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装佯吃象(1 / 2)

白银令 瘦生 0 字 2020-08-24

 寂静甬道,施步正打马近窗伏低身子嘟囔问:“豆苗,俺听说梁道乾也是个铁打的硬汉,今晚这一出能管用么?”

车内人居中盘坐闭眸修禅,模仿着明胤三花聚顶万劫不侵的酷炫样,乍看已习得八分精髓,只可惜放松之下语调竟出奇清柔:“蚜虫吃青草,锈吃铁。任他钢铁骨,我自有锈刀水。”

草莽信任无比点点头,刚直起身子又“啊呀”一声伏下去,嘿痴痴道:“豆苗,不是俺说你,咱男人说话呢要硬气要有力量,要不是我知道车里就坐着个你,还以为又藏了个呶声呶气的姑娘。”

窗帷唰啦一声滑至一侧,少年勾头恶狠狠扎眼草莽,草莽顿时一个激灵。

追月“嗤”了声道:“秀里秀气娘娘腔腔,是自娘胎就带出的病,无药可医。”女英雄眼神婉转,摇着头对少年一瞟再瞟,打马行至队伍最前。

夜雕骂向施步正:“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草莽:“俺有啥说啥嘛。”

夜雕:“……”

草莽对车内人:“豆苗,俺知道你就怕人说你像个娘们,我这不是……俺说你也是为你好,你看你麻雀一样吃的少力气小不说,还不长个,眼瞅着阿蛮都到了我额门了,你还在俺下巴这屈着,我都替你急。你说你也不欠吃不欠喝,主子福伯万园主甚至是太子,啥滋补营养的吃食都给你送来,可你咋就死活不长了呢……”

少年:“再说给你嘴巴上把锁。”

草莽:“啊那不行,锁了俺还怎么吃饭?”

“饿着。”

“啊那更不行,饿成你这号软绵绵的还谈何保家卫国?”

“……”

车尾四个随侍宛如漏气皮球,笑声一跳一跳,沉闷憋屈,夜鹰夜雕银质半面下挂唇角竭力憋着的笑直钻得廉衡牙疼,少年面红耳赤猛咳一声,粗声粗气威胁道:“下个月可就去云南了!(云南可有你们主子呢,小心我秋后告状!)”

此言一出,打头阵的追月都不由得睫毛擞擞,真是现在欺负一时爽,到了云南火葬场啊。

马车方方拐到十王府街,杀伐之声自一条东西岔道传来。车夫吁住马车,廉衡探目一番,疑问:“怎么从那个方向来?”

施步正低声道:“哦,是狸叔和福伯安排的,你可能不知道,齐府就在咱王府背后呢,今晚上假装营救的兄弟们把梁道乾救出房门后就拍晕了他,尔后他们直接跃墙进入齐府,再从齐王府一路闯出来。”

廉衡:“他们进了齐府?”

夜鹰打马近前:“放心,齐府那些护院根本不是他们敌手。狸叔福伯如此筹备,也是怕‘耳听为虚’,单纯让人说漏聚源钱庄或齐汝海字眼不足以使梁道乾信服,毕竟有绑他的本事岂无看守他的能耐。从齐府一路杀出,眼见为实,梁道乾不信都不行了,且这事闹起来,齐汝海没有私藏匪首也真成了私藏匪首。”

少年失笑:“狸叔这老狐狸。”

夜鹰继续道:“最主要的,王府外围蹲有金翼,自导自演难躲他们耳目,但从齐府出来,还就怕没有金翼耳目。”

廉衡点头:“好。一会都小心为上。”

众人点头。

半个时辰前,由福伯亲自挑选的二十名暗卫,身着黑衣、扮成前来救人的海匪,在羁押梁道乾的小院里与王府护卫一通刀光剑影厮杀演戏,破屋而入救走人,然甫一出门,刀林里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直接拍晕了这位海老大,再等唤醒他时,暗卫已背着他跳入齐府并和齐家护院缠斗于一起。

吵闹声率先惊动了齐汝海,他披衣而出,避护院身后瞧望着院内黑衣人,只当是月前嚣张跋扈的江洋大盗,厉声下令:“活捉这些惯贼,一个都不能放过。”

这一喊不得了啊,熟悉的声音令懵懵晕晕的梁道乾眼窝霎时充血,侧眸急瞪,转过身就亮嗓子放蹶:“好你个齐汝海,没想到真是你这狗杂种啊。”说时夺把刀杀向齐汝海。

齐汝海定睛之下看清是梁道乾,叽愣片刻笑涡直挤上眼梢,但此情此景不容他二人对骂“为何关老子数月又要密害了老子”“你这海匪怎么跑我这送人头来了”再开架,他们一个怒发冲冠端天举把刀劈过去,一个躲家丁身后大声喝令“是梁道乾,抓住他,快,快,别让他跑了,要活的,活的。”

