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过去的大明帝国历崇祯九年,继续留下了若干深刻的历史记忆。
一月,高迎祥为首的农民军围困滁州,大明一代猛男卢象升开始出头,一扫明军前期被农民军牵着鼻子被动挨打的怨气,以一次干净利落地驰援拦截战击溃了高迎祥的数万乌合之众。
三月,大明山西、河南继续遭受大旱、瘟疫、蝗灾,饥民遍野。可怜的崇祯皇帝仅仅只能从内帑拨出好不容易攒下的三千五百两黄金去赈济,至于最终有多少米粮能落到实处,恐怕当朝的内阁大佬们自己都没信心。
六月,大明北方的后金政权更改国号为“清”,“我大清”正式走上历史舞台。子承父业的黄台吉终于脱离了土鳖,做起了大清国首任皇帝,随后清军集中主力,发起了第358章团总部通知的当天就出发前往琼州,但一直等到今天,都没有找到个可以说话的人。不光是“积极等待离任通知”的赵有恒在找着各种理由推脱,就连若干平时关系最好的士绅大户都故意回避。
南海矿务被迫停止。一向见面就“赵先生长赵先生短”的琼州地方官也似乎变得十分陌生。地方官府派遣衙役兵丁将通往矿区的路封堵上。硬是让赵明川想去看看封存的采矿设备的权力都不给。
除了整日酗酒一语不发的刘耀禹。似乎所有官绅都私下做好了应对熊文灿和赵有恒离去后的准备。
赵有恒现在是心急火燎,因为带有东联集团真正决策权的艾萨克正在半途,最迟半个月后就会到达明珠岛。假如东联集团幕后投资扶持的南海商号就这样在一场“换官游戏”中被两广地方官绅给联手吞吃掉,那以集团董事会的脾气。很难说不会让几年前那场炮轰虎门、逼死两广总督王尊德的事再度发生。
华美国上下商政一体,以武力护卫海外商业利益,奉行“真理和利润只在大炮和步枪射程之内”的风格,赵明川这些年已经是深有体会了。
“赵总,以我来看,肯定是定安王家搞得鬼!他们知道熊文灿平时支持赵有恒,赵有恒维护禹九哥。以往这些人围着您和禹九哥,那是顾忌熊文灿和赵有恒的面子,肥水不流外人田凑着喝一杯。是万不得已的姿态。谁会真正让您和禹九哥这样的外地人在琼州发财?如今熊文灿和赵有恒马上就要人走茶凉,还不赶紧抱起团来分果子!娘的,他们和那些外地州府的官绅就没两样!”
“赵总,我钱老三跟您也有十来年了,说句违心的话。咱凭什么老老实实跟着禹九哥‘替’这些人交税?合着以为我们是钱多了烧?说不定他们还认为价钱里含了税损了利,他们还要吃亏少赚呢!就算税银能交到琼州官府,交到皇帝手心,天知道层层吃拿卡要,要落到大明百姓的头上还能剩几文?”
跟随赵明川的钱老三,在琼山县一家客栈客房里愤愤不平地拍着桌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着。
“钱老三,即使在华美,营商纳税也是守法本分……”赵明川看了眼钱老三,忽然觉得自己还没有这个跟班看得明白,但嘴里依然在固执。
“我知道您赵总有心为大明百姓做点啥,我钱老三也不是没良心。但华美是华美,大明是大明……我就弄不明白,这大明朝廷国库空虚,眼看着加赋全加在穷老百姓头上,人活不下去,躲逃死反,卖儿卖女,流民遍地,官府衙门就觉得天经地义?”
很多年前也因为穷困潦倒铤而走险贩卖私盐的钱老三,此时已经红了眼,抓着酒壶手都在微微发颤。
大明朝廷缺钱,大明皇帝缺钱,拿什么平虏驱寇护民啊!赵明川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扶住了额头。
“赵总,我看,这次保不住咱们也得露点颜色给他们看看!不然这样耗下去,根本不是办法。大概您也不愿意看到集团董事会到头来要不回本钱,又拾掇着国府兴兵东征吧?!国府去年在西边和那几个欧罗巴番国打了个翻天覆地,抢回来上千万的赔金呢!”灌下一口酒,钱老三似乎酒壮怂人胆,呼地一下站了起来。
“嗯?”赵明川一愣,心里莫名其妙跳了一下。
……
崇祯九年末的琼州,甘蔗、苎麻、棉花和椰子再次喜获丰收。如果是往年,必定已经是整车整车地往儋州、崖州或是琼山码头上汇集,然后就是各地牙行、南海商号和东方实业公司的验货交割过程,最后才是数十万计的白银流入琼州各地官绅的口袋。
但不知道怎么了。不过一两天的时间,负责验货的各地牙行、南海商号的跑腿账房们就忽然发现平时办事利索的米夷居然都回到了船上。不管码头上已经堆积了多少货物,都以“公司业务调整”为由停止了一切商品交割程序,甚至往年用来冲账的一部分华美海货,都停止了供货。
没有再多的解释,一个夜晚过后,停泊在琼州各地的华美商船悄然消失,只留下码头一众茫然不知所措的民夫脚力。
棉花这种早一两个月就收获的产品已经运出去了大半,但几乎九成九的甘蔗、椰子、麻料则傻傻地留在了码头,在日晒雨淋中让人心急如焚。
改垦新田七年。琼州各地除了少量自给自足的农工作坊。根本就没有足够的人力和技术建立大宗原料深加工。就算有少数自经营的作坊,加工效率和质量上也比华美货差了老大一截。华美忽然停止了原料收购和商品输入,让一年来投入大量人力和财力大肆扩张原料农作物和组织海货销路的琼州乡绅们瞬间傻眼了。
一天,两天。三天……一周过后,椰子、棉花、麻料这些东西还好说,堆积在露天的甘蔗已经冒出了糖分自然发酵后的酸酸“酒香”。眼看着辛苦一年收获的甘蔗就这样白白烂掉,守候在码头边的农夫劳工们心都在滴血。
自己想办法运出去售卖?琼州所有本地海商加起来的运力,大概十天半月也运不出三成,在琼州码头,还有谁能比得上那种一船货能当大明十船货的华美巨船?而且就算有足够的运力,马上找到能接手价值上百万两白银原料的下家也是白日做梦。
普通百姓自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自己今年肯定犯了太岁。临近年关遭了没来由的天谴。各地牙行、南海商号的账房们在沉默,其他乡绅的管事们更是脸色铁青。
……
“简直欺人太甚!压到我王家头上了!”
精致高雅的书房里,定安王家的当家老人一巴掌拍在书案上,气得花白胡子都在发颤,而站立在四周的另几家前来道苦的琼州官绅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王老大人莫要动气啊。我估摸着是那赵明川见没人搭理,就想出的这招损人不利己的法子。”定安黄家族长赶紧拱手劝慰,一边还偷偷向那些约来的人挤眼神,“其实王老大人也是为令婿安危做想,才出面保下南海商号。说起来,南海商号打开始就是咱琼州父老养的嫡亲户,平时不都好好照应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