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雉之朝雊 第四节(1 / 2)

锈花刀 唐说 0 字 2021-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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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阳光愈发酷热,晒得行人肌肤一阵阵发痛。()冀南的一条大道上,路人稀落,大部分挑挑背背的,均是些赶集的百姓,间或一两位武人,骑着快马,风风火火奔驰而过。其中一辆四驹马车较为引人注目,那四匹大黄骠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车前一位老者戴着斗笠,仍遮挡不住炎日的热气,脸上蒸得满是大汗,他旁边的一位青年公子却仿佛无视这毒辣的天气,此时正喜笑颜开,不时向身后车厢探望。这位青年公子正是苏吟颂。由于车厢内里闷热,门帘已拉开了半边,宋映雪便坐在车门口,刚才苏吟颂说了一个笑话,惹得她一手执着团扇拍着胸口,一手掩嘴轻笑。苏吟颂望之,但见佳人身姿绰约,玲珑起伏,婀娜多姿,不由得痴了。小经骑着马儿,车左车右地跑着,时时瞟着车内,公子讲故事,他便大声附和,公子说笑话,他便大声哈笑,一心想引起宋家二小姐的注意,却似乎总不凑效。

宋飞雪此时浑不似平常般活泼好事,端坐在车里炕上,失神的目光望着车侧小轩窗外的青天白云,那一朵白云随着轻风飘飘忽忽,变幻莫定,正如心中的思绪:三天了!傻小子三天没有正眼看过自己。倘若在平时,自己一定会为此沾沾自喜,有一种胜利感,还有……还有一种莫名的幸福感!现如今……感觉为何不同了?为何是一阵阵的失落?为何?为何?……是了,以前他是不敢,如今却是回避。他在回避我!可是,他为何回避我呢?是我骂了他么?是我对他很凶么?还是……还是我长得不够好看?……不是的!不是的!他并非如此之人!他傻乎乎的,决不会计较这些!他为人憨厚、朴实、善良、勤快,却又不失机智、豪迈,那日他毅然说出“一言真君子,九鼎大丈夫”时,豪壮之情决不逊于江陵英气逼人的“南霸天”。他的武功很高,仿佛深不可测,却从不外炫,不似这眼前夸夸其谈的自负公子。宋飞雪厌恶地看了一眼正在说笑的苏吟颂,心中忽然涌出一丝甜意:他也不似车外那个因老爷恩宠,便目中无人、自涨身价的小小书童。他书法也好,家里的私塾欧阳老先生哪能及得上他的皮毛。他……他没有亲人,两年前刚懂事时,便一个人孤单地过着。他从不依靠人,尽管他的族人对他好,他却选择了自食其力。他一个人打猎、砍柴、烧炭、种地……,他的厨艺很好,姐姐那么挑剔的人,也能吃下他的菜,并且赞口不绝。他……宋飞雪想着想着,忽地又感到格外惆怅,他……他便象那断了线的风筝,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明明看到他便在眼前,自己却是无能为力,摸不着,抓不着。宋飞雪幽怨地抬眼看着车前方,傻小子便在车前十丈开外处,倘若要何伯快赶马车,不消片刻便追上了,但那样便又如何?难道这便是书本上所说的“咫尺天涯”么?……

何伯朝马**挥了一鞭,对苏吟颂叹道:“苏公子,还是年轻好啊!这么毒辣的太阳,你象没事人儿似的,我一大把年纪,便受不了啰!”

苏吟颂道:“何伯错了!与年纪无关的。俗话说:心静自然凉。更何况……”苏吟颂看了车内一眼,笑吟吟道:“我身边即有大雪纷飞,又是白雪映衬,哪会觉得炎热?”宋映雪禁不住满脸绯红。宋飞雪猛地抬头,恼道:“你吟颂吟颂,是否即能吟,又能颂呢?”小经忙道:“二小姐说对了,我家老爷替公子取此名字,正有此意。公子也不负众望,不但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也是件件皆能。”宋飞雪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请苏公子即时赋诗一首,让大家开开眼。”

苏吟颂闻宋飞雪语气不善,颇为尴尬,却见宋映雪正望着自己,满脸期盼,心中一振,当下决定便是沤血也要沤出一首诗来,口中说道:“不要听小经瞎吹,在下才疏学浅,哪有他说得那般好?在下那几下子,实难登大雅之堂……”说到“大雅”,苏吟颂突地想到诗经里一首诗歌,叫做《有女同车》,倒是颇合此情此景,朝车内揖手道:“我既叫吟颂,便吟颂一首古诗,以娱二位小姐。”宋飞雪头一偏,哼了一声。宋映雪道:“公子请。”苏吟颂清清喉咙,吟道:“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映雪,洵美且都。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映雪,德音不忘。”此诗本是赞美同车姑娘孟姜,苏吟颂将“孟姜”处改成“映雪”。宋映雪听后,羞得连玉颈都红了。

