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后。

大树拖着疲惫的身躯，再去矿山上工，只是忙活了一夜，他很明显有些力气不足，若不是捕快看他平日里还算是努力，给他几分脸面，只怕早已将他打得满地打滚。可即便是如此，捕快也在大树身上剥削了一个时辰的寿元，作为交换，今日他就暂且不打这个偷懒不卖力的大树了。

下个工之后，大树坐着马车，回到家。

马车是灵兽拉扯着的，需要二十分钟的寿元，才能坐上去。若是没有了车费钱，那就对不起了，只能走路回城，城中的光阴大殿虽然一年四季开着，从早到晚从晚到早都可以去领取寿元，可若是不坐车，以凡俗世人的脚程，全靠着一双脚走路，哪怕是一路狂奔，也要半个时辰，才能回城。

回城晚了，自然休息不好。

第二天去上工没力气，若不贿赂捕快，免不得又是一顿打。

如此恶性循环，离死就不远了。

大树可算是给了二十分钟的寿元，坐车回到家中，母亲蔷薇问他昨夜去哪里了，大树脸色一红，不好意思说出来，他母亲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作为过来人，她自然能猜到倒数到底是干啥去了。

诸多事情，一切尽在不言中。

春暖花开的时节，就快到了大树的生日。

大树自然是粗皮大脑之人，免不得会忘记自己的出生日期，可他母亲蔷薇却没有忘记，还与大树说好了，要去买一只母鸡，给大树补一补，二人算是庆祝一番生日。

大树满口答应着，可手中的寿元已经不够了。

这一日早晨，在上工之前，大树神色十分悲苦，只因他手臂之上，只有数个时辰的寿元。若按照以前他做工的时间来算，恰好还差了一个时辰，才能回到光阴大殿领取寿元。

这一个时辰若少了，必死无疑！

本来，以大树一天十三个时辰的寿元，恰好能让他活下去。

可大树找了一个女人，有些时候会无精打采，难免要贿赂捕快，如此一来，短短三日时间，大树手里的寿元就已经不够了。

蔷薇似是看出了大树有些不对劲，她狠狠的瞪了大树一眼，再抓起了大树的手臂，盯着寿元玉环看了一眼，旋即怒视着大树，说道：“你玩耍归玩耍，可不要把自己的小命都弄没了，娘就你一个儿子，和你相依为命，你若是死了，要娘怎么办？”

“娘！”

大树有些闷闷不乐，抬起头来，说道：“我以后会小心的呢。”

“唉……”

蔷薇没有办法，只得将自己的寿元玉环贴在了大树的寿元玉环之上，给大树转了一个时辰的寿元过去，旋即再看了看自己的寿元玉环，她又口中默念一道咒语口诀，又是一个时辰的寿元转让给了大树。

等到母子二人辞别，大树当先跑出了家门，蔷薇才关门出去，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寿元玉环，心中念想道：“这几个时辰的寿元，恰好能让我活到今天晚上在光阴大殿领取寿元的时候。”

至于老母鸡，蔷薇早就已经买好了。

一只老母鸡，要半个时辰的寿元才能买得到。

可蔷薇并不后悔，母亲的天性光辉，让她甘愿为二字付出一切，只要是为儿子做的事情，无论是什么事，她都心甘情愿，哪怕是死，她也不怕。

天底下最聪明的职业，就是母亲。

天底下最愚蠢的职业，也是母亲。

母亲的聪明，在于做母亲的能无微不至的替子女考虑周全。母亲的愚蠢，在于母亲在替儿女考虑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了自己……

一切，全是为了儿女。

蔷薇在灵药园上工。

灵药园与城池的距离，比起那矿山距离城池的距离还要遥远一些。

矿山到城里坐车要二十分钟的寿元，从灵药园到城池里，则需要三十分钟的寿元。

从矿山跑到城池，需要半个时辰，而从灵药园跑到城池，则需要半个时辰多一点点，大约多出十来分钟的模样。

而灵药园的下工时间，比矿山也要早了接近一个时辰，主要是因为天色无常，有时候会打雷下雨，一旦是打雷下雨的天气，灵药园里很多活儿就要推迟，或者不能做，到灵药园上工的女子，需要另外安排工作，所以要早一些上班。

若是天色正常，没有安排其他的事情，灵药园里做事的凡俗世人也只需在坐满了四个时辰，就能下工回家。

大树比蔷薇还要先出门，自然是要在城中和他那相好的女子温存一番，等温存好了之后，才一路狂奔跑到城池之外，坐在了马车之上，进入了宛若是蚂蚁一样的人群当中。

繁重的一天工作，又开始了。

大树这一天做得特别卖力，似乎想起了等到晚上，母亲就会给他炖好了一锅子鸡汤。

活了这么久，大树甚至还没吃过鸡肉。

就连鸡鸭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

只是有些时候在听那些做工之人吹嘘的时候，会听人家说，鸡肉有多么多么的美味，有多么多么的好吃。

无论如何，大树都没有见过。

天气正好，烈日当空。

阳春三月的时间，早晨很冷，到了中午时分，太阳笔直照射下来，却是一点儿都不舒服，阳光就像是针尖一样，刺在人的皮肤之上。大树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刚刚从生生不息大殿里回来的小白脸，早已经晒得浑身黝黑一片，就好像是一个黑炭头。

