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说要请我喝酒的。”</p>
徐老四头也不抬，用拿着豆腐干的手指了指刘睿影说道。</p>
“那既然是如此，那你就喝吧。”</p>
老板娘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p>
顺势坐到了刘睿影的身旁。</p>
给他的酒杯里，也倒满了一杯酒。</p>
但现在刘睿影已经不是当时初到定西王域丁州集英镇的毛头小子了。</p>
这老板娘做到他的身边，根本不会让他泛起一丝波澜。</p>
不过他还是细细的打量了一番。</p>
这老板娘倒是穿戴打扮的，比所有人都精致考究的多。</p>
但见她身穿浅啡底绣金褙子。</p>
从里到外还衬了一条拖地的水绿色湖杭素面裙装。</p>
双肩上还有一面淡紫绿萼梅薄烟纱披肩。</p>
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竟是一头齐耳短发，虽有些阳刚之气，但配上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白如新剥鲜菱的皮肤，倒是别有一番韵味。</p>
浑身上下香气扑鼻。</p>
每一件衣衫，竟是都熏过的。</p>
而这香气，并不似风尘女子那般浓烈厚重。</p>
反而有几分淡雅。</p>
刘睿影闻着竟还很是受用。</p>
“小哥从哪里来啊？”</p>
老板娘问道。</p>
她拿起一只酒杯，自饮自酌了一杯。</p>
“你不如直接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比较好。”</p>
刘睿影说道。</p>
“这还用问吗？通常只有两种人。”</p>
老板娘说道。</p>
“一种躲事的人，一种问事的人？”</p>
刘睿影说道。</p>
这却是这里老板的弟弟，那位胖乞丐告诉他的。</p>
“没错！躲事的人，我们不喜欢……虽然他们也很有钱，至少在一开始的时候都很有钱。但这样的人多了，未免也让人家有些害怕……”</p>
老板娘很是委屈的说道。</p>
“看来你喜欢第二种人了。”</p>
刘睿影说道。</p>
“没错！第二种人或许没有第一种人有钱，但一定会让我们发一笔小财！”</p>
老板娘娇笑着说道。</p>
“那你看看我像是哪种人？”</p>
刘睿影问道。</p>
“你请徐老四喝酒，自然就是问事的人。不过请他喝再多的酒，他也什么都不会告诉你。”</p>
老板娘说道。</p>
“为什么？”</p>
刘睿影问道。</p>
“因为谁也没有我知道的多，而且光是喝酒，根本不足以让他告诉你什么。”</p>
老板娘说道。</p>
“看来我只好问你了。”</p>
刘睿影说道。</p>
“你想问我什么？”</p>
老板娘伸出舌头，贴着酒杯的边缘说道，</p>
“关于这里的一切。”</p>
刘睿影说道。</p>
“我这人不贪财。”</p>
老板娘说道。</p>
“所以没法用钱买通你了。”</p>
刘睿影说道。</p>
“我这人贪酒，还好色！”</p>
老板娘说着又是一阵娇笑。</p>
“巧了，我也是！不过两个酒色之徒碰到一起，岂不是有说不完的话？”</p>
刘睿影说道。</p>
“你？贪酒说不准，但你绝对不好色！”</p>
老板娘伸出一只手，点着刘睿影的鼻尖说道。</p>
“好不好色，要看对谁！先前那两位，可着实称不上色！”</p>
刘睿影一把抓住老娘的手说道。</p>
“就算你是酒色之徒，却也是酒字当先！来，先喝酒！”</p>
老板娘不落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说道。</p>
恍惚间，刘睿影竟然看到他的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p>
而且是质地最好的蓝花琉璃种。</p>
