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欢情一口饮尽手中的茶水,砸了砸嘴道:“不如重华宫的茶。”
甄连城语调悠悠,意有所指:“可如今,陛下已不是殿下,仁德宫也不是重华宫了。”
傅欢情微微一笑:“我离京数月,甄相也不是当初的连城公子了,说吧,你究竟想做什么?”
甄连城露出一个淡得几乎看不出的浅笑:“请你让出皇夫之位。”
傅欢情错愕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甄连城,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他不知道甄连城知道些什么,但他知道,他此番如此果决地结束了与北魏的缠斗,不仅仅得益于聂锋的罗盘和千里目,还有贾东风的一封信笺。
莹润如玉的洒金素心笺只落了两行字: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收到信笺的傅欢情欣喜若狂心潮澎湃,挥枪叱马统御万军,一鼓作气将萧恒远驱逐了三百里,随即日月兼程地赶回兰陵。
他想当面告诉她他的心意,自他第一次随母入宫,第一眼见到重华宫中的东华公主在满园春色中回眸一笑竟黯淡了周遭的奇花异草时,他就想着,以后他长大了若要娶妻,就一定要娶东华公主这样惊尘绝艳的女子;再后来他不得不成了她最好的闺蜜,他又想,哪怕此生都只能做女人了,也要给世上最美最聪明的东华公主找个天下最好的男子;再后来,她发现了他的男儿身,无论是疗伤时耳鬓厮磨,还是琅琊竹林那蜻蜓点水的一吻,都让他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如今他终于得了她的心,得了她结同心的承诺,他只想快马加鞭回到她的身边,凝望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愿意。
而不是坐在这个狭**仄的茶楼里,对着对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他凭什么让他放弃心爱的女人,凭什么让他让出皇夫的位置?
“你也知道,怀璧公主是甄家的血脉……”甄连城淡淡道,“她是不会认你做父亲的。”
傅欢情了然地勾唇一笑:“是啊,怀璧公主是甄家的血脉,虽然陛下对她视若己出,可她毕竟是甄家的血脉。”
甄连城全身一震:“你是说……?”
“怀璧公主,是甄连璧和上官惊鸿的女儿,与陛下一点关系都没有。”傅欢情冷笑道,“陛下当年,不过是跟甄连璧聊了半宿的天。还有半宿,是因为我劫人的时候手重了一些,甄连璧昏睡得久了些。”大婚前送一副不知所云的恨春迟桃花图,惹得贾东风芳心大乱,自己当然忍不住手重了一些。
“那……陛下不是昭告天下她有孕了?”甄连城面色煞白。
傅欢情拨弄着茶盅的盖碗,面无表情道:“那是陛下与我打赌赌输了的赌注。我说陛下自污其名,只怕甄连璧未必领情,甚至都不愿为陛下的名声辩解几句。果然那晚之后,甄连璧只顾哄着上官惊鸿,京中世家的恶意揣测污水脏名,他半分也不替陛下解释,唯恐污了自己的清名。就算陛下宣告有喜,他依然一言不发宛若与自己无关。不过,也是多亏了陛下这多此一举,否则如何能在先帝盛怒之下以德报怨,偷龙转凤把怀璧转到自己膝下抚养?为你们甄家留下这么一滴血脉?”
甄连城呆呆望着灯光下傅欢情阴暗不定的脸,突然觉得心中一阵难忍的疼痛,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地方,傅将军这一生,注定是大周的护国宝刀,要守着大周的风沙,饮着侵犯者的鲜血,是无法与陛下比肩立于兰陵城内的。”他是知道甄连璧的,他爱惜自己的名声如同白鹭爱惜自己的羽毛,不顾皇家公主的名声而成全自己无暇的名誉,确实有可能做的出来。况且这件事情,自始至终他委实是个受害者。恨春迟的桃花图是叶南风伪造的,大婚前夜劫人是傅欢情干的,就连宣称有孕,也是贾东风自己做的。自始至终,他只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而已。而一旦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加诸贾东风身上的脏水也不会少一分,反而会波及无辜的他,世人会说,连璧公子欺世盗名,连璧公子贪慕虚荣勾搭公主……从甄连璧的角度来看,他做的一点也没错,他只是不在乎贾东风而已。
“甄连城!”傅欢情一掌击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面带怒气,“就天性凉薄这一点来说,你与你的兄长还真像。你当陛下是你们甄家想要就要想弃就弃的玩物吗?若天下有一人比我更了解陛下,更体谅陛下,更配得上陛下,我自当相让。可若是你,我万万不会相让。”甄连璧对贾东风凉薄如水,甄连城对贾东风数次暗算明谋,冷冽若刀。若不是贾东风顾惜,他早就在回兰陵的那天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