦阻,以致谁也没有看出他是怎生走的。当时玄子神色好似喜和怒都带得有,因忙着去赴约,只对大家嘱咐了几句:‘如若愿往,可稍晚片刻再去,我己有底,他决逗我不急。如真与他万一交手,千万不可上前相助,被他笑话。如若所料不差,今晚明早我们定交下一个异人为好友了。’说罢匆匆自去。

“这次淳于姊姊倒是一心愿看热闹,并没什不快。当下我和他兄妹、陆五兄、林九兄、周二兄六人待了一会跟踪寻去一看,玄子和来人已好似成了至友,谈得甚是亲热,哪像什么仇敌?人果长出许多,相貌也胖了些,如非听出他那北方口音,简直看不出他是先前那个矮子。他二人已商量着要往三道岭去,正待动身。玄子见我们一到,给大家引见,说那位英雄便是那隐姓埋名多年的北方大侠又称北方一怪的王狮叟,以前也有‘老少年’的外号,不过他是老而少,玄子是少而老;在山西五台山隐居多年,这次是为了朱公子之事跟了下来。今晚引敌人三道岭使其内证,俱是他一人所为,知老家伙狡猾,恐将巧计向敌人说破,意欲约一能手相助。他又素喜和朋友玩笑,因在山西曾见过玄子,知今晚在此,想起彼此外号相同,所说财主也是实事,玄子所杀抢亲的贼首,便是那守财奴的逆子,所以才借这两个因由与玄子玩笑,引出来一同做事,天生爱滑稽的怪脾气。他想和玄子相交已非一日,也并不是看不起大家,经玄子引见后,各道了仰慕。淳于姊姊定要跟去,否则单人前往。大家俱知她的性情,恐出别的枝节,只好允了她一路同去。

“我们回来一商量,才想起京中敌人,照例头一拨的人派出来,立时传檄各地的党羽,发了密令,只一到地头,除后面接二连三、一拨赶一拨跟下来的不算外,凡是在附近各地的党羽,奉令之后都要前往当地暗中监查有无疏懈卖放情事。我们下山寻淳于姊姊时,家父又派人传谕,说因金老英雄智勇机警,一任仇敌密布罗网,至多给他们一个神龙见首,终于无可奈何。敌酋知朱公子是先朝皇室近支,父子英雄,此次嵩山得手,实出于几番凑巧;又闻朱公子文武全才,更在英年,如若放走,比老的还要可怕;一见派出多人穷搜天下,依然旷日无功,越难安枕,为除后患,不惜将宫门三杰派了两个秘密出京,往甘、新道上搜索。那宫门三杰是他做皇帝以前在川湘道上网罗了去的三名能手,不但是他死党,而且本领高强,才智出众。他知仇敌遍于天下,又经江南几个侠客人宫一闹,把这三个人当作护身符,日常不离。朱公子虽关重要,但是嵩山之事因中反间和内叛势成瓦解,只有二位英雄保着朱公子逃亡,已然遣出许多人来,何至于再遣动他的宫门三杰?此事未必可靠,倘非出谣传,不然还有文章,不可不加小心。再者狮叟虽将敌人引入歧路,又和玄子追将下去,是否有别的变故,都须留意,所以把他们诸位暂留在上,由我和五兄下来,一则与二位说这些经过之事,二则打算请二位暂时委屈,在此地室内住上几日。外面大雪奇寒,朱公子病体未愈,不可跋涉,设被人看破一些漏洞,我们也便于应付。不知二位以为然否?”

金雷叹道:“诸位兄台高义干云,真令死生衔感。在下等三人今日已是无家可归,全仗老少二位山主与诸位英雄锐身急难,拯救孤穷,何况地室精洁,得居此避祸,安如山岳,岂有违命之理?适才已与淳于世妹说过,事定之后便相偕入山,投庇二位山主字下,情如一家,无不惟诸位马首是瞻。遇事尚望明言,幸勿客气。”周靖重问世谊由来,仍是淳于荻抢着把先辈师生结合说了。周、陆二人闻知详情甚喜。金雷因二人对自己用的是前辈称呼,再三请教改叙平辈相称。周靖道:“并非我二人喜欢客套,论老英雄与淳于兄妹既是世交,高攀雁行原无不可,只是三位佳客尚未见过家父,朱、刘二位还勉强可说,老英雄成名多年,又是这等高年,倘若家父要订交期,岂非僭越么?”金雷仍执定与淳于兄妹是世交至谊,他三人既与小山主平辈,自己见了老人家,万无潜越订交之理。淳于荻也跟着劝说,周、陆二人无法,才改了弟兄相称。