韩十七木然坐在马上,独自一骑远远跑在前面,任由额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滴滴下落,一滴汗水不意滑到眼中。韩十七闭上眼睛,用力甩头,欲甩去脸上的汗水,同时也想借此甩去脑中时时出现的那一个影子。这三日来,韩十七一路之上不停问自己:喜欢是何物?为何它令人愉悦,也令人如此痛苦?愉悦时,感觉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自己好像有了无穷的气力,不知疲累。她的一颦一笑,似乎都跟自己息息相关;痛苦时,犹如针*,犹如刀割,仿佛心在滴血,自己对任何事物,都没了兴致!喜欢为何还要具备身份?喜欢跟钱财有关么?钱财乃身外之物,难道喜欢了,这都还不够么?如果能找个人问问便好了!以前遇事可问爷爷,之后可问重爷爷和猊叔,如今……如今身在异乡,却去问谁呢?韩十七心中袭上一阵孤独感,忽地想起:猊叔说,一个人烦恼忧愁时,最好去喝酒,一喝酒,便什么都消失无踪了!韩十七环目四顾,这大道之上,除了山水草木,行人车马,哪里能找到酒家?

马前不远处走着一老一小,穿着褴褛,那老头戴着柴枝现扎的草帽,佝偻着身子挑着一担柴,后面的小孩大概五、六岁,戴着一个又大又烂的斗笠,赤着瘦足,步履磨蹭,似想赖着不走。老头道:“狗儿,不远了!不远了!再过一会儿便到了。”小孩扁着嘴道:“爷爷,你骗人!这句话都说很多遍了。狗儿好累,没有力气,脚都抬不起来了。爷爷,坐下来歇歇吧?!”老头道:“狗儿,再歇错过了集市,柴便卖不出去了,明日还等着米下锅哩。爷爷没骗你,前面就是威县了。爷爷卖了柴,给你买香喷喷的肉包子吃。……”

“前面就是危险了?!”韩十七抑郁的心中忽地一动,“难道果真有个‘危险’的地名?”那日听那两辽人说什么“河古庙”“危险”,韩十七一直猜测该是河古庙会发生什么危险,如此看来,“危险”也是一个地方了。那么,那些辽人要干什么呢?定是于我大宋不利!韩十七想起那日山坡下红衣少女的一番说辞,不禁脸上一红,心道:“我一个男子汉,反不如一位少女,整日价思来想去的,都是些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去为国为民尽点力,那配得上‘真君子’、‘大丈夫’!?”脑中思定,忽觉心里少了一股闷气,全身为之一松,韩十七驱马来到老小身边。那位爷爷陡见一匹高大骏马停在身前,不知犯了何事,惊得急退一步,一手抓紧柴担,一手护住孙儿,与孙儿望着来者,一大一小两张瘦黄的脸上满是惶恐之色。韩十七见吓了二人,心中大生歉意,慌忙跳下马来,扶住老头肩上柴担道:“爷爷莫怕,我是旅客,打听路程来着。”那老头诺诺点头,见韩十七生得厚道,衣着朴素,神色稍安。韩十七道:“爷爷,此去有一个叫做‘危险’的地名么?”老头疑惑看着他,点头以应。韩十七知这位爷爷怕与生人说话,从背后包袱里拿出两个馒头,递向小孩。小孩眼睛一亮,却犹豫看了看爷爷,并不敢接。韩十七忽地想起自己与爷爷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日子,心中一酸,将馒头塞在小孩手中,又自怀里掏出一吊钱,挂在柴捆上,对老头道:“天气太热,爷爷不要去卖柴了,这位小弟弟年幼,吃不消。”怕这位爷爷不敢接受,说罢纵身上马,便要扬长而去。身后那老头忽然高声喊道:“这位少……相公,前去十里便是威县,威武的威,县城的县。相公好生之德,我老头子与孙儿永不相忘!……”

韩十七到了威县,便说要在此处打尖。众人一者因他一路上首次发话,自要给些面子;二者几日来他神情恍惚,均不敢得罪;三者威县距真定只有五、六百里,若走的快时,一两日便到,时日充裕。那小经有心要反对,忽见宋飞雪目光含凶,吓得缩了回去。找了一家酒店,韩十七趁大家休息档儿,在威县四处悠转,他有一种感觉,这威县或河古庙会有一件大事发生。转了一个时辰,但见这小小威县,武林人士拿刀握剑的,随处可见,想是那“演武会”时日已近,英雄豪杰均往真定汇聚,辽人踪迹却无任何发现,韩十七颓然返回,又跟大家提出在此住店。宋飞雪默默认可,他人自然提不出或不敢提出异议,只好由得他了。

韩十七向苏大哥借了马匹,又打听了路途,一人望平乡河古庙奔去。河古庙是一个小镇,仅有两家酒店。韩十七才到镇东那家酒店门口,便见两个辽人出来,不禁心中大喜。进入店内,又见到十余位辽人,当晚便在该店住下。

第二日清晨,韩十七与各住客都在店内吃早点,看见一人背着一个偌大的包袱走进店来,那人虽是汉人装束,容貌形态却似辽人,不免留意。那人上楼进了一间辽人客房,即便空手出店而去。过了片刻功夫,那十余位辽人陆陆续续出了各自的客房,俱都换上了汉人服饰,三三两两结账退房走了。韩十七远远跟着最后三人,察觉他们竟是望威县方向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