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想了想,微微颔首。</p>
郑阿巧随即快步追上去,几步就赶到了牛车前,笑着对赶车老汉道:“老大爷,我们的汽车坏这儿了,我家主人想借你牛车一用,前面就有人来接我家主人,借你牛车多赶几步,还请通融通融,定有重谢。”</p>
赶车老头倒是极为爽朗,笑道:“行,上车吧,一看您几位就是贵人,重谢就算了,我这也是顺路,去接我侄子。”他看了几眼那铁车子,听说这玩意儿能在大路上跑的飞快,城里人都喜欢坐,可还是不如咱的老牛车不是?</p>
叶昭几人上了牛车,尧洵自是第一次见到淌着鼻涕的同龄人,拿出洁白手帕递给那小丫头,说:“你流鼻涕了。”</p>
小丫头多少有些怕生,更不敢接那比村里三奶奶脸蛋还白的手帕,用棉袄袖子在鼻子上抹了一把,鼻涕就不见了,尧洵呆住。</p>
老黄牛奋力拉着铁轱辘前行,但速度委实还不如疾走,郑阿巧和另一名侍卫随即跳下车,跟着牛车而行。</p>
叶昭递给老人一颗烟卷,笑着问:“老大爷,你村里多少人口?”</p>
老人忙不迭接过,也第一次见识了防风汽油打火机,烟雾吸入鼻中,虽略显绵软,但委实比旱烟滋味美妙,怪不得城里人都喜欢抽卷烟。</p>
“爷,我们那儿叫大羊坊,有一百多户吧。”老人笑呵呵的回话。</p>
叶昭问道:“牛马不少吧?”</p>
老人咧嘴露出满嘴黑牙,说道:“总有五成人家有牲口,爷,您是做牛马生意的?”</p>
叶昭笑道:“不是。”显然铁路的畅通,使得新疆西域不但供应了中原大量肉食,也令农户的牲口空前充实起来,一个村子超过半数人家有牲畜,与前朝比,这可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京郊乡村,相应必然获益多些。</p>
叶昭这时又点点头,说道:“小姑娘没有缠足,好啊。”中原政府已经下了废止缠足的法规,但这种陋习要改变,还要从思想上解决问题,前朝刚入关时,也曾禁止缠足,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p>
老人咧嘴干笑两声,不知道说什么好,村里大户小姐突然放足,还要去城里做工,听说缠足的女人现在可不好嫁人,贫苦人家,就更没缠足的道理了不是?</p>
尧洵还是将手帕送过去,帮小姑娘擦鼻子下的污垢,或许是他看着实在不舒服吧。</p>
叶昭看着尧洵,心说这小子最好本事小一些,若太能干,说不准自己对帝国的远程规划就会遇到阻滞,自己总要令他逐步明白,帝国皇帝,最后成为凝聚国民的象征、维护推动帝国文明价值观即是最成功的皇帝。</p>
大概走出里许,就见岔路口,站着一个消瘦年青人,灰色长袍,拎着竹编的简易箱子。</p>
见到年轻人,小丫头就开心的喊:“叔叔!叔叔!”</p>
年青人笑着奔过来,小丫头从牛车上跳入了他怀中,他则打量了叶昭几眼,有些疑惑。</p>
老头道:“上车,我先送送这位爷。”又对叶昭道:“爷,这就是我侄子三伢子,在上海报馆做事。”</p>
京城地区并没有乳名伢子之类的习俗,其实刚刚听老头口音,也知道是外来移民。</p>
因为南北战争、关外解禁、诸边移民、工业发展,帝国人口流动达到了历史上最高峰,这也从一定程度上令许多地区的宗族关系被破坏。</p>
三伢子文文秀秀,递了名片给叶昭,唤作杜显堂,在一家英国人报馆做事。叶昭则报姓文。</p>
坐上牛车,三伢子却是极为健谈,也颇有些见识,显是见过世面的人,听大伯说叶昭一行汽车坏在了路上,自然以为叶昭是生意人。</p>
