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光洒落,安义县城的屋檐街巷渐渐清晰起来,早起的百姓各自忙碌,喧闹声渐起。
一辆装有新鲜食蔬的驴车缓缓驶在青石路上,车轱辘碾压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一颠一颠,晃晃悠悠,最终停在程家后门前。
拿着杆旱烟的汉子等了会,却不见门开,他下驴车敲了敲门,可无人回应,他抽了口烟,在烟雾中皱眉沉思,以往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给程家送来最新鲜的食蔬,程家老爷最爱吃这些,程府管家也会准备亲自收取,雷打不动,从无例外,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吧唧了口烟,贴近门缝,刚准备瞄一眼,便猛然抽身,只见大门内开,却不是刘管家走出来,而是一名丫鬟。丫鬟拿出足够买下十几车食蔬的银钱递给男子,男子木然地接过银钱,问道:“这是……”
丫鬟道:“这是刘管家让我给你的,让我和你说以后不用再送菜来了。今天这车菜也不要了,你推回去自己吃吧。”
“怎么了?”男子着急道:“是嫌菜不好吗?”
“回去吧。”
丫鬟径直迈入院内,转身将跟上前来的男子关在门外。男子插着腰,忿忿道:“这送了十几年了,怎么说不送就不送了啊,还连个说法都没有,要是说我菜不新鲜,那我也认啊!”
他抽了口烟,摇头离去。
门内,丫鬟停下脚步,抬手揉了揉眼睛。
老爷马上要走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当然就不需要再送了啊。
……
程家主院内,大树倒塌,院墙破洞,青石地面上坑坑洼洼,还保留着昨晚的狼藉,可程家所有人都无心收拾,家丁和护卫们全都静立在院中,一些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一些人望着程文山的房门,神色复杂。
屋内,程文山静静躺在床上,与昨夜不同,这回是真醒不过来了。
昨夜林远桐带着林宏阳尸体离开后,心神一松的程文山立马晕厥过去,他本就是自知快要油尽灯枯,这才会装病设局,请君入瓮,为程家除去林家这个后患。而昨夜他与林家三人先后交手后,更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已然雪上加霜,就像一盏本来就已经快要枯竭的油灯,最终烧尽了最后一滴油,灯灭就在眼前。周辕看过后,皱眉摇头,直言程老爷还剩最后一口气未咽下,让程康母子节哀。
站在床前的程康挽着他母亲,程康双目通红,而他母亲却没有哭,只是眼神恍惚。
她与躺在床上的这个男人,是指腹为婚,男人当年从战场回来,这门亲事便提上议程。她一个大家闺秀,自是偏爱饱读诗书,出口成章的秀才文人,而沙场武人在她印象中,往往是粗鄙不堪,凶神恶煞,要她嫁给程文山,她其实是万般不愿,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瘸子。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父母,不情不愿地嫁入了程家。
洞房花烛夜,她披着盖头,坐在床上,听着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临近,只觉自己命苦,泪流满面。而程文山听到她在啜泣后,最终连盖头都没掀,只是站在她身前,轻轻说了声:“早点休息吧,今晚我去外面睡。”
预想中被粗暴对待的场景没有发生,她自己掀开盖头,望向那个一瘸一拐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似乎没自己想得那么不堪。
此后,她认了命,给程文山生下了程康,不过她喜欢舞琴弄曲,而他喜欢舞刀弄剑,虽睡在一起,可心却始终靠不到一块,尤其是程文山话不多,偶尔说话也是直来直去,硬头硬脑,更不谈说什么浪漫情话了,她只觉得自己丈夫硬得跟块石头差不多,无趣得很,不过却胜在踏实可靠。
可后来一天晚上,当这块石头得知皇帝陛下死于真武山后,却面南而跪,嚎啕大哭,就像一个孩子般,她看到后没来由地心疼起来,犹豫了一阵,上前替他擦去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