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含光剑插在腰间,拿了那棉毯,把虎皮卷成一卷,放进了包袱,其他物事都弃了不拿,飘然下了禹王台。
他当下四顾,不知何往,既不愿去洛阳助袁子期杀人,却也不想即刻便回郓城,随兴漫步,但想起江南秋风既起,鲈美蟹肥,自当一饱口腹。当下也不问道路,信步往东南而去。
八月十日,东都留守吕元膺正在看着一卷招供书,越看越是心惊。他这东都留守说起来权力极大,东都河南府,首镇洛阳,名义上管辖洛阳等二十一县,隶有河阳等五县的河阳三城节度使也应听命。但实际上,他的号令传不出洛阳二县,洛阳令有时也不大听使唤。他此刻坐在上阳宫边的留守府中,看着弥漫东流的洛水,慢慢的一直脸红过颈。
刚刚这招供书上所言,说是李师道在东都留下一支精兵悍将,明天就要发难了。而目标就是杀了他吕元膺,取了东都,以作河北诸军对抗朝廷之事。这招供书非同小可,他已经让人去把告密的两人押来。此刻,他的心情亦如这洛水般滚滚不停。
边上的家仆吕全看到吕元膺脸色赤红,心中暗想一定要有大事发生。吕元膺身高七尺,卓越风度,容貌俊美,而且禀性沉着,凡事善怒不行于色。少年时,他曾去长安拜见玄宗时的宰相齐映,齐映见后大加赞赏,以为娄师德郝处俊也不过如此,于是声名鹊起。至于宪宗即位后,对他更是十分器重,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详询政事。去年,宪宗因为东都颇不安宁,才让他到这四战之地来作留守。
吕全自吕元膺小时候起,就一直服伺他。吕元膺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在东都留守这个位上才做了一年多,但他的白发已经萧然,比在长安时的华白相间,已是不可同日而语。吕全自己也六十五岁了,跟了吕元膺整整五十七年了,这五十七年中,他见吕元膺如此面红耳赤不过五次,而这五次,每次都有大事发生。他隐隐觉得,今天很有可能他们都会捱不过了。
他正乱想之际,四名小校已经押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这两人不过二十多年纪,穿着黑色的布衣,吕全想起了他二十岁那个年纪的事。兵荒马乱,天下纷争。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天下纷争,兵荒马乱。他轻轻摇头,抬眼站看吕元膺。
吕元膺却一直背对他们,那两个年轻人却很不安分,挣扎着要摆脱小校的掌制。吕元膺仍是不转过身,问道:“你二人姓名?”
左边一个肤色较黑,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粗声答道:“你就是吕留守?俺叫杨进。”指了指边上一个瘦长点的:“他是俺兄弟,李再兴。”
吕元膺继续问道:“你二人据说有要事相报?”
杨进忿忿地摆了下手,“俺又要说一次,你们这些当官的也真烦,这事俺都说了三次了,好,俺再说。平卢李大帅要我们埋伏在他府上,明天一早就冲出来,杀了东都留守这帮狗官。哎呦,然后攻了上阳宫,李大帅就要来洛阳住了!”说到“狗官”时,旁边的小校狠狠地在他腰上一击。
吕元膺继续问:“那你为何前来告密?”
杨进继续道:“俺本来听这帮鸟人说,打下洛阳,每人就有田宅、金银,就可以讨媳妇,然后俺就也去了。早上他们在杀牛,让俺们中午吃烧牛肉,俺和再兴早上先回了次家,去找先前他们发俺的铠甲,谁知中午回去,他们把牛肉都吃完了。我和再兴就去找,一个瘦和尚桌上还有蛮多,俺伸手拿,被那瘦叫花打了几个巴掌,再兴兄弟也被打了一拳。俺二人气不过,中午又听说他们打了洛阳宫就封起来,不给俺们金银丝帛,更加大忿,就来告诉留守了。”
吕元膺挥了挥手,那杨进还想再说,小校就把他带下去了。李再兴也想走,却被小校拦住。吕元膺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地看着李再兴,问道:“刚才杨进讲的可是实话?”
李再兴顿时开始抖索,突然跪下,捣首如麻,结结巴巴回道:“回……回大帅,刚才杨大哥说的句句属实啊!”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轻胄的军士在门外喊报,吕全一见,忙把他引上堂中。那军士上前,在吕元膺耳边附耳细语了几句,立刻就出去了。吕元膺退了一步,坐倒在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