齐家兵丁大量围聚,暗卫见势不利,又恐招来官兵延误后边戏份,在梁道乾即将冲到齐汝海身边时由倆暗卫架起他,一行人撕开一条路望府外飞去。一溜穿着齐家护院衣物的人马跟着飞离地面追上去,余下人小部分在齐汝海喝令声里开始爬墙攀梯子,大部分人马只能喳喳呼呼望大门口去。庭院寂静下来后,那几个着护院衣物逾墙飞遁的身影在齐汝海脑子里忽然一晃,他立时警觉,转问管家:“刚飞着追出去的那几个家丁,你认识吗?”

老管家为难道:“夜黑,老奴也没看清他们几个具体是谁。”

齐汝海欲再盘问,齐老太师由家仆搀着走了出来,他恭忙上前声音略高:“父亲,此处危险,您老怎么也出来了?”

老太师年近九十,听力眼力不济但心里明镜,他并未接齐汝海的话,只问那老管家:“什么人闯进来闹腾?”

老管家俯首大声答:“回老太爷,几个贼梁罢了,扰了您老休息。”

齐汝海接话:“是啊,不过几个匪类流寇,您老就不要操心了。”

老太师瞪眼管家,转对齐汝海:“你随我进来。”

齐汝海惦记梁道乾,虽有不愿但还是忙掺住他跟着一道走进去。

这一边,蒙面暗卫架着梁道乾亡命奔波,后面一列穿齐府护院衣物的暗卫紧紧追履,接近廉衡马车时双方再次“交刀”,暗卫一如在襄王府打斗一样,栩栩如生再“死”一半,直至只剩梁道乾一人时,车尾四个随侍策马而出,然未及一刻,死伤仅剩一人,当此时,施步正追月踏马飞出,夜鹰夜雕则护紧马车。

人如风鞭如刀一阵打斗,落花流水,齐府追出来的几个难缠护院就尽数毙命。

施步正架着梁道乾来到马车前。廉衡挑帘而出,在马夫掺持下轻轻落地,落雪无声,轻的像鬼魅,他语气关切:“叔伯可有大碍?”

梁道乾江湖中人,又是杀人掠货的海匪出身,心思不细但警觉足够,何况他高居七大海匪之首,雄霸东南、西南沿海日久,自有傲寒之气,强自拄刀撑直身体,问:“你是何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何必搭救老……我?”

廉衡不凉不热道:“见义不为,是为无勇,您看他们,”他环视施步正四人,“是欠勇之人?”

梁道乾瞭眼远处尸首,搅眉道:“你那四个小侍卫因救我而死,梁某有愧。”

廉衡并无悲恸:“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黄泉之下,他们也无悔在今夜伸出义臂。”

梁道乾将浸血的视线收回,先扫眼施步正四人,尔后才将廉衡上下打量一番:“你一个文弱书生,手底护卫倒出手不凡!”

廉衡略略一笑:“我这几个兄长,别的不行,就武功好。”

当此时,齐府那些爬墙走大门的护院们的吵吵声远远飘来,夜鹰道:“追兵又至,此地不宜久留。”

梁道乾加快了语速盘问:“敢问小兄弟何人?”

廉衡施礼:“襄王府小小幕僚。”

梁道乾闻言警觉,提起大刀,二话不说就欲挣扎离开,廉衡也不拦他:“叔伯高节不肯受助,小侄也不便执意。”言讫转对施步正四人,“走。”他语调清冽,姿态高岸,反倒将疑心重重小人之心的梁道乾给震住了。

施步正四人攀鞍上马,马车辚辚驶出两丈。

追兵之声已清晰入耳,梁道乾瞥向火光来处,再看眼街头数十具尸首,立时又怒火中烧,心说不能就这么死了,称心了齐汝海这老小子,他要报仇,他要齐汝海原形毕露锒铛入狱。只听他道:“且慢。”

少年闻之阴唆唆一笑。

梁道乾钻入马车后,马车转辔望瘦竹园去。

马车甫一拨辔,悄悄缀金翼后头的暗卫直接拍晕了这只明镜司猎犬,一声哨响,数十具齐府护院或搭救梁道乾的匪徒或廉衡四个随侍的尸首,一个个诈尸大变活人迅疾消失于夜色中。齐府后援完全扑了个空,除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打斗灰尘和淡淡血腥味,什么都没剩。金翼醒来时,街上除了狗吠更是什么都不剩,他回到明镜司,向谭宓禀报细情时,自然不会提及自己被人黄雀在后还被拍晕的事,以是听到谭宓耳里,整件事情就只是齐府窝藏并追杀梁道乾,梁又被驸马救走——这么件断章取义的故事。

