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炳洲张芝鹭。修行道讲究辈分,以江道友的道行,挑战梅仙君,属于不懂礼数了。”
“哦?”
江成剑脚踏虚空,单人一剑走向异族群雄:
“听张道友的意思,是觉得自己算个人物,想试试江某的剑有几斤几两?”
混元天尊张芝鹭,肯定算人物,即便梅近水不在,他也能撑起当前的场面。
面对战前嘴炮,能到这境界早已炉火纯青,张芝鹭踏波而行往前走去,直接回应:
“东洲的剑,张某只认左凌泉,江道友已是明日黄花,想在剑皇城有名无实前,留下一场绝唱,张某自然给你这个机会。”
不得不说,这话很毒。
左凌泉纵横华钧、婆娑两洲,以一手快剑,连败落剑山、双锋老祖、十二郎、玄阴蛇祖、雪狼王、付尨,甚至正面硬刚过赤乌星君荀明樟,而后又深入敌腹血战徐元峰,把黄粱福地连根拔起,直至撞上妖刀古辰和仙君商寅,才收兵飞遁入海。
这上面的名字,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九洲有名有姓的人物,深入异族腹地又全身而退,更是史上从未出现过的壮举;这一圈儿转下来,‘东洲恶霸’的凶名早已经远传九洲,甚至有人尊称为‘东洲小武神’。
江成剑的成就和地位毋庸置疑,但江成剑成名于窃丹之战,而后就常驻东洲组建剑皇城,当了老大没法游历,生平自然缺了各种热血沸腾的传奇故事。
现如今左凌泉冒出来,势头如此迅猛,江成剑这东洲剑道第一人,影响力自然就被慢慢取代了,不光外人这么看,连剑皇城自己都觉得,百年千年之后,东洲剑道正统就要归九宗了。
如果以后真是如此,那这一战,必然是江成剑谢幕前的最后一场巅峰之战,也是剑皇城最后的一抹余晖。
张芝鹭一句话出口,就让剑皇城众多剑仙,神色间带上了一抹悲凉。
毕竟他们是散修抱团,从底层爬起来的势力,初衷就是为了对抗九宗资本集团,摆脱底层韭菜的命运,谁曾想还没走到巅峰,就在不知不觉间日落西山。
江成剑没骂过对面,反而被戳了痛处,也就不在说话,抬手握住了剑柄——既然大势不可逆,那作为一名巅峰剑客,在英雄迟暮之前,也得让世人记住这一抹人间最璀璨的光彩。
但可惜的是,即便是这点要求,老天爷也没给机会。
轰隆——
九霄雷动!
双方修士愕然抬首,却见苍穹之上金光普照,一把金色长锏悬停于半空,周边环绕着一条体型不下百丈的金色天龙虚影。
“昂——”
龙吟四海,威震苍生。
在金色天龙一声长啸后,天幕被生生撕开了一道裂口。
万众瞩目之间,一道人影从裂口中冲出,九霄直坠,化为一道白芒,瞬间落地砸在了海面之上、两人之间,带起了一圈往海外无限蔓延的涟漪。
咚——
就在所有人以为东洲女武神莅临之时,一道清朗嗓音,从天地之间响起:
“既然只认左某,那就让左某陪你过过手,江前辈位列剑皇城主,屈尊打你一个二流术士,属实太给你脸了。”
“嚯——”
一言出,正邪双方同时沸腾,惊呼声四起。
异族众枭雄目露惊疑,他们前些天才接到消息,知道了望潮滩的事情,知道左凌泉在奎炳洲,完全没料到左凌泉会出现在这里。
数万异族气氛组,则满眼震惊,没想到左凌泉敢在这种仙君对峙的场合,跳出来抢戏。
而东洲这般的震惊,不比异族小多少。
众多剑皇尊主,上次瞧见左凌泉,还是在中洲剑皇城,那时也是梅近水忽然冒头,把剑皇尊主都给吓出来了。
当时他们飞在天上,而左凌泉只能和年轻人陆剑尘一起,站在山坡上但气氛组围观。
那时候各大尊主剑皇,可能猜到这小子未来成就不一般,但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就是个疯批剑侠,走那儿那儿名震天下,给他们开了个大眼。
如今再见左凌泉,各大尊主剑皇,都有些隔世之感;特别是站在后面的姜太清,以前他徒弟还能和此子斗气,现在他都不好意思张口了。
梅近水悬停于苍穹之上,瞧见左凌泉露面,露出一抹微笑:
“左小友,好久不见。”
左凌泉落在海面上,手扶剑柄站在整个东洲阵营之前,抬眼望向天空:
“梅仙君不是说不回来嘛,现在看来,有些言而无信。”
梅近水和煦回应:“兵者,诡道也,本尊总不能说很快就要回来。”
瞧见左凌泉在异族仙君和诸多仙家巨擘的压迫力下,还能坦然自若对谈,所有人都露出惊异之色。
江成剑站在左凌泉后面,见剑道晚辈跳出来抢戏,有欣慰,但更多的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无奈。
后辈已经冒头,江成剑作为东洲老人总不能按下去,虽然对左凌泉的战力抱有质疑,但还是退回了海堤。
混元天尊张芝鹭,和江成剑说话是平辈交流,还给点面子,瞧见左凌泉不知好歹跳出来,脸色就沉了下来:
“左凌泉,你当此地是擂台切磋?我等大军压境,你身死折损士气,葬送的便是东洲三千年基业,你扛得起这责任?让你师长出来!”
