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许平(1 / 2)

bfa的短篇集子 bfa 0 字 2020-08-04

 崇祯二十一年,正月十四日,京师郊外的一个茶舍。

许平站在已经空无一人的茶舍里,望着外面白雪茫茫的大地,萧索的树枝在寒风中摇曳。这么冷的天,没谁会闲在外面吃茶。更何况天色已经不早了,早些时辰还在的几个主顾都已散去回家,就连茶舍老板和几个伙计也开始闲来下坐在一起聊天。又等了半个时辰,那个背着琴卖艺的小伙子和卖混沌的师傅也收拾东西走了。看到这幅光景,茶舍老板走上前来,拱拱手,对许平说道:“许先生,不会有客人来了,待会的那场书就算了吧。冬天太阳落山早,你也回去吧!”

许平摇摇头,带着几分伤感的回答:“郭老,从明天起我就不能来了。今儿是最后一天,我再多呆会儿。这段时间,真是有劳您多多照顾了。”

“哦?许先生又找到宝地高就了!其实凭着许先生在这附近街面的名头,在俺这个小店说书,实在有些屈才。更何况,许先生这一来,凭着说岳全传和黄少保征北这两块金子招牌,小店的生意着实火红了不少。您这要走,俺还有些舍不得呢,以后有空,还请许先生照顾下小店的生意啊。”

“那是自然。”

许平苦笑了下,茶舍老板大概猜不到,这次他许平并非是换说书的地儿,而是要投军!

这次镇东侯出山,天子特意让侯爷操办新军。城门那边街面新军招募的摊子,已经开了好几天了,每天都被投军的人挤得水泄不通。而大门旁募兵帖上那几个浓黑的大字,每次都让许平看得血脉贲张,心潮久久不能平静。

募天下英雄,伐北虏,平南贼,保天下平安!

我许平,堂堂八尺男儿,此天下纷乱之时,岂可碌碌终身!

自当效仿岳武穆,班定远,投笔从戎,留青史之名!

……以下省略若干字

正当许平走到门口,准备告别此地时,一个婉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先生请留步!”

许平回过头,原来是这些天出现的两位特殊客人。

城郊的这些茶舍是供进城、出城的人们平时歇脚之用,新春佳节过后,赏雪的游客络绎不绝,茶舍也比往日热闹起来。不但有茶博士、说书先生,有时还有卖唱的姑娘,出来游玩的人们可以坐下消遣一会儿。许平有了闲暇便来弹上几曲,挣点钱贴补家用。

来茶舍消闲的大多是男人,这个时代的妇女很少在大庭广众抛头露面。但许平却发现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子好几次来听他弹琴。她和另一个好象是丫鬟的女子,默默地坐在屋角落里听上一会儿,每次临走都出手大方,从未吝惜过银钱。

茶客们背后对这两个女子议论纷纷,但谁也不知道她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

只见后面莲花紫色的女子推掉披风的帽子,露出焕发着青春光彩的脸庞,两腮被风吹得像是熟透了的红苹果。而前面那位丫鬟打扮的女孩又赶紧问道:

“先生这么早就回去,难道今天不讲老奴酋胆丧觉华岛了么?”

原来她们是惦记着今天没讲的那场书,换做平日里,镇东侯的书,哪怕店里只剩下一个茶客,只要有人要听,许平照例是要讲的。只是今日里,许平的心境,早已飞到城外的新军大营了。只见他一躬身,回答到

“天色不早,已经过了时辰,今天的书,在下不讲了。”

“该死的贺老二,不是被他耽搁那阵,我早就到了。下次再见,非扒了他的皮……”看似文静的小姐一下子满脸怒气,怨言脱口而出。

“小姐……”丫鬟听着小姐当着外人的面如此说话,大惊失色,连忙回过头去。

“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个死秋月和娘亲一样唠叨。”

看着小姐终于住了嘴,丫鬟才又回过头问道

“那请问先生何日再讲下一回?”

没教养的小妮子。

许平心理暗暗想到。

皇城根下达官贵胄多如牛毛,总会出几个家里管不住的。一个女孩子家,放肆成这样,许平也算见得不少了。

一想到这里,许平更没有说书的打算了。

“在下明日起就不在说书了,两位娘子惦记觉华岛的话,可以去听东四牌楼静闲居独孤文前辈的书。他……”

“那老头子没有你讲得好,我就喜欢听先生的书。”小姐不耐烦的打断了许平。

看着许平面有不豫之色,那丫鬟连忙从中圆场。

“这里是几钱银子,烦劳先生可否为我家小姐说上一回,觉华岛的故事咱家小姐可是打小就最爱听的。”

许平摇摇头。

“姑娘诚心,我也知道,只是在下既然已经收了响堂木,自然没有再开讲的道理。”

“难道,先生不能……”

“秋月,他不愿意就算了。”小姐止住了丫鬟,目光却开始好奇的打量起许平来:“我说说书的,你说得这么好的书,却又不讲了,却要去做什么营生。”

营生?这些锦衣玉食的人就以为别人天生就该干一辈子贱业么!

“哼,在下要投军。”

“噗嗤……”那小姐一下子笑出声来,“就你……要投军。”

许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可那小姐却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说书的先生,你看见过新军的好汉么?新军要的可是能上阵杀胡虏的豪杰,可不是拿不起刀的人!”

这句话一下子触怒了许平,他紧咬住牙关,牙缝里蹦出一句:“燕雀焉知鸿鹄之志!”

