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夕的话说得轻缓,就好像与她谈论着外面的天气正好般的平和,晏亭却还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思。
不快瞬间侵扰了见到别夕之后的平和心境,在她心中,别夕是一个不需要长长久久相处便可分享心事的知己,可他那话分明是向着苍双鹤而要轻笑了她的,斜着眼睛咬牙瞪着别夕,暗暗的骂道:我当你这瞎子是朋友,你却给苍双那厮当走狗,别栽我手上,晏忠说得极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喝酒自己喝,连让都不让一下,我还当你是知己——呸!幸好没跟你掏心挖肺。
晏亭这厢默声了,别夕复又轻喃道:“清酒乃宴席必不可少之物,许多人甚爱之,却未必被所有人都奉为至美之物。”
听别夕之话,晏亭猛然抬头,见他修长温润的手指轻捏着玉杯,含着淡笑,贴于唇边浅尝之后复又放下,如常人般抬头正对着晏亭的脸轻柔道:“我曾甚恋之,如今浅尝之后,总要想到些旧事,便鲜少接触了,今日替先生送一名别样的客人出城,乘这香车,自然少不得佳酿,又得了这物,可我还是受不住。”
最初的时候晏亭以为他明白酒乃是自己的软肋,心头激烈的跳了几下,倒也不把别夕点到自己缘何坐了这样马车来此之事放于心头,如今听别夕说他自己也不喜饮酒,将将放下了心,浅笑道:“却原来别总侍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别夕微微仰起了头,眼皮半遮上了没焦距的眼,轻声道:“如今的别夕只是个寻常的人,哪里会有什么故事,只是我知道上大夫未必喜好这杯中之物罢了。”
那还未完全平稳的心又提了上来,略有些吃惊的问道:“你这话是何意?”
别夕轻笑:“但凡饮酒之人,酒后的步调或凌乱,或相对沉稳,但终究是与寻常之人有差别的,我听过的甚多,这其中唯独上大夫的与所有醉酒之人皆不同。”
晏亭豁得直了身,从腰间摸出了短刀逼上了别夕白皙的颈子,眼睛从清风吹起的车帷看去,方才去引自己过来的那个下人从她上车之后便走开了,远远的立在街角,此刻该是看不见她这边都发生了什么的,略安心之后盯着别夕的脸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还知道些什么?”
别夕并不避闪,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未曾有一点点的改变,平和道:“我乃鹤先生的总侍别夕,但凡是人都有自己的私事,我既对上大夫提及,便是告之此事我知——也只有我知。”
看着咫尺之遥的那张脸,晏亭的心头突突的跳了几下,这人眼虽瞎,心却明,短刀微微的向后挪了几分,声音已不复方才的凛冽,轻缓道:“你既能听声辨人,想必知晓的绝非只是我不谙饮酒。”
别夕轻笑道:“上大夫还希望我知晓些什么?”
晏亭一愣,半晌沉声问道:“此事苍双鹤那厮可知晓?”
别夕脸上一直维持着平缓的表情听了晏亭的问话微微僵了僵,却在闪神片刻之后还是平缓的回答了晏亭的问话:“我已说过,即以坦然相告,便只是我知。”
晏亭撤了架在别夕脖子上的短刀,笑道:“看来苍双鹤手下的人未必都与他一条心,我对你颇有好感,莫不如投到我门下吧,苍双鹤给你什么条件,我愿加倍奉之。”
颈子上的威胁没了,别夕微微向画几前靠了靠,端起上头的果子送到晏亭眼前,好像方才的事情根本没发生一般,声调平缓道:“这世间之事,先生若想知,即便所有人都瞒着,他也一清二楚,可若他并未上心,我却巴巴的说了,反倒如饶舌的妇人,上大夫若是问及先生给我等何种待遇,我也可坦言告之,但凡受过先生恩典之人,便绝不会生出异心,投先生门下者,每日三餐无忧,一席休憩之所,仅此而已。”
收了手中的短刀,晏亭轻喃道:“他究竟有什么好,如此相待也能令尔等尽心相拥?”
别夕轻笑道:“上大夫眼前的果子可娇艳?”
听别夕答非所问的话,晏亭微颦了眉宇,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果子,轻应道:“如初摘于枝头。”
“那味道可还好吃?”
“未尝过,不知。”
“这果子我是尝过的,可即便我说它味道堪比人间珍品,那也只是我自己的感觉罢了,上大夫若想了解其中的妙处,唯有自己亲自尝过才可。”
晏亭看着眼前的果子,竟也生出了好奇,伸手拿来,微咬上一口,甘甜之味瞬间沿唇舌蔓延而下,竟比那时令的果子还要甜美上许多。
沉默了,或许苍双鹤那厮真有他的能笼络了人心的手段,但她也只是这点上承认自己或许不及他,旁的未必会输给他的。
心境不同了,再回味了方才别夕说自己若因为嫉妒而闷闷不乐的那个隐喻,却发觉他这话当真的不错,连自己的心结都解不开,又如何去与那个被师父都畏惧着的后生晚辈相抗衡。
“晏亭谢过别兄指点迷津。”声音全然的不同,轻笑拱手说出了此话诚心之语。
别夕的脸还是温和的笑着,语调也愈加的轻柔:“先生若是知道了他成了别人口中的‘那厮’,不知该是怎样一种表情。”
晏亭撇撇嘴,“我是不怕他知道的,你尽管去同他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