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他低声说:“你使我想起我失去了多少东西。唉,我大了解自己了。人总不能使从来没有的东西复活。”

“那么我所有的话对你来说就只有这么一点作用吗?”

“作用很大,对我大有用处。”

虽然她痛苦地等待着他多说几句,他却沉默了。他事先没有料到她会说这些。他被欧内斯蒂娜的话打动了,感到羞愧,但又无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好沉默不语。她的声音十分柔和,而且越来越低。

考虑到我刚才说过的话,难道你不能至少……”她找不出适当的字眼。

“重新考虑我的决定?”

她一定是从他的声音中听出某种东西,表明他根本不想重新考虑。因为她突然抬起头,用热烈乞求的目光望着他。她的眼里噙着抑制着的泪水,面色苍白,可怜巴巴地强使自己保持外表上的镇定。他觉得自己的话象刀子一样,把对方伤得多重啊!

“查尔斯,我求求你,我求你稍等一下。的确,我很无知。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要求是什么……如果你能告诉我我错在哪里……告诉我你希望我该怎么样……我什么都愿意做,做什么都行,因为我愿意放弃一切来使你幸福。”

“你不能这么说。”

“我一定要这么说——我憋不住——仅仅还是昨天,我接到电报高兴得哭起来,我吻了它上百次,你别以为我爱开玩笑,就没有很深的感情。我愿意……”但是她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因为她陡然产生了一种酸溜溜的感觉。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在撒谎。你发出电报以后,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走到壁炉边,背对着她站在那儿。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对此他觉得难以忍受。最后他转身看了看欧内斯蒂娜,本以为她会低着头,谁知她却在抬着头哭泣,两眼望着他。她发现查尔斯看她,她的身子活动一下,并象一个惊恐不定、迷了路的孩子,向他伸出手,同时微微立起身子,朝前迈了一小步,接着便跪了下来。查尔斯陡然产生一种反感——不是对她,而是对这种局面觉得反感:他只说了一半实话,把实质问题隐瞒了。这儿可能打一个最恰当的比方——外科医生面对一场可怕的战争或偶然的灾难,就会有这种反感。只好孤注一掷,还能做什么呢?准备动手术便是了——把一切都讲出来。他等了一下,等到她停止抽泣的当儿,说道:

“我本不想告诉你,让你生气。不过,是的——是发生了一件事。”

她慢慢地站起来,抬头擦着眼泪,目不转睛地盯着查尔斯。”

“谁?”

“你不认识她。名字是无关紧要的。”

“那么她……你……”

他的目光转向一边。

“我认识她许多年了。我本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断绝。我在伦敦发现……并不是那么回事。”

“你爱她?”

“爱?我说不清楚……不管是不是爱,反正它使一个人不可能再将自己的身心自由地献给另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呢?”

长时间的沉默。他不敢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能看穿他的每一句谎言。

他含含糊糊地说:“当时我希望不要为了这件事而让你痛苦。”

“也不使你暴露自己的可耻面目?你……你是个魔鬼!”

她往后倒在椅子上,瞪大眼睛望着他。随后,她用双手捂住脸。他没有说什么,让她哭去吧。他恶狠狠地盯着壁炉架上的那只瓷绵羊。他想,在他死之前,每次看见那只瓷绵羊,他都会因为自我厌恶而涨红了脸。最后,她开始说话了,声音非常有力,这使他不禁向后退缩了一下。

“即使我不自杀,也会羞死的!”

“我这个人并不值得你因为失去了而懊悔。你会遇到其他男子……没有被生活毁坏了的男子,诚实的男子,他们会……”他顿了一下,冲口说:“看在所有神圣东西的份上,请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她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以为我会饶恕你吗?”他听了这话默默地摇摇头。“我的父母、我的朋友们——我怎么对他们交待?难道我说查尔斯·史密逊先生认为,他的情妇无论如何比他的荣誉更重要,比他的诺言,他的……”

背后传来撕纸声,他没有回头看,但他知道欧内斯蒂娜在拿她父亲的信出气。

“原来我认为她永远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谁知意外的情况……”

沉默。她似乎在考虑是否要挖苦他一顿。倏然间,她的嗓音变得冷酷、狠毒。

“你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诺言,我这一性别的其他人要向你复仇。

“你完全有权采取这样的行动。我只能承认有罪。”