大家谈说得甚是亲热,淳于荻笑道:“我没见你们老早叫我下来整治酒菜,说要款待老世哥他们,老马先来陪坐了一回,嘴里空嚷嚷,又说要等大家下来同吃,闹得人家就是真饿也不好意思吃喝了。老马走后好一会,才见你两个来,只管说话,说高了兴,索性连虚的都不让了,又说他们要在上面对付敌人,知要什么时候才下来?天大约都亮透了,莫非留着它摆样子看么?”陆萍哈哈笑道:“丑丫头,你上了人家的当了!明是支你下来,却罚你做上好些无人吃的菜,还好意思说呢!你想金、刘二兄和朱公子,佳客初来,能请人家吃这些剩菜么?那不过稳住你,省得乱闹罢咧!他二位在上面用饭时已交三鼓,先我们算计二位还没有饿,自己人用不着闹虚,后来田振汉、何老公又都有事耽搁,晚做了一会是真的,再有片刻也就好了。”还要往下说时,淳于荻怒骂一声:“该死的哑鬼,都是你坏!”身子一纵,便要扑上前用手抓去。周靖连忙横身拦住,直喊:“荻妹不可!二兄虽是自家人,到底远客初来,闹起不大雅相。”

淳于荻仍是怒道:“这哑鬼太可恶了!专一捉弄我。我明见他和周老二与我哥哥在外屋先说悄悄话,进来故意装着愁眉苦脸的埋怨周老二,说他不该负气,因金世兄不肯吐露行藏,将备就的盛筵吃去。周老二也跟着捣鬼,说菜肴动得还少,偏偏今晚田、何二人有事,不能到地室里去,一面拿话激我,又支我哥哥连哄带劝,请我将这些剩菜零肴改头换面添和回锅做出来备用,来人不知,仍可充着是新做的。我想这般做鬼虽然于理不合,有失敬礼,但当这般大雪深夜,荒野之区不比山中百物无缺海陆俱备,一时赶弄不及,其势又不能不办,为难也是有的,一时心实,就没想到周老大和老二嘴既好吃,家中是宾客往来的要道,所应职司又是知宾,我虽在此吃他回数极少,每每路过进来闲坐,也常见他高朋满座,一摆就是三五桌大席,何况老山主早有传谕,叫他随时迎候三位佳客,优盛款待,怎会没有准备,要我来拾掇剩的东西?金世哥不是外人,有什不雅相!今日且放过你们,明日回山,我要饶了你们这几个鬼东西才怪!”说罢忿忿不已。

陆萍只笑个不住,听毕答道:“事是他们主谋,我不过多嘴了两句。你怎不敢惹你哥哥和周二弟,却拿我一个人来煞气?”淳于荻怒道:“哑鬼!你少刻薄,留点德行修修二世的那条喉咙吧。我哥哥像你两个那样嘻皮笑脸鬼头鬼脑的么?”周靖劝道:“二位不消争论生气了。我们大家情同骨肉,才故意取笑热闹。都是自己人,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言还未了,淳于荻又怒道:“你少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明知他们诡计,怎不提我一声?什么骨肉!分明商商量量的欺负老实人罢咧。如说大家取笑热闹,怎无人敢惹我姊姊呢?”陆萍吐了吐舌头笑道:“连你这小妹妹都惹不起,哪个还敢惹她!荻妹莫生气,算我不好,回山去再与你赔礼如何?”周靖也分辩自己先时不知,等她下来才听五兄说起,因金、刘二兄无人陪坐,算计菜已被天厨星整理完事,所以没有招呼等语。淳于荻恨恨道:“你们大伙收拾人!等早晚用得到我时再说。”正说之间,田振汉进来,要将原席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