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痴(1 / 2)

侠客行 金庸 0 字 2021-07-29

 石破天自己撞到闵柔剑上,受伤不重,也不如何疼痛,眼见石清、闵柔二人出庙,跟着</p>

殿中烛火熄灭,一团漆黑之中,忽觉有人伸手过来,按住自己嘴巴,轻轻将自己拖入了神台</p>

底下。正惊异间,火光闪亮,见白万剑手中拿着火摺,惊叫:“有鬼,有鬼!”奔出庙去,</p>

料得他不知自己躲在神台之下,出庙追寻,不由得暗暗好笑,只觉那人抱着自己快跑出庙,</p>

奔驰了一会,跃入一艘小舟,接着有人点亮油灯。</p>

石破天见身畔拿着油灯的正是丁当,心下大喜,叫道:“叮叮当当,是谁抱我来的?”</p>

丁当小嘴一撇,道:“自然是爷爷了,还能有谁?”石破天侧过头来,见丁不三抱膝坐在船</p>

头,眼望天空,便问:“爷爷,你……你……抱我来做什么?”</p>

丁不三哼了一声,说道:“阿当,这人是个白痴,你嫁他作甚?反正没跟他同房,不如</p>

趁早一刀杀了。”</p>

丁当急道:“不,不!天哥生了一场大病,好多事都记不起了,慢慢就会好。天哥,我</p>

瞧瞧你的伤口。”解开他胸口衣襟,拿手帕醮水抹去伤口旁的血迹,敷上金创药,再撕下自</p>

</p>

己衣襟,给他包扎了伤口。</p>

石破天道:“谢谢你。叮叮当当,你和爷爷都躲在那桌子底下吗?好像捉迷藏,好玩得</p>

很。”丁当道:“还说好玩呢?你爸爸妈妈和那姓白的斗剑,可不知瞧得我心中多慌。”石</p>

破天奇道:“我爸爸妈妈?你说那个穿黑衣服的大爷是我爸爸?那个俊女人可不是我妈</p>

妈……我妈妈不是这个样子,没她好看。”丁当叹了口气,说道:“天哥,你这场病真是害</p>

得不轻,连自己父亲也忘了。我瞧你使那雪山剑法,也是生疏得紧,难道真的连武功也都忘</p>

记得干干净净了?……这……这怎么会?”</p>

原来石破天为白万剑所擒,丁不三祖孙一路追了下来。白万剑出庙巡视,两人乘机躲入</p>

神台之下,石清夫妇入庙斗剑种种情形,祖孙二人都瞧在眼里。丁不三本来以为石破天假装</p>

失手,必定另有用意,那知见他使剑出招,剑法之糟,几乎气破了他肚子,心中只是大骂:</p>

“白痴,白痴!”乘着白万剑找寻火刀、火石,便将石破天救出。</p>

只听得石破天道:“我会什么武功?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你这话我更加不明白了。”丁</p>

不三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站起,回头厉声说道:“阿当,你到底是迷了心窍还是什么,偏要</p>