这样的一只翡翠镯子，在震北王域甚至能买下整整一座小镇。</p>
可现在却戴在了一位偏僻荒凉的矿场商铺老板娘的手腕上。</p>
“好看吗？”</p>
老板娘素手一扬。</p>
露出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问道。</p>
“好看！”</p>
刘睿影说道。</p>
“是人好看，还是镯子好看？”</p>
老板娘凑到刘睿影的耳边低声问道。</p>
说完，还深处舌头舔了一下刘睿影的耳廓。</p>
“名马配美人，宝剑赠英雄。再好的东西也得有适合得主儿！这镯子戴在老板娘你手上，却是再好看不过了！”</p>
刘睿影说道。</p>
就在这时，一阵肉香传来。</p>
刘睿影看到那位胖老板，端着满满一大盘子肉正从后堂走来。</p>
众人也都饿了。</p>
看到这么一大盘子肉，纷纷咽起了口水。</p>
刘睿影招呼大家吃肉。</p>
自己则继续喝着酒。</p>
“你不吃肉？”</p>
老帮娘问道。</p>
“我还不饿。”</p>
刘睿影说道。</p>
老帮娘却用手捏起一块肥瘦相间的马肉，递到了刘睿影的嘴边。</p>
刘睿影张口吃了下去。</p>
“味道不错！”</p>
“当然了！我这马肉可都是选的马腿上最精干的一条！”</p>
胖老板乐呵呵的说道。</p>
看到自己做的东西有人夸奖，</p>
他还是很高兴的。</p>
这次的笑，却是有了八分真诚。</p>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没看到我在和小哥儿喝酒吗？！”</p>
老板娘突然指着胖老板厉声说道。</p>
胖老板一看自己的老婆生气。</p>
不由得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走了。</p>
“你这老板娘，真是派头十足！”</p>
刘睿影说道。</p>
“我都已经嫁到这种地方了，难道还不能有点脾气？”</p>
老板娘说道。</p>
“能戴的起这样的镯子，怕是想嫁到哪里都可以。为何非要来这里？”</p>
刘睿影问道。</p>
“因为我是第一种人。”</p>
老板娘笑着说道。</p>
刘睿影不语。</p>
第一种人，岂不就是躲事的人？</p>
却是不知这老板娘竟是犯了什么事。</p>
这般姿色品味，嫁给这位胖老板，倒也的确是有些委屈了。</p>
人受了委屈，自然就有怨气。</p>
一开始或许还能忍耐。</p>
但日子久了，时间长了，总有爆发的一天。</p>
不过看着老板的态度，却是对着自己的老婆很是忍让。</p>
此刻他自己走到柜台前，开始计算着那些苦工们拿的生活用品，每人该付多少银两。</p>
突然商铺楼上传来一阵剧烈的动静。</p>
虽然很快就平息了，但刘睿影却看到老板娘的脸色变了变。</p>
“小哥儿，别喝得太快，要等我！”</p>
说完，她便和胖老板一起上楼查看。</p>
不多时，从楼上的台阶处又滚下来两团东西。</p>
是两个极大的白布袋子。</p>
大到足可以装下一整个人。</p>
随着这两口大布袋滚落到了一层地面。</p>
刘睿影看到布袋大片大片的，被鲜血染红。</p>
看来里面装的的确是人。</p>
还是两个死人。</p>
那几个从阳文镇带来的查缉司站楼中人，哪里见过这般阵仗？</p>
一个个的，手都握在了剑柄上。</p>
刘睿影却很是坦然。</p>
死人对他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p>
有时候他甚至还觉得，人死了更好。</p>
因为人活着，就要吃饭，就要说话。</p>
难免与人产生交集。</p>
可是这交集一旦产生，带来的就是永无止境的麻烦。</p>
“空出了两间房！”</p>
徐老四突然开口说道。</p>
“这两人是住在上面的？”</p>
刘睿影问道。</p>
这次徐老四却是点了点头。</p>
没有用旁的话来敷衍。</p>