左凌泉一直坚称无师长,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行事风格和东洲女武神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在外人看来,不是师长也关系匪浅,张芝鹭这话指的自然是女武神。
左凌泉知道当前什么形势,但玉堂从西海不计代价飞回来,消耗不可谓不大,为了保险起见得迅速补给;他要是不出来帮忙热场,玉堂一直不露面就有点挫锐气了。
左凌泉不是决定这场战事的主角,仗着晚辈身份叫阵,自然不会有啥顾虑,直接开口道:
“张道友先掂量下自己,你这中等马,对上我这东洲下等马,要是壮烈殉族,你后面这些人,怕是无颜见西北父老,得当场自裁了。”
左凌泉这形容,其实有点飘——按照双方阵势来看,仙君是上等马、江成剑张芝鹭是中等马,下等马都得是云红叶、仇泊月之流,他算是骡子。
但名声已经打出去了,正邪双方也没人介意左凌泉抬高自己身价。
混元天尊张芝鹭脸色微冷:“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话落往前踏出半步,一道涟漪便从脚底扩散,往外形成环形浪潮,压向左凌泉。
陈朝礼手指微动,仇泊月却微微抬手制止——因为陈朝礼下场,双方必然就开始下饺子混战了。
而剑皇城群雄,在异族无人下场的情况下,秉承剑道操守,没有丝毫异动。
正邪双方都自喻‘正道’,视对方为异端,战争初期必然端着面子。
张芝鹭虽然含怒出手,但这一下以他的境界来看,算是小打小闹,只为让左凌泉知难而退,免得落下个以老欺少的污点。
不过即便如此,张芝鹭作为奎炳洲老二,随手掀起的海浪,依旧声势骇人,尚未滚到海岸,已经化为万把冰刀,眨眼搅碎了飘在海上的几艘小渡船。
哗啦啦——
左凌泉面对压来的一线潮,神色无半点忌惮,甚至露出了一抹轻蔑。
他在二叔的帮助下步入胎光境,境界有点虚不假,手中剑可不软,境界上来战力不涨,这境界岂不成了笑话?
轰——
万众瞩目之下,大浪压向海堤外的白袍剑侠,眼见即将撞上,海面上却响起一声雷霆般的爆响,瞬间把波涛滚滚的大浪撕裂。
剑意冲霄而起,一道璀璨剑光,刹那划过海面,直接闪到了异族大军阵前。
此剑如破海银龙,万人只见其势,不见其影。
此剑如监兵降世,天地只闻剑啸,难见真身。
剑皇城群雄目露惊骇,连江成剑都瞳孔一缩,感受到了腰间佩剑的颤鸣。
张芝鹭一脚踩出去,得来这般惊天动地的反馈,感觉就好似一脚踩了个地雷,着实给惊了下。
不过‘混元天尊’的名号,也不是纸糊的。
‘混元’二字,意在:元气未分,混沌为一,是产生天地之前的混沌状态。
张芝鹭见左凌泉袭来,稍微惊疑后,便压下了心湖间的细微波澜,抬起双手,大袖招展:
“乱!”
