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搂着秀花的脖子问道：“太姥姥。”</p>

“嗳。”</p>

“我爹什么时候回来呀？”</p>

“咋？想你爹啦”，秀花用帕子给小娃擦擦脸，擦完又顺手捏一个蜜饯塞到孩子嘴里，逗曾外孙女道：</p>

“以前总说家里没人陪你玩，现在家里有粽子哥哥，还有小弟弟，村里女娃娃也一早就来家门口喊，甜水呢。一天下来，你比我还忙。怎的还惦记你爹呢，你不是说，不想他吗，对你不好，还打过你屁股。”</p>

甜水扑闪着大眼睛，闻言有些扭捏，嘴里含着蜜饯，更加紧紧搂住秀花的脖子，不让太姥姥看她的脸。像是不好意思了似的。</p>

秀花以为娃最多顶嘴说句“那我也想俺爹”，却没想到，过一会儿抽泣声响了起来，给她吓一跳。</p>

这孩子感情咋这么丰富呢。</p>

才多大个娃。</p>

前段日子家里的鸡，被贼人掐死了哭。到底啊，到底听了孩子的话，将那只鸡给埋在了大树根儿底下，甜水还要给烧纸钱呢，啥事儿都懂。</p>

后来是秀花连哄带骗的才消停。</p>

再后来，秀花趁着甜水不注意，将那只埋在大树根底下的鸡挖了出来，也不敢带回家，就在村口小山坡上烤了吃。那天被左里正逮个正着。</p>

你瞅瞅，眼下又能想爹想到哭。</p>

白玉兰听到哭声进屋一瞧，也吓了一跳，以为孩子哪里疼呢：“怎的了这是。”</p>

甜水正盘腿坐在炕上，一边哭着说，从来没有这么久见不到爹，还打着哭嗝，一边将不小心哭掉在炕上的蜜饯，重新捡起来，塞进嘴里。哈喇子都流了出来。</p>

边嚼，边接着哭。</p>

小稻赶了过来，一看她闺女哭还不忘吃，笑着无语道：“你爹快回来了。”</p>

“当真？”</p>

“真的。”</p>

……</p>

而此时正被闺女惦记的朱兴德，心中正充满大爱。</p>

他骑在马上，望着这片私挖的铁矿，一眼都望不到头，还有那些张麻木的脸。</p>

朱兴德怀揣那本地域册子，配合军队到达的时候，入眼的一幕就是看到又有徭役被累死了，被其他人抬着，正要扔进乱葬岗子里。</p>

“驾。”</p>

朱兴德使劲一夹马肚子，挥舞着佩刀先于军队冲了上去。</p>

他策马奔腾，率先开始围捕梁贼人的余孽。</p>

朱兴德心中不停翻腾着那个梦。</p>

如若没有那个梦境的提醒，或是稍稍哪里出点儿岔头，他可能又被征徭役的征走了，总觉得眼前这些人在麻木干活的场景，就是他和他老丈人、二妹夫和二柱子他们的下场。</p>

那个梦在心里翻腾的越是膈应，他手上的长佩刀挥舞的就越热血。</p>

带队的副将，看了眼冲在最前头的朱兴德。</p>

不注意都不行。</p>

这一路过来，朱兴德是秃老亮，总感觉看着发冷。而眼下是过于勇猛。</p>

在朱兴德毫不含糊的冲上去时，他身后又有两匹马，打着响鼻毫不犹豫跟了上来。</p>

二柱子一刀一个，他都差些忘记德哥说的要留些活口。</p>

第一刀就斩下人头，大脖颈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脸。</p>

六子更是当仁不让，口中大声提醒着徭役们蹲下，以免砍刀无辜，随后就不停地挥舞着长剑。</p>

——</p>

最近，永甸县县城的气氛，肃穆中又带着几丝感恩。</p>

一排排梁贼人案件的要犯被带回。</p>

押犯人的队伍有朝廷的兵卒，有身穿永甸县县衙官服的官差。</p>

百姓们站在路边，向那些犯人扔石头和烂泥巴。</p>

百姓们也时常听到整齐划一的跑动声。</p>

不用问就知晓，一定是官差在办案。</p>

每每看到有一列列官差衙役跑过来时，都很自觉的给让路。</p>

县城里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拢共四个药堂，所有医馆住满了人。</p>

郎中们和药童们起早贪黑的忙碌医治。</p>

据说城里大夫不够，已经从各镇各村往上调集了。</p>

县城两处进城口，更是从天不亮一直到天黑仍在忙碌检查。延后关闭城门的时间。</p>

因为最近有好些乡下人进城。</p>

有那种穷的，连搭车都搭不上，就靠拄着拐棍走几天几夜才赶到县城。</p>

有哭瞎眼的大娘。</p>

有那白了头的汉子，才一进城问两句话就落了泪。</p>

这些人的到来，目的是为看看被接回徭役里，还有没有当年被征走的家人，抱着一线希望来接娃回家，想知道自家那个当年被征走的小子还活着没有。</p>

所以威严的县衙门口，为这些人的到来，更是搭起了油布棚子。</p>

朱老二就在其中，他是记录员。</p>

此时正询问哭瞎眼的大娘：“哪个镇哪个村的，你家小子叫啥名字。”</p>

大娘说完名字，还是小名，可见孩子当年被征走时才弱冠，连个正经名字还没来得及取呢，朱老二就开始查找被带回徭役的名字。</p>

一查，没有。</p>

朱老二当了这么些年的乡下汉子，很是感同深受。</p>

有时候不是家里人狠心或是偏心，都谈不上那个，最大的可能是真没钱。</p>

人要是真的很穷，想借钱都没有旁处借。</p>

被征徭役的时候就不得不推上去一个。</p>

手心手背都是肉，眼睁睁看着自家孩子被抓走却要咬牙忍着，毕竟没银钱抵人头税，又不能全家被抓，唉。</p>

再加上哪家要是不配合，本来就穷，里正被上面的梁贼人施压完不成任务，里正都给你脸色瞧，到时家里在村里就更会处处受欺负。</p>

朱老二张张嘴，不得不说实话道：“没有。”</p>

“大人，我老婆子给你跪下，求您再给看看，再给好好查查。”说着话就下跪。</p>

朱老二这几日常见这一幕，眼急手快赶紧一把拦住。</p>

面对这样的老母亲，他虽然早就练出了经验，但还是会心里难受。</p>

每次在活人名单里查不到，他就跟着对方家人一起心里沉重。</p>

每次在名单里查到了，他就心一松，跟着对方家人一起露出会重聚的喜悦。然后赶紧热心肠的帮忙张罗，再告诉这个人正住在哪个医馆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