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遇不知他在想什么,自顾望着窗外。
初冬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还未有停歇的势头。天空还是阴沉的,黑压压的,不辨晨昏。
如今尸骨寻得,烟柳终于能和香枝团聚了罢。
外头雾气氤氲,飘渺不可见远处廊阁。赵子遇痴痴望着那些似幻似真的雨雾,耳边似乎又响起那首杨柳枝,吴侬软语的低低吟唱,指甲花娇艳的颜色,玉手抚琴的妖娆秀丽。
“南陌东城春早时,相逢何处不依依?桃红李白皆夸好,须得垂杨相发挥。
凤阙轻遮翡翠帏,龙墀遥望麴尘丝。御沟春水相晖映,狂杀长安少年儿。
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
花萼楼前初种时,美人楼上斗腰支。如今抛掷长街里,露叶如啼欲恨谁?”
欲恨谁。
若隐若现的乐声,似乎连同琴弦拨动的轻颤,都飘入赵子遇的耳朵里。她不自觉的,也跟着哼唱出梦呓般的朦胧声音。
陆仲安凝望着她,她倚在窗边的茶几上,手托着下巴,身上只着了一件极薄的绛纱中衣,脚上没有穿鞋。冷清地要和外面的雨雾一起消散,看不出起伏的呼吸,轻微的像一缕幽魂。
她睁着眼睛看窗外,眼睫都未眨一下,哼唱时,极低极低的声音,还未飘远,就被雨水的哗哗声掩盖。
雨点被吹落窗棂,飞溅在她的额前的碎发上。她终于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眼睫扫过碎发,雨点便落在她的眼角。
这个人,真的像他以为的那样,狡猾又毫无感情吗?
陆仲安也不知道了。
他觉得心下不安,但他不清楚这种不安来自哪里。
朦胧雨雾中,她好像离自己很远,又好像即将消散。
他看着她,心下无比忐忑间,赵子遇缓缓回身,拉过散落在一旁的外衫,从袖袋里摸索出玉镯。
“接下来,便是那个孩子。坟内没有孩子尸身。香枝的那个孩子,说不定还活着。”
赵子遇抿了抿唇,轻轻摩挲手心的玉镯,递到他面前:“这个,你拿给李明府罢。这本是香枝的贴身之物,如今,也还给她吧。”
陆仲安盯着那枚玉镯,良久,才抬手接过去。
“你可知道,你所探究的,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歌女。自香枝进入相府,她便同背后错综复杂的丝脉紧紧相连。十二年前的奇异死亡,又牵出烟柳之死,便是这关联的结果。眼下局势不稳,你敢窥探她,就是窥探权利中心的暗流涌动。”
他的声音平缓,却异常清晰,一字一顿,微垂的眼眸深邃不可见底:“探究别人不愿启齿的秘密,势必要付出代价。这后面盘根错节的势力,你以为就凭你,也敢以一人之力抵之?”
赵子遇没料到他会如此言说,以往但凡与查案之事有关,他向来不会干涉。如今抬眼看他,他已经是极冷的一张脸。
沉默着,赵子遇转过头去:“我以为,我不再是一人。”
陆仲安微微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她又开口道:“我一直要找的,不也是在这样的暗流中么。我重新踏入长安的那一刻,便同香枝踏入丞相府一般,再也无法摆脱漩涡了罢。”
她凝望窗外,双目坚定平和,没有一丝畏惧。
又过了约莫半月。
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气温骤降。
赵子遇到了刑部,便换上了厚厚的襦袄,依旧是赤衣素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