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梦里,外婆是被县里派来的官差抬回村的。
朱兴德像魂魄一般,随着外婆一路走。
他照顾不了外婆,甚至无法靠前,眼看着外婆的气息越来越弱。
还没到镇上,外婆就吐了血。
有那好心官差,急忙张罗就近寻郎中,又喂外婆吊命汤药。
朱兴德从旁看着,甭管喂药的人能不能看见他,他直向人抱拳弯腰。
在梦里,那一日,外婆进村,游寒村极为喧闹。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眼睁睁看着外婆被两队官差护送抬回。
里三层外三层的村民,听官差念新下达的告示。
新任知县大人,告知百姓:
算上游寒村附近七个村落,不但可以用银两抵交徭役人头费,由十五两修正为十二两白银。
而且每村有三个徭役名额可以免除。
极为困难、人丁单薄、无子嗣的人家可以免除,由各村里正并十户联名,出具保书。
各村村民欣喜、吃惊,这才知晓是外婆沈秀花到了县里击鼓鸣冤,才有这一切改变。
大家沉默地看向外婆。
十里八村有好些妇人,压根没去过县里,她们只敢在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生活。
而白玉兰的那位寡母娘,却不蔫声不蔫语的跑到县城,还是去县衙那种地方击鼓鸣冤,敢和知县大人亲口告状。
人们议论纷纷,是那个她吗?
是,就是大伙常常笑话嫁过三家的人。
就是那个,村里妇人从第一面开始,甭管认不认识都敢明里暗里说出:“呸,还有脸嘚瑟呢,嫁三家。也不知哪来的脸好意思与别人吵嘴。”
是那个让许多妇人有了自信,觉得她们再差也比沈秀花强,因为她们没嫁过许多男人,她们从一而终,比沈秀花有脸。
也是那个从露面就是张扬的,好意思穿七成新衣裳,穿的比女儿好,甭到啥时候都给自个打扮利索的、不管不顾想唱小曲就唱两句,也不管别人会不会尴尬的老太太。
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太太,眼下却身带沾染血污、半白的头发散乱,出气多、进气少了。
朱兴德在梦里看到岳母扑到外婆身上,哭的似天塌下来,却习惯性吼着嚷着县指责外婆:
“谁让你去县里的,谁让你又偷偷走的,谁让你去管这些事的。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我咋就摊上了你这样的娘!”
外婆想一口气说出句囫囵话却做不到,一句话要喘上几歇才对岳母道:
“傻丫,女婿还没有去服徭役就被难为,到了那里,那坏心肠的会让他干更重的活,他会回不来的。不去从根上问清,你就该和娘一样啦。”
“那也用不着你,你眼下这样,让我怎么办,你总是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