嫁这么个胡说八道、莫名其妙的小混蛋?我一掌便将他毙了,包在爷爷身上,给你另外找一</p>

个又英俊、又聪明、风流体贴、文武双全的少年来给你做小女婿儿。”</p>

丁当眼中泪水滚来滚去,哽咽道:“我……我不要什么别的少年英雄。他……他又不是</p>

白痴,只不过……只不过生了一场大病,脑子一时胡涂了。”</p>

丁不三怒道:“什么一时胡涂?他父亲明明武功了得,他却自称是‘狗杂种’,他若不</p>

是白痴,你爷爷便是白痴。瞧着他使剑那一副鬼模样,不教人气炸了胸膛才怪,那么毛手毛</p>

脚的,没一招不是破绽百出,到处都是漏洞。嘿嘿,人家明明收了剑,这小子却把身子撞到</p>

剑上去,硬要受了伤才痛快。这样的脓包我若不杀,早晚也给人宰了。江湖上传出去,说道</p>

丁不三的孙女婿给人家杀了,我还做人不做?不行,非杀不可!”</p>

丁当咬一咬下唇,问道:“爷爷,你要怎样才不杀他?”丁不三道:“哈,我干么不杀</p>

他?非杀不可,没的丢了我丁不三的脸。人家听说丁老三杀了自己的孙女婿,没什么希奇。</p>

若说丁老三的孙女婿给人家杀了,那我怎么办?”丁当道:“怎么办?你老人家替他报仇</p>

啊。”丁不三哈哈大笑,道:“我给这种脓包报仇?你当你爷爷是什么人?”丁当哭道:</p>

“是你教我和他拜堂的,他早是我的丈夫啦。你杀了他,不是叫我做小寡妇么?”</p>

丁不三搔搔头皮,说道:“那时候我曾试过他,觉得他内功不坏,做得我孙女婿,那知</p>

他竟是个白痴。你一定不让我杀他,那也成,却须依我一件事。”</p>

丁当听到有了转机,喜道:“依你什么事?快说,爷爷,快说。”</p>

丁不三道:“我说他是白痴,该杀。你却说他不是白痴,不该杀。好吧,我限他十天之</p>

内,去跟那个白万剑比武,将那个‘气寒西北’什么的杀死了或者打败了,我才饶他,才许</p>

他和你做真夫妻。”</p>

丁当倒抽了一口凉气,刚才亲眼见到白万剑剑术精绝,石郎如何能是这位剑术大名家的</p>

敌手,只怕再练二十年也是不成,说道:“爷爷,你出的明明是个办不到的难题。”</p>

丁不三道:“难也好,容易也好,他打不过白万剑,我一掌便将这白痴毙了。”自觉这</p>

题目出得甚好,这小子说什么也办不到,不禁洋洋自得。</p>

丁当满腹愁思,侧头向石破天瞧去,却见他一脸漫不在乎的神气,悄声道:“天哥,我</p>

爷爷限你在十天之内,打败那个白万剑,你说怎样?”石破天道:“白万剑?他剑法好得很</p>

啊,我怎打得过他?”丁当道:“是啊。我爷爷说,你若是打不过他,便要将你杀了。”石</p>

破天嘻嘻一笑,说道:“好端端的为什么杀我?爷爷跟你说笑呢,你也当真?爷爷是好人,</p>

不是坏人,他……他怎么会杀我?”</p>

丁当一声长叹,心想:“石郎当真病得傻了,不明事理。眼前之计,唯有先答允爷爷再</p>

说,在这十天之内,好歹要想法儿让石郎逃走。”于是向丁不三道:“好吧,爷爷,我答允</p>

了,教他十天之内,去打败白万剑便是。”</p>

丁不三冷冷一笑,说道:“爷爷饿了,做饭吃吧!我跟你说:一不教,二别逃,三不</p>

饶。不教,是爷爷决不教白痴武艺。别逃,是你别想放他逃命,爷爷只要发觉他想逃命,不</p>

用到十天,随时随刻便将他毙了。不饶,用不着我多说。”</p>

丁当道:“你既说他是白痴,那么你就算教他武艺,他也是学不会的,又何必‘一不</p>

教’?”丁不三道:“就算爷爷肯教,他十天之内又怎能去打败白万剑?教十年也未必能</p>

够。”丁当道:“那是你教人的本领不好,以你这样天下无敌的武功,好好教个徒儿来,怎</p>

会及不上雪山派白自在的徒儿?难道什么威德先生白自在还能强过了你?”</p>

