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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 荒流觞 0 字 2020-08-25

小善馆的老板娘心好,见我们东西过多,便给了个大个儿纸袋将东西尽数装了。我紧紧抱着怀里的纸袋子,拳头里攥着空落落的钱袋,想着趁个适当的机会从纷乱人群里脱身。

东闪西躲,找到空隙便钻,妄图与后方推挤得更加疯狂的游人离得远些。

这地方情况不对,游灯时期最要防范的便是突如其来的拥堵,这么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设置在中心城的官衙有司。

正想着云都中心城归属何人管理,却不料后头倏地爆出连连惨叫,肢体皮肉被踢踹的闷响此起彼伏,紧接着势不可挡的压力朝我的身后而来。重力撞推之下我连同身边几人均是猛地摔出去,直直朝侧旁繁茂高木处翻滚了许多下。

最后一下猛撞到硬邦邦的木桩上,身旁紧接着又是一道闷响,一声哀叫陡然闯进了耳里。

我眼冒金星,晕乎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忍着剧痛瞥向一旁四脚朝天的柔软身体,将这人给拽回了原位。

揉了揉撞得极痛的脊背,手边的兔子灯早已飞得老远。被行人连踩数脚后,兔子灯连灯骨都散了,雪色掺了脚印,黑乎乎地躺在一角,看上去可怜极了。

心有余悸地护住怀里折皱的纸袋子,我捏着钱袋对着旁边的兄台道:“裤子掉到腿弯儿了,再不起来就要被人看到你的白屁股了。”

四仰八叉的姿势早就引起几道目光的注意,再加上这人身子软得跟水一样,适才起来的时候我不小心摸了一把,只觉柔腻软和,比玉石还要极品。这要不惹狼惦记,鬼信!

一旁的兄台身子一抖,一双细白小手从衣袖里猛地伸出来,慌里慌张地抓起落在腿弯儿的裤子往腰上扒。

我瞧着这兄台的行为如此滑稽,不由渐生疑窦,觉着这位兄台身上的衣服有些长过了头,腰际松散,系带还绕了好几圈。

袖子太长,领口开得有点大,露出里头的中衣;裤脚蒙住了鞋履,裤长也是有些可怕。只见这位兄台一张小脸遮掩在歪歪扭扭的书生帽下,仅仅能瞧见其唇娇嫩润泽,下巴上的肤色白里透粉,盈盈如雪。

我瞅了瞅四面渐渐趋近的不善目光,有些迟疑地对闷不吭声的这位道:“你…姑娘家?!”

话语才刚刚道出,这位着装怪异的兄台倏地一下扯下头上的书生帽,凌厉娇悍的目光一瞬落到我的眼里。

眼眸两两相视,瞳孔内部遽然收缩,眼白覆入浓重。瞳仁深处的颜色忽明忽暗,黏腻成一片相同的色调,溢出的恐惧大过惊惶。两人之间的光线几近于无,呼吸之间的脉动骤然加速,心跳擂动震天。

发肤之间。皆是冷寒与冰凉。

一笔一画眉线从同一方向流转,摹化出胜雪肌肤上同样精致无暇的鼻目。眼神的相似,眉目的雷同,每分每秒脑海里就像无数乱麻在揪扯着。两人唇角均是颤动不止,可却没有人能够打破僵局,责斥这荒唐可笑。

四面投递而来的目光越来越肆无忌惮,脚步声越逼越紧:“把这个书生打扮的人给擒了,萧山馆就能任由我们摆布。”

目光之胶着,一丝浅得看不分明的波动从面前那人的眼眸里划过,陡然至深处的恨意让心弦崩断开来。

一道黑影即将转向面前人,我仿佛听到了绳索旋转的声息,伴随着他人遏制不住的紊乱呼吸,几双大手困住了那个用极其冷漠的眼神切割着我身体的人。

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其瞳孔深处映照出的我,着实让人觉得陌生。

就在绳索绑缚即将得手的时候,身后几步外忽然传来一声“竹竹”。

我身子猛地一僵,耳边飞过了急速刺耳的风响,割皮入骨血液横流,那几个蠕动着的身体凭着最后一点记忆垂落下头颅。

我忽然想起黎昆说过,有的人,总是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掉的。

无知者就这么随着刀锋刻进了深深木色里,喉咙贴着木桩上的横纹,顺着脉络一滴滴地汇血入土。

这样快的杀意,我第一次感觉到。

从那个人身上,我所剩的模糊记忆一丝一缕地清晰。望着他扶起那个与我相似的人,看着他给她打理凌乱不堪的衣裳,听到他用温润清淡的话语询问着她是否有身体有恙。

我忽然想问,而我,也当真问了。

“温先生,你在喊谁。”

他的目光微微停了停,却是用淡淡的语气对她道:“是这个人救了你。”

“没有。”

“那好,我们走吧。花灯看够了,跟我回锦楼。”他眉间凝着,藏着一缕迷惑的眼悄然掠看过我的脸,便携着她消失在灯影重重后。

笙歌渐近,锦楼与琼花阁今夜灯火不止。

声色犬马,情爱阑珊,英雄冢后只有那余音绕梁的美人温语。

花灯高悬勾心斗角,琴瑟流淌高阁楼台。鲜艳夺目的容色,温软多情的裙摆;勾魂夺魄地望看过去,华裳水袖轻轻拂向拥簇而来的人潮,引出了轻而脆的魅人娇笑。

王公贵胄倚靠在富丽锦窗前,望看着阁楼下灯火人潮。掌心不断地,收紧,摊开。

我抱着纸袋,步履不稳地向前走了好几步,突然踢碰到一只折断了的削竹手柄。

黑不溜秋的兔子灯不知何时被踢到此处,身子破损,不复原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