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作威作福(1 / 2)

白银令 瘦生 0 字 2020-08-07

 了境阁四周跨水,前后芭蕉掩映两侧竹柏交翠,处处滴翠匀碧,风乍起凉意习习,放眼京畿,盛夏时节瘦竹园本就是一方无可媲美的闲庭逸境,“园心”了境阁就更加一枝独秀了。而原本为疏离清冽的襄王爷盛夏纳凉地,自打廉某人鸠占鹊巢,寥寂楼阁就开始变得温馥接地气。

侧亭里,施步正枕手躺地席上翛然自在翘着脚,天真单纯晃着腿,一把蒲扇边上为他徐徐送着风,好不惬意。执扇人是廉衡,追月夜鹰等见怪不怪熟视无睹,却让突然经过的万事空万大先生猛咳一声。草莽跐溜坐直,夺过扇柄反扇向少年,斜眼瞥见徐徐远去的是万园主,大喘口气:“吓死俺了,还以为是狸叔。”

别看狸叔一把年纪,告状功夫无人能敌。

凭栏而坐的追月“嘁”了声,切换个侠女坐姿,依旧一瞬不瞬盯着竹枝上两只翠雀。也许同为女性,心境更能互通,纵然她形影言语无有异常,廉衡就是知道她在惦记南境人,她的兄长她的主子。这根小辣椒,已褪去了未成熟时期的青绿,披上了成熟女性该有的鲜红,虽然还是一样辣得你眼窝直淌泪。

草莽冲她做个鬼脸,挠着脖子傻咪咪瞅回手边凝气静气顾自看书的少年,探头瞥眼毒日,快被热死了似的道:“鬼老天,干晒几天一丝风也不刮。豆苗,你一宿没睡去睡会吧,数伏天小心中暑。”

盘坐栏杆椅上的夜鹰跟道:“我也正有此意。”

少年合上书,长长吐口气,环眼寸步不离自己的四人,慢悠悠道:“我带你们去户部乘凉好不好?”

草莽:“为啥子去户部?”

夜鹰夜雕同时起身:“我们去准备马车。”

施步正“嗨嗨”挖眼二人:“你两先乖乖坐着能行?!”他望回廉衡,转瞬一脸嘻咪咪,“我们去谯明山好不好?主子不在,可我们不能断了每年去那里避暑的习惯呐,再说,那衙门堂子能跟咱谯明山比?”

廉衡笑而不语。

夜鹰对这根擀面杖也只有无奈摇头,一摇三次,在草莽“你摇头几个意思?你给我站住……”的嚎叫声里快步出去备马车了。

草莽拦他不住只好穷问:“大热天的,为啥非得去户部啊?为啥去啊?为啥啊?”

廉衡温绵绵回他:“因为,那里有天无日,适合乘凉。”

施步正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哦”了声丧丧耷拉个眉毛,猛猛扇了两下风,扇得少年身前的书纸都哗啦啦响了两响,白色发带更是飘了几飘。只听他道:“我去尿尿。”

廉衡眉花眼笑望着腿麻的大个子跛驴一样走出去,烦乱心绪随之舒缓很多,想来自己最喜欢他的原因,在于他天生是一块快乐点心,外表是糠皮,夹心却是蜜酱。

马车从瘦竹园侧门驶出,小半时辰就行至目的地。

少年人斯斯文文一身天青色直裰,慢腾腾踱近户部衙门,身后跟着一色黑衣,猛虎四只。他们望户部衙门一进,慵懒衙门立时死寂,真是黑白五煞走哪哪怕。

明皇早年勤勉“每日一朝”,三年前也还“三日一朝”,今已变成了“十日一朝”,若遇头晕脑热干脆罢朝。今日便是,五凤楼上早朝的钟鼓刚敲响,披星摸黑的朝臣正准备列队过金水桥,乾清宫当值太监匆匆赶来说龙体不适,诸位大人们先行回衙门莅事。户部大小官儿们,一面想看佘斯况刑部和马万群吏部出事,一面又因官银掺假、烂账一地而神思惊恐。他们回到衙门,屁股还没坐热闲话还没开扯,就瞧驸马爷傍着四大高手、靠着崇门疼宠、仗着明胤威势、借着太子倚重,螃蟹一样横着走进来。大小官吏如见瘟神一溜烟隐去,只有左侍郎章进和各省郎中凑出几个胆大的来与他斡旋。

日怪,分明一个未入品鸟观政,却叫一众大老爷退避三尺打心底发怵。

也不知怵他背后的人,还是他身上的牌!

少年对迎上来的几位代表皮笑肉不笑一个假笑,金刚不语。

佐贰官章进捋着须子,既想摆出他官大数级压死人的谱,以强化他傲岸不屈的人格魅力博驸马青睐,又想做小伏低好好巴结他,这位新晋额驸虽说一小小鸟观政,却当真威势赫赫前景宏远。思考来去,末了忙放低姿态,故意露出些见风使舵的心意。但再怎么说,输人不输阵,他得先拿出点气势,否则易被人瞧不起反唾弃,还在一众下属跟前丟面子。

“驸马爷甫一观政,先来我等穷地儿,委实对户部青眼有加。”

廉衡最喜欢同这种风摆柳打太极,微微一笑:“户部掌全国财政,大人说穷,是说我大明穷咯?”

一天到晚来户部的十有八九是要钱来的,所以户部大小官儿习惯了哭穷,改口不易,章进眼见口误,原本靠着扶手闲闲坐的个人顿然扳直,两只无处安放的小手齐齐搭腿上,陪笑解释:“大明政通人和物阜民殷,怎么会穷,敝人这穷,意在表达我们户部作为大明的财政总管,要时时保持危机意识,要替陛下勒紧裤腰带过紧日子,但过紧日子不等同过穷日子……”

不待他说完场面话,廉衡明知故问:“纪大人还卧病在家呢?”

