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皇朝大兴,国势如日中天,大唐俊彦在陛下的带领下,无数人都在建功立业,一展胸中抱负,谋求青史留名的机会。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今大唐这架战车滚滚向前,莫说你才干卓著,就算是中人之姿,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你想想,在同窗们都在升官立功的时候,你要是不早些从草原出来,十年之后,旁人紫袍加身,手握大权富贵人前,你一介五品四品官员,要如何面对他们?你就真的甘心?”
楚铮唠唠叨叨,张长安默然无言。
其实平日里,张长安才是性情开朗、言语滔滔的那一个,楚铮在旁人面前从来都是沉稳少言、踏实做事的模样,正因如此,在军中这些年,他很受上官的青睐。
如若是在别人的酒宴上,张长安就算心情低落,也不会表现在脸上,少不得要强颜欢笑一番。他家族教育好,见过的世面也不少,还背负着家族振兴的重担,做事向来都很少顾及自己的本心意愿,只求将事情做到应该做到的最好。
但眼下面对楚铮,他却能想沉默就沉默,想不说话就不说话。
楚铮也是一样,只有在自己这个最好的兄弟面前,才会变成一个婆婆妈妈的家伙,换成他一惯的性子,对这种事根本不屑一顾。
末了,张长安摆手示意楚铮不必多言,“狼牙军新骑纵横沙场,的确是神武非凡,我很想跟你一样,带着战士们破阵杀敌。不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些事我终究还是不会选。”
楚铮恼火道:“为了一个草原女子,你连大好前程都不要了?”
张长安抬头看了楚铮一眼。
他喝了很多酒,眼神却依旧清明,这一刹那甚至可以称作是锐利,锐利中饱含愤怒,“我张长安若要一展胸中抱负,定不是靠拜倒在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下,而是自己的修为才学!楚铮,你休得辱我!”
楚铮一愣,他没想到张长安反应这么大。
他恼火道:“天下俊彦多如过江之鲫,凭什么你就可以大展宏图?空有才学,没有机会,不被上官看重,你终究只能蹉跎一生!到了今日,你难道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你我都是凡人,要那么多骄傲有什么用?”
张长安忽然站起身,冷冷看了楚铮一眼。这个寻常时候可以倚马千言的年轻人,此时面对本该最了解自己的好友,竟然连一个字都不愿多说,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楚铮怔了半响,似乎还不愿意相信,张长安会跟自己发这么大火,竟然直接拂袖而去。这让他顿感颜面无处安放。
可自己不也是为他好?
“不知所谓!”张长安一仰脖喝干净杯中的酒,一拳重重砸在食案上,满面通红。
他此时还无法意识到,随着自己成为狼牙军新骑的将领,已经在无形中产生了一种优越感,特别是在此次征服新罗的战役中屡立战功包括正面击败平壤主将裴玄庆,风光无限,叙功之后官职也上升了不少,跟张长安已经拉开差距。
楚铮当然不会就此瞧不起张长安,在对方面前摆架子。但自认为前途一片光明,未来可期的楚铮,潜意识里不可避免认为自己英明神武,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跟“执迷不悟”的张长安说话时,他就不由自主带上了说教的语气,并且从心理想要得到对方的崇敬与高看,高高在上、俯瞰张长安的意思流露出来,虽然是无意中的,但已经颇为明显。
加上他说的事,又是骄傲的张长安很反感的,这就导致对方自尊心受创,偏偏楚铮毫无察觉。对张长安而言,楚铮这个最了解自己的人,没有理解自己的坚持与挣扎,还像长辈一样,用恼怒的语气说那些大道理,他很伤心。
诸多缘由相加,最终酿成了不欢而散的结局。
这世间,多的是曾经情深意重的兄弟俩,因为个人际遇不同,身份地位出现差别,而逐渐形同陌路。
得意者觉得失意者矫情造作、不知所谓,甚至是愚蠢,思想觉悟已经跟不上自己;失意者则会认为得意者心理膨胀,无处不表露自己的优越感,也不再能够理解自己,加上一点自卑,也就没了跟得意者再来往的兴致。
这天下,无论是官场还是市井,只见同样贫穷、在路边小摊喝烈酒吃廉价酒菜的两兄弟,同样富贵、相互扶持一起奋斗的两兄弟,从不见一个穷困潦倒、一个锦衣玉食的两兄弟。
繁华的街巷里,两个互相鄙夷、互相唾弃的人,曾经或许同穿一条裤衩,曾经或许用身体为对方挡过刀剑,曾经或许把最后一份军粮给了对方,曾经......
楚铮越想越气,最终把自己灌醉。
张长安越想越气,牵着马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人潮汹涌的大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