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萧唐在注意黄裳,黄裳也在注意着萧唐。
诚然萧唐已经公然起事造反,只以身份立场来说,彼此也应该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可是黄裳多少也曾听过些萧唐这个曾为天子近臣的为人风评。他也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学识而在朝中立足,文章得神宗皇帝喜欢,又因深谙道学而被赵佶委任,而这位元丰年间的便已入仕的几朝老臣也并没有倾向于蔡京等那一方权奸势力,甚至还曾公开反对过由王安石初创、而后蔡京倡行的官员子弟免试入国学,平民子弟经考核入学而区别划分官门布衣学子的三舍法(史书有载:黄裳指责时谓之此法“宜近不宜远,宜少不宜老,宜富不宜贫;不若遵祖宗旧章,以科举取士”,其后公私繁费,人不以为便,罢之),也曾历任礼部奏进士,福州知府,礼部侍郎并迁尚书的职事,虽然在朝中权柄不足以改变政局,可是素来也知民间疾苦的官员。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的彼此谋面,黄裳这个已至致仕之龄的老臣本来与新近公然造反的萧唐之间不会有任何关联,可是自己也的确是被这个反军的大头领从摩尼教众的围杀中解救出来,再亲眼见到萧唐善待赵霆、金节等朝廷文武官吏......兼之黄裳本来就是江南福建路出身,当然也十分清楚讨得官家、蔡京欢心的苏州应奉局总管花石纲事务的朱勔,实则在江南民间的名声又是何等的臭不可闻。
萧唐率领诸路义军对待那些误国奸官与寻常臣子的态度的确截然相反,黄裳自知也绝不能与那些野心勃勃、凶残暴虐的贼党寇首视之,结合自己以往所听闻的风评以及如今亲眼所见,黄裳方知自己对于萧唐的所见所闻,也的确不假。
而且黄裳自知年事已高,萧唐身为朝廷重臣背反朝廷的举动虽然出人意表,可是既然他要干下恁般惊天动地大事的主意已定,自己也只不过是个早该致仕归隐的老臣,也无力为朝廷说服对方回心转意。黄裳寻思既然对方并不会逼迫自己从贼,而且无论是自己、赵霆亦或是金节毕竟都曾深受了萧唐的救命大恩,两人彼此攀谈的也甚是投契,黄裳与萧唐索性起码在这一段时期之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计较彼此反军寇首、朝廷老臣的身份,一路上彼此相谈甚欢。
而现在黄裳唯一的心愿,就是返至朝廷后继续核对补全自己于江南两浙、福建路地界搜访而得的道家遗书,完成他于长达数十载的仕途官路之中最后的最后一桩职责差遣。
期间黄裳忽念及一事,也不由叹道:“老朽费力劳心搜罗道经典籍,虽是奉旨勾当,但是念及若能正合天下道宗遗落于各地的典藏整合流传于后世,好歹也是功德一件,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也难以尽善尽美。譬如老夫曾听闻道宗先圣紫阳真人参悟道法,后著书立说传道于天下,参悟金液还丹火候之诀,所作《悟真篇》行于世。
老朽拜读,果然深感此书宗承传统内丹学说,乃修丹之金科、为养生之玉律...只是紫阳真人所著名篇之内记录金丹药物火候之诀,他中进士入仕后尚为府吏时因火烧文书罪发配岭南、悟道时于成都山中修隐、而后又曾回江南传道......生平游历四方,直到临海趺坐而化,所传另有道体法用妙诀并未流传于世,老朽每每想来,也是深以为憾......”
黄裳心想萧唐并非修道之人,自也是趁着萧唐有意询问之际,随口与他言及些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中遗憾事。可是萧唐听罢却又是心思一动:黄裳口中的紫阳真人张伯端,不也正是二仙山罗真人曾师从的道家先人?那么他口中所说未曾寻觅得见的道体法用妙诀,难不成与自己得罗真人所传授的天罡五雷正法有着莫大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