丁不三微笑道:“阿当,你这激将之计不管用。这样的白痴,就算神仙也拿他没法子。</p>

你有没听见石清夫妇跟白万剑的说话?这白痴在雪山派中学艺多年,居然学成了这样独脚猫</p>

的剑法?”他名叫丁不三,这“三”字犯忌,因此‘三脚猫’改称‘独脚猫’。</p>

其时坐船张起了风帆,顺着东风,正在长江中溯江而上,向西航行。天色渐明,江面上</p>

都是白雾。丁当说道:“好,你不教,我来教。爷爷,我不做饭了,我要教天哥武功。”</p>

丁不三怒道:“你不做饭,不是存心饿死爷爷么?”丁当道:“你要杀我丈夫,我不如</p>

先饿死了你。”丁不三道:“呸,呸!快做饭。丁当不去睬他,向石破天道:“天哥,我来</p>

教你一套功夫,包你十天之内,打败了那白万剑。”丁不三道:“胡说八道,连我也办不到</p>

的事,你这小丫头又能办到?”</p>

祖孙俩不住斗口。丁当心中却着实发愁。她知爷爷脾气古怪,跟他软求决计无用,只有</p>

想个什么刁钻的法子,或能让他回心转意,寻思:“我不给他做饭,他饿劲上来,只好停舟</p>

泊岸,上岸去买东西吃,那便有机可乘,好教石郎脱身逃走。”</p>

不料石破天见丁不三饿得愁眉苦脸,自己肚中也饿了,他又怎猜得到丁当的用意,站起</p>

身来,说道:“我去做饭。”丁当怒道:“你去劳碌做饭,创口再破,那怎么办?”</p>

丁不三道:“我丁家的金创药灵验如神,敷上即愈,他受的剑创又不重,怕什么?好孩</p>

子,快去做饭给爷爷吃。”为了想吃饭,居然不叫他‘白痴’。丁当道:“他做饭给你吃,</p>

那么你还杀不杀他?”丁不三道:“做饭管做饭,杀人管杀人。两件事毫不相干,岂可混为</p>

一谈?”</p>

石破天一按胸前剑伤,果然并不甚痛,便到后梢去淘米烧饭,见一个老梢公掌着舵,坐</p>

在梢后,对他三人的言语恍若不闻。煮饭烧菜是石破天生平最拿手之事,片刻间将两尾鱼煎</p>

熬得微焦,一锅白米饭更是煮得热烘烘、香喷喷地。</p>

丁不三吃得连声赞好,说道:“你的武功若有烧饭本事的一成,爷爷也不会杀你了,当</p>

日你若没跟阿当拜堂成亲,只做我的厨子,别说我不会杀你,别人若要杀你,爷爷也决不答</p>

应。唉,只可惜我先前已限定了十日之期,丁不三言出如山,决不能改,倘若我限的是一个</p>

月,多吃你二十天的饭,岂不是好?这当儿悔之莫及,无法可想了。”说着叹气不已。</p>

吃过饭后,石破天和丁当并肩在船尾洗碗筷。丁当见爷爷坐在船头,低声道:“待会我</p>

教你一套擒拿手法,你可得用心记住。”石破天道:“学会了去跟那白师傅比武么?”丁当</p>

道:“你难道当真是白痴?天哥,你……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石破天道:“从前我怎</p>

么了?”丁当脸上微微晕红,道:“从前你见了我,一张嘴可比蜜糖儿还甜,千伶百俐,有</p>

说有笑,哄得我好不欢喜,说出话来,句句令人意想不到。你现在可当真傻了。”</p>

石破天叹了一口气,道:“我本来不是你的天哥,他会讨你欢喜,我可不会,你还是去</p>

找他的好。“丁当软语央求:”天哥,你这是生了我的气么?“石破天摇头道:”我怎会生</p>

气?我跟你说实话,你总是不信。”</p>

丁当望着船舷边滔滔江水,自言自语:“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会变回从前那样。”呆</p>

呆出神,手一松,一只磁碗掉入了江中,在绿波中幌得两下便不见了。</p>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我永远变不成你那个天哥。倘若我永远是这么……这么……一</p>