“没错！不但是腾出了两间房，还是两间有双人床的房！”</p>
老板娘边下楼便说道。</p>
“看来今晚却是不用在风沙里睡觉了。”</p>
刘睿影说道。</p>
“我怎么舍得让你在风沙里睡觉呢？而且双人床，一个人睡，岂不是浪费的很！”</p>
老帮娘说道。</p>
刘睿影却看着地上的两具装在布袋里的尸体。</p>
“不过若是住了都是这般下场的话，我却是不敢。”</p>
“他俩呀！你猜猜他们是怎么死的？”</p>
老板娘问道。</p>
“徐老四，你来帮忙，这个月的月钱就抵了！”</p>
胖老板指着徐老四说道。</p>
徐老四木讷的站起身来，和胖老板一人托着一个布袋，朝后堂走去。</p>
“总之不会是自杀。”</p>
刘睿影说道。</p>
他的判断倒也着实有根有据。</p>
因为自杀的话，死的不会是两个人。</p>
而碰上两个人同时自杀的可能，又太小了些。</p>
自杀这件事，可不能与人商量。</p>
喝酒能找到酒友，吃饭能约到饭友。</p>
但自杀还能碰到死友不成？</p>
刘睿影是决计不会相信的。</p>
“小哥儿可曾听过一句话，叫做钱无情意绝？”</p>
老板娘说道。</p>
这句话刘睿影是听过的。</p>
不过是用来嘲讽女人太过于势利。</p>
意思是男人没了钱，女人与他的情意便会断绝。</p>
就像南阵和她的老婆一样。</p>
当掏空了南阵的积蓄，而南阵因为双臂折损不能继续做工，他的老婆就弃他而去。</p>
不过老板娘才此时说出这句话，想来定不是这般意思。</p>
不过这人间的确就是这么现实。</p>
虽然贫贱夫妻长相守的故事也数不胜数。</p>
但就如同月笛告诉刘睿影自己不喝酒之后，连朋友都少了许多一样。</p>
人若没了钱，简直是寸步难行。</p>
不光是跑了老婆，没了朋友。</p>
就连自己的意志也会逐步的消沉下去……变得窝囊邋遢。</p>
能挺过去柳暗花明的是少数。</p>
大部分人，终归是自暴自弃了。</p>
“这两人的确不是自杀，但也算是自杀。”</p>
老板娘说道。</p>
“愿闻其详！”</p>
刘睿影举起酒杯，和老板娘轻轻一碰。</p>
没想到老板娘竟是挽过刘睿影的手臂，和他喝个交杯酒！</p>
这一场面却是被外面草棚里的苦工全都看在了眼里。</p>
顿时起哄不停。</p>
“吵吵什么！你们要是也有这般俊俏可人儿，别说交杯酒了，你就是让我脱光了伺候你洗脚，老娘我也愿意！”</p>
老板娘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外面厉声说道。</p>
刘睿影又拿了一块马肉吃着。</p>
这是他第一次吃马肉。</p>
觉得味道的确不错。</p>
而且胖老板煮肉的手艺也不赖。</p>
明明只是清汤煮肉。</p>
没有放任何配料。</p>
但煮出来的肉，却是有股莫名的香味。</p>
让人有些欲罢不能。</p>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起火了？”</p>
刘睿影忽然闻道一阵焦糊味。</p>
“起火的是那两人的尸体。”</p>
老帮娘说道。</p>
“这荒郊野外的，挖个坑埋了就是，何必要费劲去火化？”</p>
刘睿影问道。</p>
“因为若是埋了，不管埋多深，都放不过夜半。”</p>
老板娘神秘兮兮的说道。</p>
“难道还有人偷尸体不成？”</p>
刘睿影问道。</p>
“不是偷，是偷吃！”</p>
老板娘指了指门外说道。</p>
听到这句话。</p>
有几个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却是一阵恶心。</p>
忍不住干呕了起来。</p>
“老板娘玩笑了……”</p>
刘睿影说道。</p>
“那两人已经花光了钱。却又不愿意像门口的人这般落魄，可是他们还是没有自杀的胆量。便面对面站着，互相杀死对方。”</p>
老板娘说道。</p>