嗡——
这一次,是真正的实力。
只见张芝鹭一言出口,整个凳潮港海外的天地,开始扭曲畸变,化为了崎岖不平的混乱空间,海水变成无端乱流涌向四方,难分上下左右、远近高低。
而左凌泉带起的笔直银色剑芒,也在这一瞬间扭曲,几乎化为了‘之’子形,在海面上无规则乱窜。
混元天尊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虚抱双手一扭,便要把左凌泉连同所在的位置一起碾碎。
这种源自空间法则的碾压,忘机之下根本没法抵御,不出意外,张芝鹭一巴掌过后,左凌泉头被扭到屁股上都不稀奇。
对此道造诣最深的伏龙尊主陈朝礼,自认都没这火候,眼见左凌泉要被瞬秒,当即就想出手搭救,其他尊主剑皇也是如此。异族不少剑道枭雄,甚至想喊一句‘刀下留人’,免得好不容易成名的年轻人,死这么奇葩。
毕竟异族把东洲打下来,这些好苗子也是要劝导教化的,他们大老远过来,光打下一块地皮有啥用,势力想要发展壮大,资源只是一部分,重点还是取之不尽的新鲜血液和人才。
但可惜的是,现在战场上的是左凌泉。
左凌泉出现的地方,要是不出点意外,他都对不起商老魔当年“此子邪门”的评价。
就在诸多仙家巨擘,觉得左凌泉毫无反手之力时,却猛然发现,原本被扭曲的剑影,在乱窜几下后,重新恢复了笔直,在扭曲空间之内,继续刺向了张芝鹭。
这个‘笔直’的形容其实不太准确,在低境修士眼力,海面的剑影依旧是在无规则乱窜。
但诸多剑皇尊主能看出来,这道剑影在以最短的路径,冲向了最正确的目标,没有被空间的诡变所干扰。
就连张芝鹭压碎所处之地的杀招,也被左凌泉察觉,以骇人速度规避了过去。
?!
众多仙家巨擘见此,自然面露惊异。
毕竟左凌泉就算得了大机缘,强行把修为提到了胎光境,玉阶也还是玉阶,这又不是神魂之术,空间法则玉阶修士是没法抗衡的。
张芝鹭也意识到了这点,眼中流露出疑惑,显然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判了对方境界。
左凌泉显然不会给对手判读局势、重新布防的机会,极速拉进距离。
左凌泉意外成了太阴神君的养子,虽然守护神坐牢了,他还是狱卒,但好歹也是不记名神使,该低语还是得低语。
在空间诡变陷入危局之时,左凌泉明显感觉到,体内那股陌生气息骤然出现,继而开始引到体魄,本来无法琢磨的混乱空间,也在眼前变得有迹可循。
左凌泉和静煣相处多年,神使的霸道见多了,但第一次亲身体会‘如有神助’,才明白神使强到何种地步。
左凌泉单手一剑,只觉是在‘以神明之躯,挑战凡人’,在能摸清对方门道的情况下,剑势可谓势不可挡,还凭借对剑道的感悟,顿悟了一个很可怕的技能!
飒——
一剑东来,气吞万里。
左凌泉眨眼以至张芝鹭近前,手中近乎狂暴的‘惊堂’剑,直取张芝鹭额头。
张芝鹭和妖刀古辰一样,不忌惮左凌泉手中的天官神剑,因为他们又有绝对把握,让左凌泉摸不到自己的衣角。
但真实打实被天官神剑在脑袋上捅一下,仙君之躯也得开个天眼。
张芝鹭虽然惊疑,但身为奎炳洲老二,还不至于被打的乱了阵角。
在万人惊疑声中,张芝鹭双手合十,口中轻吐:
“分。”
言出法随,只见海上黑影一闪,原本大袖飘摇的张芝鹭,当场‘瓦解’,化为肉眼难以捕捉的齑粉,如同黑雾般扩散到了整片海域。
左凌泉一剑出手落空,略微感知,愕然发现周身数里之类,全是张芝鹭的气息,似乎还都是本体,根本无处落剑。
瞧见此景,连东洲最强阴阳术士陈朝礼,都露出了惊艳之色,知道这是混元天尊独创的绝学——神隐。
虽然无人知起门道,但其霸道的功效名震九洲山巅——自行分解肉身,隐于天地之内,术法难伤兵戈免疫,等同于半无敌。
一个术法宗师,在没有肉体的弱点后,能发挥的威力可想而知,张芝鹭也是靠着这一招,打下了奎炳洲第二豪门的千秋基业。
左凌泉身为剑客,最强的剑术毫无用武之地,拼神魂之术和五行术法,是自寻死路,都不用张芝鹭动手,就已经落入必死之局。
东洲尊主剑皇,见状想再次出手驰援,以免左凌泉被张芝鹭所伤,连看清左凌泉底细的梅近水,眼神都略显遗憾。
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张芝鹭雾化的瞬间,一道骇人剑意,再度从海面之上冲霄而起。
嗡——
天地猛然一凝,并非感觉,而是真的定格了一瞬。
仙君也好,尊主剑皇也罢,能看清一个人的境界、气海储备、特殊天赋、武学路数。
但有样东西道行再高也看不透——人的悟性。
即便知道一个晚辈很聪明,能干成任何事,但晚辈什么时候悟出来、悟出什么东西,对仙君来说也是未知数。
左凌泉习剑以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方设法把掌握的力量,转换为最强一剑。
在‘如有神助’之时,左凌泉甚至没去思考,就明白怎么把这一剑,发挥到凡人难以企及的极致!