他浑身肌肉鼓起来了，体现出爆炸性的力量。

多宝道人与柳毅等人，自然就站在空中。

胡图图没心没肺惯了，他早已见惯了凡俗世人的生离死别，见惯了凡俗世人为了些许寿元，累死累活，累的像是狗一样，十分的凄苦。所以，对于大树在矿山里卖力，累死累活之事，胡图图早已见惯不惯。

若是在平日，胡图图定然是要睡觉的。

可是今时今日，胡图图却老老实实的坐在空中，眼也不眨凝视着大树。

胡图图知道，过了这一天，他就算是来到这敌方世界整整一年时间。

一年时间，能做什么事情？

诸多修行之士，能活很久，断则数百年，长则数千年数十万年，等到有朝一日修炼成神，甚至可以长生不老，一年时间对于修行之士，实在是太短暂了，胡图图也已经修炼成仙，少说也有数万年的寿命，他自然不将这一年时间放在眼中。

可是，对于很多居住在这个世界里，苟延残喘的凡俗世人来说，一年时间，往往就是一辈子的光影。

大树从矿山里下了工，坐在马车之上，心思十分愉快，回了城。

回到城池当中，一路跑到家里，口中高呼道：“娘亲，我回来了！”

可是进入家中一看，却没有见到自己的母亲，只看到了一只宰杀好了的老母鸡，正搁在厨房的一个木盆子里面，大树摇了摇头，以为他母亲是在光阴大殿里领取寿元，而他自己十三个时辰的寿元也尚且没有领取，于是大树就一路奔跑着，欢快着，就像是一匹正在撒欢儿的小马，跑到了光阴大殿前方，排好在队伍里面，等着分发寿元。

大树踮起脚尖，在人群里查找着，却并没有找到他母亲的踪迹。

只是，大树也没有觉得不对。

只因有些时候，那灵药园里会另外安排工作，安排工作也要时间，于是灵药园的下工时间，可能比矿山还要晚一些。有些时候，甚至要晚一个时辰。

正是这一个时辰的晚点，不知要死去多少女子的寿命！

有些人，恰好只在寿元玉环当中余下那么一点点时间，能让他活到光阴大殿里领取寿元，一旦多耽搁了十分钟甚至几分钟，都会寿元耗尽而死。

想到这里，大树神色恍然大变。

就连站在空中的柳毅，神色也有些微微变化。

只因为今日早晨，蔷薇就已经给了这大树两个时辰的寿元，自己手中的寿元已经不多，刚好能让她在天气良好的日子里，回到这光阴大殿当中，排队领取十三个时辰的寿元。

哪怕是晚十分钟，都不行。

一念至此，柳毅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只是，当柳毅抬起头来，再看了看天色之后，柳毅又放松了心神，只因天气正好，万里无云，这周围二三百里之内，都不会下暴雨。

不会下雨，就意味着不会晚点。

大树也看了看天气，知道今天天气不错，他心中不急，以为母亲是早就回到了家，或许现在去买其他的食物去了，毕竟是自己的生日，毕竟是自己这一辈子第一次过生日，需要好好庆祝一番。

毕竟在大树的印象当中，很多活在他身边之人，甚至这一辈子都没有活满一年。

他大树能安安稳稳从去年活到今天，理当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大树回到家中，见不到母亲，心中未免有些失望。

“母亲肯定是买好吃的去了。”

大树心中这么想着，忽然想起了，其实自己的母亲这一年来，也活得很累，而且要时时刻刻替他操心，原本二十来岁的面容，竟然已经有些皱纹了，他甚至看到了，有一天母亲居然偷偷的采集一些树叶在吃。

生一个孩子，能有一个月的寿元奖励，可蔷薇这一个月的寿元，都用在了大树身上。

这世间上最为广阔的东西，不是大地，也不是天空。

最为广阔的不是无尽虚空。

甚至，连无边混沌，也算不上是最为广阔。

唯有……母亲的胸怀。

蔷薇在灵药园已经上万了工之后，就随着众人一起下了山，来到山下停靠马车之处，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若是去慢了，那些马车就会早早的开走，到时候连最后一趟马车都赶不上，就要走着回家。

走？

没有几人会真正的走，除非是不想活了。

几乎所有人，一旦在错过了马车之后，都会一路狂奔。

有时候狂奔都会赶不上分发寿元，一旦在进入光阴大殿领取寿元之前将寿元耗尽了，那就必死无疑。

蔷薇以前在坐最后一趟马车的时候，就曾经亲眼见到过，有一些人缺少坐马车的寿元做车钱，只有一路狂奔，可终究余下的寿元不够，在路上死了！

做一趟马车，要三十分钟的寿元。

一路狂奔回去，要超过半个时辰，也就是超过六十分钟。

若是连三十分钟的寿元都拿不出，怎么活六十分钟？

此事，算是一个无解的话题。

蔷薇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坐马车的地方，却发现有一些人，正跪坐在地上，正在悲声呼喊着，呼天抢地。

有一些人，是母女二人都在灵药园上工。

于是，蔷薇就听到了，其中有一个母亲，拉着她女儿的手臂，死活要把自己的寿元交给女儿，说：“女儿你快快坐车离去，不要管我了。”

由不得那女儿挣扎，母亲就把自己的寿元转给了女儿，然后身子一歪，寿元靠近而死，躺倒在了马车旁边。

立即就有捕快走了过来，将那死去之人手臂上带着的寿元玉环摘了下来，在将尸体拖走了，自然是要把这些尸体用来喂养灵兽，多少也是有一些用处。

见到这个画面，蔷薇心中咯噔一跳！

完了！

完了！

蔷薇神色呆滞，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马车。

一个念头，出现在了蔷薇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