刘睿影点了点头。</p>
老板娘的确没有说错。</p>
这么说来，这两人算是自杀，也不算是自杀。</p>
不过这两人着实是不想活了。</p>
若是只看结果，的确是不算自杀。</p>
但要是了解了前因，却是和自杀无二。</p>
“看来你这里事实在太贵，贵到没有钱，竟是都不想活了。”</p>
刘睿影说道。</p>
老板娘刚张了口。</p>
还没发出声音时。</p>
从上铺的四面八法突然打进来了无数道暗器。</p>
每一道暗器的角度极尽刁钻古怪。</p>
刘睿影拔剑挡下了四五道。</p>
暗器上传来的劲气竟是震的他虎口微微发麻。</p>
华浓却盯着商铺的西北角。</p>
纵身一跃，追了出去。</p>
刘睿影低头看了看桌子和地面。</p>
发现竟然没有暗器的残骸。</p>
那人，却是用自身劲气凝练出的暗器。</p>
这般手法已着实可以震惊天下。</p>
“是谁？”</p>
刘睿影看到自己带来的手下。</p>
一位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已经被这数道劲气打成了筛子。</p>
他剑尖直指老帮娘的咽喉问道。</p>
“自然不是我。”</p>
老板娘用手轻轻的推开剑锋说道。</p>
“不过你若是杀了我，也可以。因为我的确不知道。”</p>
老板娘喝了杯酒接着说道。</p>
刘睿影自是不信他的鬼话。</p>
但更让他难过的是，自己这边，却是已有一人出师未捷身先死……</p>
“你的白布袋还有吗？”</p>
刘睿影问道。</p>
“有，当然有！不过五十两一条。”</p>
老板娘说道。</p>
刘睿影苦笑。</p>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p>
现在别说是马革了，他连一条白布袋都买不起。</p>
现在他已有些能体会到，那两人为何会因为没钱而自寻死路了。</p>
因为在这个地方，没钱真的能把人逼死。</p>
其实刘睿影是有钱的。</p>
只是没有现银。</p>
但花不出去的银票，在这里岂不就是没钱？</p>
“除了布袋，其实还有棺材。只不过……”</p>
“只不过棺材更贵！”</p>
刘睿影接过话茬说道。</p>
“没错，棺材肯定是要比布袋贵些的。”</p>
老白娘平静的说道。</p>
“还有什么是你不卖的吗？”</p>
刘睿影问道。</p>
因为这家商铺里面，既有生活用品，还有烟酒吃食。</p>
现在，老板娘却说连棺材都有。</p>
“凡是这里能用到的东西，都卖。”</p>
老板娘说道。</p>
“故事卖吗？”</p>
刘睿影问道。</p>
“这些东西没怎么卖过，所以不知道该卖多少钱。不如你先问问？”</p>
老板娘说道。</p>
已经死了一人。</p>
刘睿影却是无心再继续和她虚与委蛇。</p>
直接了当的问道，这两日有没有人大肆的购买铁矿。</p>
“没有。”</p>
老板娘回答的也很痛快。</p>
刘睿影点了点头。</p>
他觉得这句话老板娘不至于骗他。</p>
而且此处却是矿脉源头处的第一个矿场。</p>
靖瑶定然不会舍近求远的。</p>
但眼下却又有了另一桩麻烦。</p>
先是得把这位死去的阳文镇查缉司站楼中人妥善处理了，继而还有那位劲气化暗器之人。</p>
就在老板娘回答完之后不久。</p>
华浓回来了。</p>
看他的神情，刘睿影就知道他没有追上。</p>
华浓的剑很快。</p>
但他的身法却并不快。</p>
空手而归，早已在刘睿影的意料之中。</p>
“一匹马，够换一口棺材吗？”</p>
刘睿影问道。</p>
“按理说两匹马才够的，不过既然你要，那一匹也行。”</p>
老板娘说道。</p>
刘睿影实在不舍的让自己的这位部下就装在布袋子里化作一抔灰。</p>
他想买个棺材把他装进去，而后送回杨文镇。</p>
同时也算是传回去了一个信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