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辈子是个万事不管的性子,对外界所知的来源只有偶尔谢嘉棉来探望她时闲话提及一二,谢探微死前她为营救他曾多方打听消息,另外就是宁慎之在谢探微死后,曾有一段时日一改平日的寡言少语,努力地想要说服她,谢探微真的不是他杀的。
他和她摆事实讲道理说利弊,虽然还是十分符合他性格的话语简洁,却也让她简单了解了一些她从不关心的国家大事。
那时候,她精神恍惚,一心求死,很多时候宁慎之说话,她根本听不见,只偶尔能听见一点。
还有就是宁慎之死前絮絮叨叨和她说了许多,他死后,谢嘉棉也曾和她说了许多,只当时她亦是神思恍惚,许多都是入耳不闻。
她努力回想着曾经听到的点点滴滴,一条一条的记录下来,最后总结出几点:
上辈子在谢探微死前后,宁慎之地位已然不甚稳当,朝中清流直臣前仆后继请他彻底还政于萧寅,而朝堂之外,也一片宁慎之把持朝政的质疑之声。
谢探微之死直接的导火索就是一个叫白正焕的御史一头碰死在金銮殿的金柱上以抗议宁慎之不肯还政于萧寅。
白正焕的死引发了朝内外一片不怕死的抗议之声,朝堂之内包括仇正深这个宁慎之的岳父,朝堂之外包括谢探微这个宁慎之的妻舅,于是天下人越发认定了他失道寡助,众叛亲离。
于是,宁慎之责令仇正深回府闭门思过,又令宁恒之去捉了谢探微下狱。
当时,宁慎之一直和她说谢探微横死狱中,不是他下的令,是有人借机生事,叫他腹背受敌,好浑水摸鱼,谢嘉棉也这般劝她。
当时,她根本不信,她当时根本看不到宁慎之的处境,只认定了他还是那个一手遮天的宁慎之,谢探微又是关押在他的老巢镇抚司,别人又岂有那个本事将手伸进镇抚司,丝毫不引人注目地杀了谢探微?
退一步说,就算不是他动的手,若不是他将谢探微拿进了镇抚司,他人又岂有机会?
只重生以来,她曾无数次回忆当时的情景,却慢慢信了宁慎之的说辞。
谢探微当时已是大萧文人领袖,又是谢氏书院的山长,宁慎之处在那样的质疑反对浪潮之中,抓他下狱还有威吓文人士子之用,杀了他,却绝对只会引起更激烈的反抗。
宁慎之或许应该对谢探微的死负有主要责任,但动手的绝对不是他,那又是谁?谁又会有那个能耐将手伸到镇抚司去?
到底是谁给宁慎之下的毒?宁慎之认定了是她下的毒,她自己却再清楚不过,不是她,那又是谁有那个能耐将手伸到摄政王府去?
赖嬷嬷到底是谁的人?上辈子她一直以为赖嬷嬷是仇不恃的人,直到临死前才猛然发觉不对劲,发现她另有主子。
这辈子,仇不恃明明确确告诉她,赖嬷嬷是苏贵妃赐给她的,那当初,赖嬷嬷到底是奉了苏贵妃还是萧寅的命给她灌打胎药的?
孝成宗于女色上没有什么爱好,上辈子,邓文雅没有进宫,孝成宗自始至终就只有萧寅一个儿子,苏贵妃也一直做着她不是皇后,却比皇后还风光的贵妃娘娘。
她狠辣刻薄,有萧寅和苏家做靠山,行事向来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仇不恃她尚能将她罚在烈日之下曝晒至晕倒,如果是她动的手,那碗药多半会是毒药,而不是打胎药!
想到萧寅,她不由捏紧了手中的笔,萧寅拜在谢探微门下于谢氏书院求学两年,和她十分熟稔。
他在琴棋书画方面没有什么天赋,却十分喜欢看书,勤学好问,常去寻谢探微请教问题。
谢探微懒得应付他这般笨鸟先飞的,常将他扔给她,他也不觉得受到怠慢,认真向她请教,又认真向她道谢。
他应是觉得总是麻烦她不好意思,所以总是会从皇宫带许多珍本古籍给她看,小声叮嘱她,“不能让人瞧见了,这是不许带出宫的,被人发觉就糟了”。
他来谢氏书院时,她九岁,他离开时,她十一岁。
三年后,他和仇不恃定亲的消息昭告天下的那一天,他又一次出现在谢氏书院,带着满身的尘土和满脸的病容将一匣子珍本慎而重之地交给她,对她说,“你的及笄礼,我不一定能去,正好今天路过书院,先送给你”。
在她的印象中,萧寅一直是那个不远千里给她送来一匣子珍本的认真而温和的少年,即便他后来成了大萧之主,她成了摄政王妃,他对她的态度也从未发生过变化,就像他对她的称呼——小师姐。
那个总是一脸认真叫她小师姐的温和帝王真的会是杀她孩子的罪魁祸首吗?
一瞬间,仇希音忽地就失去了再写下去的力气,她搁了笔,也不叫秀今伺候洗漱,散了头发上了床,努力地想自己和宁慎之成亲后与萧寅仅有的几次交集,宁慎之的话却不期然在脑海中响起——
“燕燕,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没有证据,可我查了这么长时间,有那个能耐,有那个机会在我眼皮子底下,在容宣眼皮子底下杀了谢探微的,只有你父亲!
只有他,容宣才会因为我的缘故降低戒心,甚至在某个他以为没有干系的时候给你父亲方便,只有他最有机会在锦衣卫里安插、收买人手!
那个动手的锦衣卫十分谨慎,动手之后就地自绝,没有留下线索,可有目共睹,他曾受过你父亲的恩,平日对你父亲更是十分敬重。
燕燕,你光会骂我不择手段,却不知道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清流名臣不择手段起来更加卑鄙无耻……”
仇希音使劲揉着隐隐作痛的头,父亲,父亲,不会的,父亲他绝不至于的,如果那个认真的温和少年不可信,父亲也不可信,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可以信任依赖的……
……
……
第二天一大早,仇希音就被姜嬷嬷叫了起来,昨天晚上她想得头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在神之眼的作用下,竟还是睡得极好,梦都没有做一个。
姜嬷嬷指挥着一屋子的丫鬟将仇希音打扮妥帖,便催着她往养德院去了。
穿着伯夫人朝服的仇氏已经到了,身边侍立的姑娘是邓卢的庶女邓文丽,今年也是十四岁。
不多会,仇不恃也过来了,她明显没有睡好,虽然用了厚厚的粉,眼下的青黑却还是一眼可见。
她身边跟着个面生的丫鬟,叫小珠,是仇正深一大早送去她院子的,叮嘱她以后出门都要带着。
三个姑娘都穿着款式相同的丹碧纱纹大袖衣,牙白曳地百水裙,戴着相同的赤金卷须红宝石簪。
只不过仇希音裙子上绣的是两支荷花,一朵盛放,一朵含苞,仇不恃裙子上绣的则是芍药,而邓文丽裙子上绣的则是蔷薇。
仇氏笑道,“娘娘好巧的心思,这般穿着可不就是三朵鲜花儿?”
仇老太太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闻言冷冷盯了仇希音一眼,“走吧,不要误了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