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个月,秦川没有再回过巨石岛。
若薇出院的时候,他倒是露了次面,结清了住院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此我倒也很坦然,没有怨恨他,也没有给他打过电话,因为是我对不住他,瞒了他这么久,除了愧疚我无话可说。我带着若薇孤独地回到巨石岛上,小艾和阿忆也跟了过来,但我很明白地告诉她们,我已经没有能力负担两个保姆的费用了,养活自己和孩子都费劲,哪还有余力请保姆,小艾无可奈何地含泪离开了巨石岛,阿忆却死活不肯离开,她说她已经举目无亲,没有地方可去,她不要工钱,只要有口饭吃,她愿意留在岛上帮我带孩子。
可是纵然如此,我们的生活还是很快就陷入了困境,秦川显然是故意切断了我们的经济来源,三个月来分文未给我们,全靠我给杂志写稿的一点微薄稿费勉强维持生活,若薇喝的牛奶以前是选最好的牌子,二三百元一罐的,现在也只能买最便宜的十几元一袋的了。无论是婚前,还是婚后这么久,我从没为钱操过心,秦川虽然不算富有,但也还算小康,一家人生活得衣食无忧,现在他不付生活费的意图很明显,无非是要我亲自去找他,向他低头认错。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认错,爱没有错,孩子也没有错,之所以瞒着他是不想伤害他,尽管这伤害在所难免。
繁羽那天来看我,正碰上我们在吃饭,看到我们饭桌上的两个碗装着的白菜和土豆,她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走的时候拿出两万元给我:“拿着,给小薇买点营养品,我看孩子瘦了很多。”
“繁羽……”
“不要跟我客气,以前你也帮过我很多的,我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心里一直就觉得欠着你,本来就是该我还的。。”
“可你也救过我的命……”我拿着那两万块钱心里很酸。
“不要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先过好日子再说,秦川那小子就是想要你去求他,请求他的原谅,别去,只要有我在,就不会饿死你们娘儿俩。”繁羽对于秦川的冷漠很是气愤,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了句,“那他知道吗?就是朱……朱先生……”
她一直称朱道枫为朱先生,因为在他手下做过事,她由衷地敬仰他待人的宽厚和仁慈,很欣赏他,离开朱氏集团这么多年,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他不知道。”我告诉她。别的我就不想多说什么了。繁羽也就转移话题,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说要出去找工作,我不会依靠任何人,当年面目全非的时候就不曾饿死,现在更不会,我有能力可以承担生活的重任。
“你能干吗?你先告诉我你能干吗?学历呢?工作经历呢?你有吗?你不会说你小时候卖过冰棍,后来又在火葬场给尸体抹过澡吧?”繁羽一连串问题砸了过来,有时候我真恨她这么直白,把人剥得血淋淋,不给对方丝毫隐藏的可能,她见我没说话,语气放缓和些,又继续说:“别以为找工作那么简单,现在社会有多复杂你知道吗?你什么都没有,去餐厅端盘子?去超市站柜台?还是去酒店当服务员啊?就那几百块钱工资,能养活你和孩子吗?”
“那……那我能干吗?”我顿时变得六神无主。。
“写作啊,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繁羽一说到这事就两眼放光,满脸兴奋,试图要我振作起来,“不是要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小文章到杂志骗稿费,是写小说,当年你不就是以这个名扬天下的吗?现在写,一定可以东山再起!”
“东山再起?”
“是啊,水犹寒这个名字可有些时候没出现了,你忘了吧?读者可没忘呢!不过写作有一个过程,你又是个对什么都较真的人,就先到我店里帮帮手吧,最近我刚刚取得一个品牌的代理权,门店扩展正缺人手,你就权当体验生活好了,我会给你开工资,足够你娘儿俩生活的,关在家里肯定是写不出东西的,这么些年你跟社会也脱节得太厉害了,得出去见识见识,找找感觉,你看怎么样?”
“繁羽……”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振作起来的,水犹寒!”
可是这个时候,我却感到了一种可怕的衰弱迅即蔓延我的身心,似乎这是一件无法遏制的事,我的人生已经达到了极致,再也没有延伸的方向了,就如太美的风景,通向的可能是绝途,太美的花暗藏的可能是毒,美到极致的东西会令人不安,最终上天只得将它们从人间收回去。
上天也会收我去吗?
这个想法令我恐惧,不敢想下去……
两个星期后,秦川回来了。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力量,神采奕奕,开诚布公地跟我“谈心”,态度很“诚恳”,我本来还有点心虚,一听他说的话我就凉了半截,他说:“对不起,这些日子冷落了你,不是我有意要这么做,而是我需要时间整理,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而且我是个男人,发生这种事,难道还要我去请求太太的原谅吗?我做错了什么?”