个白痴,你就永远不会喜欢我,是不是?”</p>

丁当泫然欲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心中烦恼已极,抓起一只只磁碗,接二</p>

连三的抛入了江心。</p>

石破天道:“我……我要是口齿伶俐,说话能讨你喜欢,那么我便整天说个不停,那也</p>

无妨。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你那个‘天哥’啊。要我假装,也装不来。”</p>

丁当凝目向他瞧去,其时朝阳初上,映得他一张脸红彤彤地,双目灵动,脸上神色却十</p>

分恳挚。丁当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说你不是我那个天哥,怎么肩头上会有我咬伤的疤</p>

痕?怎么你也是这般喜欢拈花惹草,既去勾引你帮中展香主的老婆,又去调戏雪山派的那花</p>

姑娘?若说你是我那个天哥,怎么忽然间痴痴呆呆,再没从前的半分风流潇洒?”</p>

石破天笑道:“我是你的丈夫,老老实实的不好吗?”丁当摇头道:“不,我宁可你像</p>

以前那样活泼调皮,偷人家老婆也好,调戏人家闺女也好,便不爱你这般规规矩矩的。”石</p>

破天于偷人家老婆一事,心中始终存着个老大疑窦,这时便问:“偷人家老婆?偷来干什</p>

么?老伯伯说,不先跟人家说而拿人东西,便是小贼。我偷人家老婆,也算小贼么?”</p>

丁当听他越说越缠夹,简直莫名其妙,忍不住怒火上冲,伸手便扭住他耳朵用力一扯,</p>

登时将他耳根子上血也扯出来了。</p>

石破天吃痛不过,反手格出。丁当只觉一股大得异呼寻常的力道击在他手臂之下,身子</p>

猛力向后撞去,几乎将后梢上撑篷的木柱也撞断了。她“啊哟”一声,骂道:“死鬼,打老</p>

婆么?使这么大力气。”石破天忙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p>

丁当望手臂上看去,只见已肿起了又青又紫的老大一块,忽然之间,她俏脸上的嗔怒变</p>

为喜色,握住了石破天双手,连连摇幌,道:“天哥,原来你果然是在装假骗我。”</p>

石破天愕然:“装什么假?”丁当道:“你武功半点也没失去。”石破天道:“我不会</p>

武功。”丁当嗔道:“你再胡说八道,瞧我理不理你。”伸出手掌往他左颊上打去。</p>

石破天一侧头,伸掌待格,但丁当是家传的掌法,去势飘忽,石破天这一格中没半分武</p>

术手法,自是格了个空,只觉脸上一痛,无声无息的已被按了一掌。</p>

丁当手臂剧震,手掌便如被石破天的脸颊弹开一般,又是“啊哟”一声,惊惶之意却比</p>

适才更甚。她料想石破天武功既然未失,自是轻而易举的避开了自己这一掌,因此掌中自然</p>

而然的使上了本门阴毒的柔力,那料到石破天这一格竟会如此笨拙,直似全然不会武功,可</p>

是手掌和他脸颊相触,却又受到他内力的剧震。她左手抓住自己右掌,只见石破天左颊上一</p>

个黑黑的小手掌印陷了下去。她这‘黑煞掌’是祖父亲传,着实厉害,幸得她造诣不深,而</p>

石破天又内力深厚,才受伤甚轻,但乌黑的掌印却终于留下了,非至半月之后,难以消退。</p>

她又是疼惜,又是歉仄,搂住了他腰,将脸颊贴在他左颊之上,哭道:“天哥,我真不知</p>

道,原来你并没复原。”</p>

石破天玉人在抱,脸上也不如何疼痛,叹道:“叮叮当当,你一时生气,一时喜欢,到</p>

底为了什么,我终究不明白。”</p>

丁当急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坐直了身子,在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p>