“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是什么东西。我关心的就是这个。”

“不管发生什么事,世界总会知道的。”

她想着他的无耻行径,不断地摇着头。他走上前去,跟她面对面地坐在一把椅子上,坐的距离还碰不到她,但足在引起她的注意。

“你以为我有过一时一刻不受到惩罚?你不以为这是我一生中最可怕的决定吗?你不以为这是我最可怕的时刻吗?你不以为在我死以前我将永远痛苦地记住这一时刻吗?我可能是——就算是吧,一个骗子,但是你知道我不是个无情的人。如果我是无情的人,我就不会到这儿来。我本可以写封信给你,然后逃往外国。”

“你那样倒好些。”

他长久地望着她的头顶,随后站起身来。他突然看到镜子中的自己。镜子中的人——另一个世界里的查尔斯,似乎是他真正的自我,而屋子里的人,正象欧内斯蒂娜说的那样,是个骗子。他最后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席话。

“我预料到,你会恼怒和怨恨的。我唯一的要求是,当这些……理所当然的情感消失了以后,你会回忆起,我对自己的行为比任何人更痛恨……我唯一的借口是,我再也不能继续欺骗我愈来愈尊敬和钦佩的人。”

这些话听起来是虚假的,的确也是虚假的。查尔斯难堪地觉察到,欧内斯蒂娜对他怀着难以抑制的蔑视。

“我正在想象她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估计她是有爵位的,自命出身高贵。天哪……可惜我当时没有听我那可怜父亲的话!”

“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了解贵族。他对他们有一句名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我并不是贵族的一员。”

“你和你的伯父差不多。你的行为表明,似乎你们的地位可以成为一种借口,因而你们不必关心我们普通老百姓所信仰的东西。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什么样的女人会如此恶劣,以至于使一个男人毁掉他的誓言?我猜得出。”她冲口说出自己的猜测,“她是个有夫之妇。”

“我不想谈这个。”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在伦敦?”

他瞪了欧内斯蒂娜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站起身来。

“我父亲将把你搞臭,把你的那个女人也搞臭。所有认识你的人都会唾弃你,憎恶你。你将会被赶出英国去,你将会——”

他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门。于是欧内斯蒂娜便收住话头——也可能是一时想不出更厉害的词儿骂他,只好住口。她张口结舌,象是还有许多话要说,一时又说不出。她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接着糊里糊涂地呼唤他的名字,似乎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恶梦,此时她需要有人把她从恶梦中唤醒。

查尔斯没有向外走。欧内斯蒂娜的身子趔趄一下,便颓然倒在椅子旁的地板上。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走上前去扶她,但她那跌倒的姿势却使他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她膝盖着地时相当小心,她的身子则是侧着倒在地板上的。

他望着她躺在地上的身影,知道她患的是紧张症。

他说:“我会马上写信给你的父亲。”

她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闭着眼躺在那儿,两只手可怜地伸在地毯上。他急忙走到壁炉架旁的铃绳边,使劲拉了拉铃,随后回到开着的门边。他一听到玛丽的脚步声,便离开了房间。玛丽从卧室跑上楼梯。查尔斯向她指了指客厅,说道:

“她受了惊吓,你无论如何不要离开她。我去请格罗根医生。”玛丽呆呆地望着查尔斯,好象她自己也要晕倒似的。她手扶着楼梯栏杆,大瞪着两眼,不知所措。“你听懂了吗?千万不要离开她。”玛丽点点头,但并没有动弹。“她只是晕了过去,把她的衣服松开。”

玛丽再次惊慌失措地望了他一眼,随后走进房间。查尔斯又等了一会儿。他听到一声呻吟,接着又听到玛丽在讲话。

“哎呀,小姐,小姐,我是玛丽。医生就要来了,小姐。

不要紧,小姐,我不会离开您。”

查尔斯在外面待了片刻,然后迈步走回客厅。他看见玛丽正跪在地上,把欧内斯蒂娜扶起来。女主人的脸靠在女仆的胸前。玛丽抬头望着查尔斯,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似乎不准他再站在那儿观望。查尔斯看到这种情景,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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