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史建瑭质问的张万进本是突厥人出身,生性剽悍凶蛮,但先前配合征战,他对后唐军中论武勇屈指可数的史先锋史建瑭也甚是折服。然而这次听史建瑭呵斥,张万进却冷笑了声,并丝毫没有退让的回道:
“史节帅,你坐镇河中,好歹权掌一方,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可近些年来,朝堂征收各处藩镇贡赋不是也更重了?但你又可知我等隶属于京畿河东治下军旅的苦楚?
关支军饷,我麾下的儿郎们却已是四个月不曾领受了,乃至穷得都要养不起妻儿家小。各地税赋上缴的钱粮,都入了皇城内库,却如吞金的貔貅一般只进不出!
军中儿郎,已是满腹的怨气。如今奉旨攻打昭义军,你又以为他们如何肯奋死竭力?还不是打破了城郭便尽可以去抢么!若要我说,每打破一处城郭,三日不封刀,才能让弟兄们继续搏命奋战下去。到底您贵为藩镇节帅,还有养活麾下牙军的余力,可我等直属河东下辖的军旅,又当怎么活?”
张万进这一番回怼,即便史建瑭性如烈火,却也当即被噎得没了言语。是啊不能让手下的兵吃饱肚子,养活家小,还凭什么命令他们豁出性命去厮杀?又凭什么勒令他们严守军纪不得侵害平民?
只不过史建瑭可还记得,自己的父亲史敬思还在世之时,曾说追随翼圣公入主河东,征讨黄巢,以及扶唐室社稷虽然河东军频频出兵,东征西讨,终有一日也要平定祸乱,起码能让更多的百姓安乐过活。
可是如今看来,杀入阳城的后唐军旅,就差没有宰杀活人开剥,而手段如果再残忍暴虐些,似乎也与秦宗权、孙儒、李罕之等那干臭名昭著的残暴军阀手下凶兵没什么分别了
而如今朝廷政制混乱,政出多门。皇太后诰命、皇后教令,以及皇帝的御旨下达往各处,无论藩镇牙署、地方官府都要照办。再有孔谦之流横征暴敛,以及伶官之首景进遣人到各处官署索要财物,各地府库仓廒也已是入不敷出。
以史建瑭的性子,固然想把那些到处索讹财物的权奸爪牙一股脑杀干净。但他可还记得很清楚,就连郭崇韬那等倍受帝君信赖的心腹重臣,也终究不及内宫刘皇后、乃至陛下身边的伶官阉宦更受圣宠,甚至落得个被冤杀诛族的下场。
史建瑭毕竟是个很纯粹的武将,他不懂帝君身边近臣,乃至朝堂中臣僚权谋心术的手段,也不知道到底又该如何重整朝纲史建瑭只晓得自己父子两代,同样是为河东李家先皇、陛下这两代效死竭力,自己也只能不断的去征战,凭着自己冲锋陷阵、统兵厮杀的本事为后唐打下更大的江山社稷。
然而眼下史建瑭无法反驳张万进的言语,他只是意识到,如此纵容各部军旅烧杀抢掠,侵害百姓的暴行越来越不受节制,这也终究不妥一时沉默,然而史建瑭忽的又听见附近民舍内,有女子尖叫哭嚎声,衣帛撕裂声,军卒放肆的淫笑声,乃至平民撕心裂肺的哀哭讨饶声夹杂在一处,他浓眉倒竖,双目中当即也似快喷出火来!
史建瑭又恶狠狠的瞪视向张万进,暴声叱喝道:
“你说手下的兵吃不饱肚子,倒还都有力气干这等腌臜事!阳城内仓廒粮秣,也不会少了你麾下兵马的,有我史建瑭在,分拨河中镇转运粮秣,自然能让他们有气力厮杀!
但你分遣人手,给老子立刻去约束部曲。抢钱抢粮,就算我暂且不管,可是再让我瞧见有一个兵卒无端滥杀,乃至干玷污民女的勾当,就地处死,立斩不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