然后拂袖而去。只听见身后隐约传来一句

“秋月走,不理这个老书生……”

……

回到家,一肚子火的许平脱下长衫,去了脸上假胡子,好好的洗了一把脸,静了静心。这说书的行当,没一套行当是上不了台的,许平才二十出头,要是不打扮成三四十样子,早被茶客给轰下来。也亏舅舅这门家传的化妆术高明,这三年来从没谁识破这花招。

许平家里就剩下他,舅舅两人相依为命。不过今天舅舅出去打零工还没回,许平独自吃了两个饼,正准备收拾下屋子,可这时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院子里响了起来。

“许娃,出来,出来。”

许平这一听就知道是参断刀来了。

断刀是许平家的老邻居,说起来算是叔叔辈的人了,自幼生的壮大,浑身是力气,在京城地面上,做些不干净的营生,打杀半辈子,俨然地方一霸。不过两家关系一直却不错,许平一直当他是叔叔一般。断刀他最喜欢听许平说三国,只要有闲,总会包上半斤牛肉,一壶好酒,敞开衣衫,踱到许平家小院里,优哉游哉的边听边喝,好似神仙一般。

不过今天,让许平诧异的是,今天断刀两手空空,衣衫也束得整齐,脸上更不是往日那种悠闲的神色。

“许娃,你过来,陪叔叔坐下。”

许平老实坐了过去。

“正好你舅舅不在,叔叔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听你说你要投军?”

许平点点头。

断刀看着许平的神色,眉头抖了抖,然后叹了口气,说道:“十年前你拜西园鬼去学说书,是叔叔我去引的线,那时你舅舅还挺不情愿,说是怕辱没家里的名声。只是那时你娘还在,也是个同情达理的人,才成了这桩事。”

“刀叔,这个我记得,还是你引着我去磕头的呢。”

“哼,个许娃子,叔叔就是看你机灵,才给你去求这个缘分。不过那时西园鬼那老头子也偷偷对我说过,你虽有天分,但不是长久干这行当的人,没想到现在就应验了。”

“刀叔,我……”

“别婆婆妈妈的,我知道,看你娘拼了命也要供你去开蒙,还有你舅舅一直不愿你说书的那脸皮,我就知道你许娃祖上那也一定是大户人家,只是这辈遭了难。你许家和我断刀这种贫贱百姓是不同的。”

“刀叔,你说的这是哪儿”

“哼,怎么不是,老子家里那两个小王八蛋只要有你一半争气,那我何苦还天天做这种营生,像着你,拜了西园老鬼,过了十年就可以开案说书。不过才上过几年学,就能提笔写文章,没事也不去嫖赌,闲来还像那些老爷般看书,这哪像我那两个挨千刀杀的。”越说断刀声音越小,不住的摇头。

“罢了,罢了,不说自家的丑事了。好了你许娃终究是个贵人命,你要去新军搏个出身,叔叔不拦着你。想着镇东侯当年也不过是个要饭的,这乱世头,你许娃从军谋个千户百户的世职,也不算辱没了你祖上出身。但是有件事情你得依着你刀叔。”说到这里,断刀停了下来,不停的搓着手,心里像是憋着个大事。

“叔叔请讲,许娃一定牢记在心。”许平弯下腰,向断刀深深一躬。

断刀屏住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许久之后才大声说道:“收起你那好出风头臭脾气,去年年尾子在醉仙楼,你好好的说书也就罢了,非去管闲事,惹了灰衣熊的人,还打了赵熊二,闹的最后沦落到个小茶店去落脚。你要是投了军,再惹出点是非,新军的军法官可无情着涅,砍颗人头,就喝茶的事。”

“叔叔教训的是,可那天赵熊二是在是欺人太甚。”

“他欺负的是醉仙楼,和你这个请来说书的何干。我知道,你也是坊里那帮小贼里打架打出来的,是不是三天不惹出点事就皮痒,以前就你娘还制得住你,现在你算是无法无天了。要是再不收收脾气,去营里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可给我记住了,别顶嘴!”断刀说完瞪起眼睛,做出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是,许娃记住了。”许平忍住笑,装出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又鞠了一躬。

断刀似乎还满意许平的态度,拍了拍徐平的肩膀,塞过来一小包东西。

“这还差不多,来来,叔叔送你件东西,免得去了营里受人欺负。”

许平定睛一看,是几个雪白的银锭。

“刀叔,这……”

“啐,许娃,说到这个,你的见识就不如叔叔了。这世道,走到那里都要用这个。明日投军时,收人那几位军爷,以后营里的营官,队正都要好好结交,你没根没底的,不比其他人。”

“刀叔,我投的新军不是京营。侯爷的营头和其他那些营头可不一样。”

“咚”许平的脑袋被断刀用手指重重敲了一下。

“你那贼脾气又来了,以后去了新军,不许顶嘴。叔说的都好好记住了,侯爷的兵也是人,新军里的事情叔可比你懂得多。你去新军可要好好干,别惹事,你刀叔还等着你许娃发达了后提携俺家里那两个不争气的东西呢。”

……以下省略

整整挤了一个上午,许平好容易才进了募兵点。负责募兵的军爷大多都挺和气,事情也挺顺利。许平能识字写文,身材长硕,一下子就得到了几个军爷的赏识很快就被领到一个偏厅门外,门外也站着一排投军的,不过人比大门外要少得多。

“兄台,你可知这里衙门是做啥的?”排在前面的一个敦实的汉子回过头来,朝着许平问道。

“我也是刚来,兄台还是问问其他人吧?”许平摇摇头。那汉子又问了前面几个,大伙都摇头不知。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许平背后突然一个声音哼了出来

“哼,一群土包子。”

众人回过头来,这才发现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刚刚被领来,不屑的看着前面几个。负责的领人进来的新军倒是对他客客气气,一副巴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