章进点头:“是啊。”

廉衡:“你们堂官呢?”

一郎中:“巡盐御史领敕要去巡视了,卢尚书去送他们了。”

廉衡:“两淮、两浙、长芦的运司都要出发了吗?”

又一郎中:“陛下昨日突然降旨,要他们提前巡视,催督盐课。”

廉衡:“昨日降旨,今日就走?”

郎中:“圣旨刻不容缓,谁敢怠慢。”

廉衡眼睫微微抬了抬,看来皇帝陛下被建州的事给蛰到了。不用说,巡回来的盐税基本要用到军事上了,这倒也好,边备松弛军心涣散,一切亟待强化,正好借此填充并升级甲胄和火药武器,树威边远震慑四方,给瓦剌鞑靼倭寇蝥贼上一点颜色瞧瞧。

廉衡忽然站起:“借贵署笔墨一用。”

郎中忙让人拿来笔墨,少年援笔后,抬头利刃一样盯着桌侧跃跃欲看的章进,年近五十的人被他盯地头皮一麻,苍茫站直避到一边,尴尬的受着来自下首几位部属的干觑。

廉衡罢笔后,将信札递予夜雕:“交给卢尧年本人。”言讫又附他耳边咕哝一句,夜雕点头退离,走出二堂门直接飞身云去,看的一众官老爷心底直说“好身手”,不过他们更好奇的是少年究竟给卢尧年写了什么,此外,他那一声“卢尧年”叫的真是自然而然狂妄无比。

廉衡坐回原位,指了指身侧空位:“章大人,回来坐啊。”

章进被他方才刀子一样割过来的眼神弄的十足难堪大为不满,直觉自己一堂堂户部左侍郎也太不被人放眼里了。可廉衡他惹不起,这个独步青云的少年,能与襄王爷等礼平节能让太子爷三顾瘦竹园,单这些就足够他在其跟前夹尾巴做人了。什么南征北战封疆大吏,一跟这些凤子龙孙皇亲国戚比,有时真的会一文不值。何况,稍能站高处窥测近来局势的人,都会巧妙发现,九州风云荡,虽非一时屯酿,但也绝对是在这廉衡荣进皇榜受封驸马时开始打雷闪电刮风下雨的。打他经科考踏入朝堂那一刻,户部刑部吏部各衙门就一个个被推到浪尖上。

也不知该夸他神谟妙算还是该骂他心狠手辣。更要命的,是这一切竟然都只是发生在,他出任要职之前。他一旦有通天仕途,那可就不仅仅是倒一个康王爷、死一个纪瑾病一个纪盈这么简单了。复杂的自我纠结后,他选择坐回原位,等着廉衡暖场。

可少年人已陷入思想漩涡里,哪顾得上理会他这些别扭小情绪。

廉衡阖上眼帘,心想得亏他机警,日前就让右相爷请旨,特派钦差去十大税关明察暗访。相爷方方把密谕拿到,还没来得及将圣旨递到钱辂手上,这边的巡盐御史就要出发了。

原本计划,十大税关等他云南回来后再领着钱辂一同去,但明胤抛下他先行离开致他迟迟没有动身,这巡察税关的工作也就跟着要拖延了。跪病那段时间,他意识到自己体质差得离谱,亲巡税关怕是应付不来了,就打算让钱辂携密旨跟着巡盐御史,在入秋后一路坐船去,一来有庞大的官船开道,可免遭水匪;二来,经他们一巡,各关口吏目眼神精力都高度集中在这些御史身上,藏于背后的钱辂正好能避开视线好好走进他们老窝瞧一瞧看一看。

既然明皇让他们提前巡视了,又正值夏秋两税里夏税的收缴之际,钱辂刚好跟着去税关走一圈。反正尤孟頫云南迟迟未归,银矿铜矿案还看不到任何定局,钞法进度难有,让钱辂一个人留在京城留在户部也是干着急。

等他廉衡从云南回来,差不多也到了腊月了,届时,巡盐御史和钱辂也就都回来了。一切大计正可同时议定。

沉寂足有半柱香功夫,少年才被章进一声尬咳拉回神灵,章进心说“驸马爷来我们户部不会是来参禅打坐的吧”,但脱口而出的却是:“驸马爷拨冗而来,必然是有事指教了。”

廉衡不再抛虚招,干脆直接道:“我来,或为搅屎,或为和泥。”

尚书卢尧年不在,右侍郎纪盈卧病在床,左侍郎章进自然就成了主局人,廉衡语夹棍棒,最不舒服的就是这位章大人了。下首几位一听廉衡要亮刀了,互望一眼纷纷起身称忙而次第离席,留下章进独自应付这尊瘟神爷。

见之离席,正和心意,少年示意施步正追月和夜鹰盯紧四周,转而对桌侧的章进道:“章大人,我是来翻账的,翻完了,卢尚书估计要主动致仕了,而纪大人这口气上来上不来,户部堂官之位都跟他没关了不是?!”

章进立时警觉起来,缓和一笑:“驸马爷这话什么意思,章某不懂。”

廉衡避虚就实,再道:“听说倪大通被调回了京,敖相爷打算要他接任纪盈的左侍郎之位。”

章进强撑住面子:“倪大人能力出众,眼见卓远,由他出任左侍郎很合适。”

“对于敖相爷当然合适,但对你我,不合适。”

“驸马爷这话章某又听不懂了,他对您合适与否章某岂知?于鄙人而言,他只是个携手共进的同僚,并无合适不合适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