“我也没做错什么!”我立即竖起了全身的刺。。
“真是倔啊!”他盯着我,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眼神像黑洞洞的枪口直对准我,“不过我现在反而想通了,虽然不是我的亲骨肉,但跟我还是有血缘关系的,怎么说她也是朱家的骨肉,虽然我一直不承认我是朱家的人,可血缘是否定不了的,对于朱家来说,我生的跟他生的没什么不同,但对他来说,孩子叫不叫他父亲却大不相同……”
“你,你想说什么?”我的心猛地一紧。
“很简单,我会把孩子抚养成人,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决不会把孩子交到他们朱家,等孩子长大了我再告诉她真相,也会告诉朱威廉真相,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他的骨肉,可是骨肉不认他,却认他的死对头做爸爸,我夺了他的女人,也占有他的骨肉,你说,我是不是赢得很精彩?”
“……”
“你不想我赢吗?”
“……你无耻!”
“那也是你逼的!”
“我逼的?”
“不是吗?结婚四年了,你把我当丈夫了吗?跟我睡一张床,心里却还想着他,你当我是白痴啊?”秦川的脸瞬间变得扭曲,目光像子弹直穿透我的胸膛,我不觉得是一个人在跟我说话,而是一个恶魔——
“本来我是想跟你好好共度今生的,毕竟当初娶你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爱你,四年来我尽我所能给你最好的生活,梦想得到你的心,谁知你把我当白痴不说,还把我当王八,好啊,我就当定这个王八!”
“可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拿她当报复的工具……”我的声音开始软下来。。
“我也是无辜的!”他正在喝茶,“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杯子,嘴角逼出一丝冷笑,“四年,就是一块石头也捂热了,可是你的心比化石还坚硬,我是没有能力去切开这块化石了,心灰意冷,懂吗?你应该懂吧?”
“秦川……”
“不要这么叫我,我要去抱女儿了!”说着从阿忆的手里抱过若薇,打量着孩子,眼神诡异,好像在她身上寻找某个人的痕迹。显然他很兴奋,女儿长得一点也不像自己,像那个人。是那个人的种!
“小薇,下来!”我跑过去就要夺孩子。
“你这是干什么?我这么久没见到女儿,抱抱也不行?”秦川推开我,径直把若薇抱到膝上坐好,狠狠亲了一口,“宝贝,想爸爸吗?”
“想。”孩子脆生生地答。
“那你叫爸爸。”
“爸爸!”
“真乖,我是你的爸爸吗?”
“是的。。”
“嗯,很对,”秦川连连点头,“记住哦,宝贝,我就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爸爸,你只有一个爸爸,记住了吗?”
“记住了。”
“再叫一声,宝贝。”
“爸爸!”
“哈哈……”秦川放声大笑,我敢说那不是一个正常人发出来的笑声,连阿忆都陌生地看着她的川哥哥,好像不认识了似的。他回头看我一眼,还在笑,一口白牙,面目狰狞得像个魔鬼,“太太,我是不是也是你唯一的丈夫啊?”
“你想要我怎么样?”晚饭后我在卧室里问他,结婚四年,我从没用过这种低三下四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刚刚沐浴完,神清气爽,坐到床边,拍拍枕头,“过来,到这来说话。”
结婚四年,他也从没用过这种命令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站着不动,直视着他,强压着眼眶的泪不要掉下来:“结束吧,我们都结束吧,这仇怨我不想再继续,让孩子在正常的环境下成长吧,秦川,我们不能再造孽了……”
“谁造孽?我吗?”他靠在床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咂咂嘴巴好像感觉还不错,“造孽的是他吧?是他们朱家吧?你怎么了?你不会忘了你的家人都是怎么死的吧?如果他们在天上知道你这么快就忘了这仇恨,他们的灵魂是不会安息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牵连到孩子,我怕我死了,我的灵魂也不安息……”
“以前你可不是这样啊,你可是比谁都恨他们,今生你所有的事都是为了杀那个人,这是你自己在小说里写的吧?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吗?”他看着我冷笑。。
“你没有权利利用孩子来复仇,这是我的孩子!”我逼视他。
“你的孩子?”这话显然刺激到了他,他起身下床,一步步朝我走来,牙齿咬得“咯咯”响,“谢谢你啊,你提醒了我,那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孩子呢?嗯?”
“……”
“为什么不说话?是你不能生还是我不能生?”
“秦川,你不能乱来!”我悲哀无助地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