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孟子(2 / 2)

章越道:“彭县尉的侄儿是我的同窗好友。这一次我碰到乔三……”

章越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出。

“三哥你口风真紧,憋在肚子里一点也不说,”章实寻又激动地对于氏道:“我就说三哥有出息,长进了吧!”

于氏先是一脸诧异,才如释重负般道:“没料到叔叔还能与彭县尉搭上话?先前我还些担心彭县尉是不是有别的心思,咱们平白受人恩惠不好。原来是叔叔走得门路,这下可总算放心了。”

说完于氏终于露出笑容:“叔叔,这一次嫂嫂对你实在是刮目相看。”

章越谦虚道:“彭县尉哪看得上我,他看得上的是二哥。”

于氏正色道:“叔叔倒是谦虚。嫂嫂也不想背上恶名,你若真要读书博个功名,我也不反对,但是叔叔心底对自己可有计较?”

章越恭顺地道:“嫂嫂教训得是,以往我是虚度光阴,不仅不用功读书,还糟蹋父兄的钱财来在同窗里充面子……”

章实摆了摆手道:“一家兄弟说这些。”

章越从怀中掏出那本《孟子》道:“咱家被赵押司搬空那日,我就留了这《孟子七篇》,听闻哥哥说此书是爹爹留下的。这几日我揣着此书日日苦读,还请哥哥嫂嫂考较。”

于氏从章越手里接过《孟子》问道:“就这几天,你日日睡到三竿而起,哪真得背下了?”

章越脸稍稍一红道:“侈袂挟策,不敢懈怠。”

于氏稍稍迟疑,将书翻到某卷递给章实。

章实捧着道:“就这篇《离娄》,三哥你背到哪是哪。”

章越道:“是哥哥,我试背一二。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章越一篇从头到尾,毫不停顿地背下。章实于氏满脸惊诧地看着章越,这是以往的章越吗?真的是以往的章越吗?

章实颤声道:“这么厚的书,三哥是如何背下的?”

章越道:“可能是咱们爹爹在天庇佑吧。”

章实眼眶微红道:“爹爹最喜欢家里子弟能读书了,他若泉下有知,不知多高兴。”

于氏见丈夫如此也道:“三哥既有此心就好,但盼以后读书有始有终吧。”

“谢谢嫂子。”章越起身作揖。

章实忙笑道:“三哥,我就说你嫂子通情达理吧!”

于氏嗔道:“你莫要变着方的来夸我,衙门的事先清楚了?”

章实想了想道:“不过答谢彭县尉还是要的,另一半钱拿回来还要求他帮忙,否则衙门不知拖到几时。明日咱们备些水礼去彭府,还要备些茶果,答谢保长邻舍这几日的帮手,娘子这你总该答允我吧。”

于氏抿嘴笑道:“说得我好像一毛不拔似得。我下厨整治饭菜,叔叔今日多吃些。”

说完于氏就嫩鸡盛在碗里,又将酒在锅里烫热,又煮了一盆菜蔬。

于氏斟了两碗酒道:“叔叔,也喝一盏?”

“多谢嫂子。”

于氏又斟了一碗。

章实举盏喝下了半盏酒,忽然道了一句:“也不知二哥此刻身在何处?吃得好不好?身上的衣暖不暖?”

章越暗叹大哥到现在还是挂念二哥。

于氏摇了摇头盛了满满一碗饭道:“先吃饱饭再喝酒。”

“也好。”章实放下酒端起碗来。

章越也是放下酒盏,现在一家人已是大口大口的吃着。饭菜里虽说有肉,但仍是司马公所言‘饭稻羹鱼’的南方人标准菜。

史载金军攻宋失败后北撤,“遗弃粟米山积”,而宋军“多福建、江、浙人,不能食粟,因此日有死者

自己也就爱吃大米饭。一天没有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掂肚,总感觉少了什么,有些不圆满。

章越看着章丘将脸凑进碗里吃得格外香甜。

章越撕个鸡腿放进章丘的碗里。章丘抬起头,满是小星星的眼睛看着自己道:“三叔,溪儿可以吃吗?”

“嗯。”

章丘看了一眼于氏,然后夹起鸡腿咬了一口,满满的幸福。

章越也是大快朵颐,最后舀了鱼汤泡在饭里,筷子卷动稀里哗啦地吃完,然后走到缸边用丝瓜瓤刷碗。

以往家中有仆役,他都是将碗一丢,现在则过不了小少爷的生活了……

耳听身后章实对于氏隐约道:“是我对不住娘子……是我辜负了阿爹的托付,没有操持好这个家,看顾好二哥。好好一个小康之家,至今连温饱也勉强,我真是没用。”

“实郎,说这干什么?家和万事兴,以后日子会好的。”

“只怕以后要苦了娘子了……”

于氏轻声道:“只要你心底有我和溪儿,再苦也使得。”

话语渐轻,于氏收拾起碗筷,章实陪着章丘玩耍。

章越也洗完了自己的碗筷,走到门前眺望。

此刻山上皇华寺响起了暮鼓声,又到了僧人们晚课的时候,而暮色之下,平日喧闹的水南新街,也有了宁静。

左邻右舍都已点起了灯,老人男子已坐在桌上吃酒吃饭,主妇们还厨边忙碌,孩童们则嬉笑打闹,而饭菜的香气顺着夜风远远飘来。

这人间烟火,离合百味,都在家家户户的柴米油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