左凌泉往前出刺出一剑,没有目标,也没有往日那股一往无前的力道,只是刺出之后,轻震剑刃。
嗡——
天地间响起一声嗡鸣,似乎有什么东西龟裂,化为了齑粉又在巨大的压力下合拢。
正邪双方所有仙家巨擘,都看到一道冲击波,从左凌泉手中剑刃之上爆发出来,化为扭曲景物的透明光罩,往四面八方扩散。
扩散速度很快,看似没有任何实质伤害,连被扫过的船只都毫无异样。
但原本弥漫天地间的黑雾,却迅速委顿往外围收缩,不过刹那之间,雾化的张芝鹭就重新凝聚显出原形,眼神惊愕往后飞腿,皮肤表面可见密集血痕,经脉骨骼同样如此!
“你……”
张芝鹭眼中流露出难以理解之色,闪烁出数里,扩散的余波才消逝。
左凌泉持剑立在两军阵前,周边风平浪静,看似影响不大。
但随着一阵海风吹过,原本在远处随波逐流的巨型渡船,冒出了粉雾沙尘。
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整艘船只无声‘融化’,化为细密沙尘,落入海水之内,形成了一片污浊的海域。
“这……”
“刚才……”
正邪双方数位仙家巨擘,都没搞懂这一剑是什么东西。
这并非他们见识浅薄,而是左凌泉这一剑,根本就不是凡人该掌控的剑术。
张芝鹭化为黑雾,隐藏于天地之间,确实找不到要害,剑气难伤。
但管你是什么东西,只要是天地造物,就在三界五行之内,没有逃离这片空间。
左凌泉知道空间裂隙的威力,既然找不到位置,大不了把整片空间全撕一遍,化为齑粉就把每一粒齑粉都一分为二,看你身处三界之内,如何遁形!
这一剑可以说是真正的杀伐之最,上官玉堂的裂空之剑和这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因为凡人不可能把空间掌控到这般细密丝滑的程度,天地万物只要有实体,就没有招架的可能。
张芝鹭当前能逃开,单纯是因为左凌泉道行太低,范围和细密程度都有瑕疵。
如果有上官玉堂的境界,毫不意外能把这片天地斩为真正的虚无,变成天地初开前的混沌状态,这也是太阴和太阳的灭世重启之力。
一剑出手,天地寂寂。
张芝鹭可能有应对的实力,但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可怕力量,也是被打蒙了,完全不知如何应对。
左凌泉可没懵,发现这玩意好用,也不管什么低语不低语,提剑再度冲向张芝鹭:
“就这?”
话落在满场骇然之中,一剑再起。
嗡——
张芝鹭瞳孔猛然收缩,他没见过这玩意,根本不知如何破招,也不清楚左凌泉还有没有藏类似的杀招,不敢冒进,再度飞身急退,异族阵营顿时响起哗然之声。
‘幽萤’二字就指的是太阴神君,幽萤异族设法营救这么多年,都没有得到太阴神君的恩赐,如今被正道剑修用太阴神力吊锤,说起来有点残忍。
这就和解救了多年的仙子,帮囚禁她的凶手,痛殴他们这群忠实的追随者一样,又绿又虐。
如果不出意外,张芝鹭会被化身‘幽萤异族神选之子’的左凌泉,一路追杀进异族大营。
但登潮港的对峙,显然不是一人独秀的过家家。
在左凌泉追出一段距离后,天空上响起了一声呼唤:
“回来。”
于此同时,一股睥睨众生的压迫力,莅临于世间,压在正邪双方每个人头顶。
衣袍破空的轻响中,左凌泉轻飘飘落回登潮港外,鞋尖轻点碧波,辽阔海面无声化为镜面,再无半点涟漪。
水面之下,倒映出持剑而立白袍人影,以及缓缓走出碧蓝天幕的金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