廉衡一行回到瘦竹园后,片刻功夫,先一步到济世堂请郎中的夜雕领着郎中先生也来了,少年礼遇几句,央夜鹰照看好客人就旋身上楼。如此不闻不问疏离清冽的气质,令梁道乾滋味不适,不适感达到峯顶时,索性主动出击:“你就不问问我是谁?”

少年驻足,转身:“叔伯想说自然会说,不说必有隐情。”

“你就不怕受牵连?”

少年冷冷一笑:“还真没怕过。”

“这是什么地方?”

“襄王爷赏赐给小子的茶园子。”少年环目而望,眼神一瞬迷离,施步正几个心说你小子可还真敢说,主子啥时候把这茶园子给你了。但闻少年再道,“叔伯放心养伤,伤好再离开不迟。”

之后三天,少年人每从户部深夜回来,对梁道乾简单揖礼罢,不是回王府就是哒哒望楼上去。直至第五日晚,少年人连住襄王府两夜后再次回到了瘦竹园了境阁,正要上楼,伤势初愈的梁道乾高声拦道:“小兄弟,留步。”

上文提到,梁道乾能统帅海匪,高居海匪之首,自有其睿,晾了这么些天防线也未见崩坍令人钦佩,但他说到底也只是个匪类,纵然也曾提过笔参加过科举,但纯斗心智,他是斗不过廉衡这个鬼魅的,更何况这些江湖人对“义”之所重,有时远远比饱读诗书自诩仁义的文人集体更看重,因而他还是率先剖白:“小兄弟肝胆相助,义薄云天,但梁某不能置你于不利,要知道,追杀我的人可是齐汝海。”

廉衡故作惊异,尔后冷冰冰笑道:“区区齐汝海,还不能奈我何!”接着他玩味一笑,再笑,“追杀你的人若是齐汝海,廉某就更要救了。”梁道乾满腹疑惑,少年却转身吩咐夜鹰,“大黑兄,你和二哥一个齐府一个明镜司,探一下此事后续。”

夜鹰施步正退出阁楼后,躲到另一处茶屋里并未离开,他们也只是配合廉衡逢场作戏,毕竟这事的一举一动他们早已掌握。

施步正哀声吐槽:“你看豆苗演的,咋那么浑然天成,俺再不离开,会被他鬼溜溜样子给笑抽,给气疯。”

夜鹰却语调肃慎:“别说话了,留心动静。”

了境阁,梁道乾目送走两位大汉,疑窦丛生急急追问:“听小兄弟意思,同齐汝海也是有血海深仇了?”

“私仇,没有。”

“那为何?”

“齐家聚源钱庄,暗通款曲,妨碍到大明了。”

梁道乾一听,就知廉衡意指聚源钱庄为沿海富商洗刷赃银、逃避税赋的诸多勾当,这些事虽与他无关,可那些人,却与他息息相关,仇人关系,也是一种关系。或者这么说,廉衡要是真将海商们私贸给禁了、将聚源钱庄给拔除了,唇亡齿寒,他梁道乾的活计也就没了,就只剩打劫浪花了。

可惜廉衡并不给他多余时机去权衡利害把控全局,他缓步踱至其人身前,居高临下望着盘坐地垫上的人,目光如炬目光如刀,一字一句削向面前人,削得他毫无防备。

“叔伯闽粤口音,浑身烙有海风吹晒之痕,救您那晚我就知道,您从海上来。”

“那你还敢救我?”梁道乾暗暗握紧单拳。

“十寇九逼。是官府将你们逼到了海上,廉某人无能阻挠官府逼民造反,官府也无权阻挠廉某救民于危难。”

梁道乾握紧的拳咚嚓敲茶几上,嚼铁咀金大声控诉:“我的人,十个里面十个是被逼下海的,狗朝廷禁海禁商逼得我们无以为生,狗官们又贪饱了不管我们死活,不反只剩个死,人这一辈子,要么忙着死,要么忙着活,我们只能造反了活着。”

廉衡未接言,待他平复情绪,缓声再道:“英雄断臂,追杀您的又是齐汝海,小侄不妨大胆一猜,阁下当是雄霸海域的梁道乾了。”

梁道乾放声大笑:“你倒真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