“文先生定然识得许多朝中大员吧?”三伢子笑着问。</p>
叶昭说道:“倒也认识一二。”虽然帝国法律对行贿受贿惩罚极严,但不管何等制度,商界政界又怎可能不打交道?只是有多少官商勾结的情形就不知道了,最起码不能令商人和政客明目张胆狼狈为奸。</p>
想到这儿叶昭也不禁叹口气,说道:“皇权愈盛,愈容易成为贵族社会啊!”</p>
三伢子呆了呆,凝目打量了叶昭好几眼,这才道:“所以说如美利坚的共和才是大势所趋。”</p>
他虽然声音略低,但郑阿巧耳尖,听到猛地蹙眉,闪电般看向这个青年。</p>
叶昭心下也一怔,他自是怎么说都毫无避忌,但所谓共和,当然要推翻皇权统治,现今帝国各种思想虽然活跃,新闻纸也提倡言论自由,可就算欧洲强国,莫不采用帝制,号召推翻皇权在中原又怎会有市场?更莫说帝国皇室旭日初升,声望之隆无可言表,远不是前代甲午海战惨败、八国联军进北京,加之主少国疑、国民对异族皇室的不信任达到了临界点,尽管如此,革命党得势也具有巨大的偶然性。更不要说袁世凯复辟,还会有严复这种大家跳出来帮忙,可想而知国民思想之顽固。</p>
现今若说国内想推翻自己的势力,或许也只有公平党和前朝余孽了。</p>
问题是他们,妄谈共和,有几个懂得自由平等之精髓?折腾来折腾去,受苦的都是百姓,最后还说不定变成什么畸形的独裁政权。</p>
叶昭点了颗烟,点点头道:“美利坚共和?”</p>
三伢子笑了笑,说:“一家之言,随口说说,文先生不必当真。”或许他也注意到了郑阿巧锐利目光的异样。</p>
叶昭道:“现今民众生活不好么?”</p>
三伢子摇摇头道:“好是好,但那是因现今皇上明智,可等他上了年纪,谁知道会不会办出什么糊涂事?皇子皇孙们,又是什么德行?总不成代代是圣人吧?”三伢子也有些莽撞,或许是以为遇到了知音人,毕竟张嘴批评皇权太盛的,他还真是第一次遇到。</p>
不过再怎么说,评论现今九五位子上的人,就算他小圈子里聚会要推翻帝制的人,也只能讲几句荒淫无道、剽窃科学成果沽名钓誉的陈腔滥调,而且听说今上还真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最后,他们自己都觉得谩骂的无趣。</p>
不过认同今上的智慧能力和推翻帝制并不矛盾,这也是他小圈子能看到的一些密刊阐述的道理,也坚定着他们的信念。</p>
“三伢子!你胡说什么?!”赶车杜老爹开始也没听明白两人低声蛐咕什么呢,可现在明白了,敢情在说大皇帝的不是,还质疑皇子皇孙,杜老爹涨红着脸,几乎想给三伢子一鞭子,骂道:“你给英国佬办差办的祖宗都忘了?!你老子花钱送你上学,你学的什么玩意?!四六不懂的东西,你给我下车!下车!”</p>
叶昭揉了揉鼻子,却没想到杜老爹这么大反应。</p>
三伢子嘟囔道:“您又不懂跟着瞎搀和什么……”</p>
“啪”一声,鞭子就抽了下来,也幸好冬日棉衣,三伢子倒没被抽疼,却也只能无奈的跳下车,说道:“行行,我自己走回去总行吧?”又对叶昭拱拱手,说道:“文先生,回见。”</p>
叶昭微微点头,见他转身,就将手里名片递给了郑阿巧,郑阿巧没说什么,收了起来。</p>
老头还气呼呼的,对叶昭也不大客气了,显然觉得叶昭也不是啥正经人,但答应好了,自要信守承诺,嘟嘟囔囔赶着牛车上路。</p>
叶昭见了,只能苦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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