颗药丸给他服下,道:“唉,但愿不会留下疤痕才好。”</p>

两人偎依着坐在后梢头,一时之间谁也不开口。</p>

过了良久,丁当将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天哥,你生了这场病后,武功都忘记了,</p>

内力却是忘不了的。我将那套擒拿手教你,于你有很大用处。”</p>

石破天点点头,道:“你肯教我,我用心学便了。”</p>

丁当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脸颊上乌黑的手掌印,心中好生过意不去,突击凑过口去,</p>

在那掌印上吻了一下。</p>

霎时之间,两人的脸都羞得通红,心下均感甜蜜无比。</p>

丁当掠了掠头发,将一十八路擒拿手演给他看。当天教了六路,石破天都记住了。跟着</p>

两人逐一拆解。次日又教了六路。</p>

过得三天,石破天已将一十八路擒拿手练得颇为纯熟。这擒拿法虽只一十八路,但其中</p>

变化却着实繁复。这三天之中,石破天整日只是与丁当拆解。丁不三冷眼旁观,有时冷言冷</p>

语,讥嘲几句。到第四天上,石破天胸口剑创已大致平复。</p>

丁当眼见石郎进步极速,芳心窃喜,听得丁不三又骂他‘白痴’,问道:“爷爷,咱们</p>

丁家一十八路擒拿手,叫一个白痴来学,多少日子才学得会?”</p>

丁不三一时语塞,眼见石破天确已将这套擒拿手学会了,那么此人实在并非痴呆,这小</p>

子到底是装假呢,还是当真将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他不肯输口,强辩道:“有的白痴聪明,</p>

有的白痴愚笨。聪明的白痴,半天便会了,傻子白痴就像你的石郎,总得三天才能学会。”</p>

丁当抿嘴笑道:“爷爷,当年你学这套擒拿法之时,花了几天?”丁不三道:“我那用着几</p>

天?你曾祖爷爷只跟我说了一遍,也不过半天,爷爷就全学会了。”丁当笑道:“哈哈,爷</p>

爷,原来你是个聪明白痴。”丁不三沉脸喝道:“没上没下的胡说八道。”</p>

便在此时,一艘小船从下流赶将上来。当地两岸空阔,江流平稳,但见那船高张风帆,</p>

又有四个人急速划动木桨,船小身轻,渐渐迫近丁不三的坐船。船头站着两名白衣汉子,一</p>

人纵声高叫:“姓石的小子是在前面船上么?快停船,快停船!”</p>

丁当轻轻哼了一声,道:“爷爷,雪山派有人追赶石郎来啦。”丁不三眉花眼笑,道:</p>

“让他们捉了这白痴去,千刀万剐,才趁了爷爷的心愿。”丁当问道:“捉聪明白痴?还是</p>

捉傻子白痴?”丁不三道:“自然是捉傻子白痴,谁敢来捉聪明白痴?”丁当微笑道:“不</p>

错,聪明白痴武功这么高,又有谁敢得罪他半分。”丁不三一怔,怒道:“小丫头,你敢绕</p>

弯子骂爷爷?”丁当道:“雪山派杀了你的孙女婿,日后长乐帮问你要人,丁三老爷不大有</p>

面子吧?”丁不三道:“为什么没面子?有面子得很。”自觉这句话难以自圆其说,便道:</p>

“谁敢说丁老三没面子,我扭断他的脖子。”</p>

丁当自言自语:“旁人谅来也不敢说什么,就只怕四爷爷要胡说八道,说他倘若有个孙</p>

女婿,就决不能让人家杀了。不知道爷爷敢不敢扭断自己亲兄弟的脖子?就算有这个胆子,</p>

也不知有没这份本事。”丁不三大怒,说道:“你说老四的武功强过我的?放屁,放屁!他</p>

比我差得远了。”</p>

说话之间,那小船又追得近了些。只听得两名白衣汉子大声叱喝:“兀那汉子,瞧你似</p>

是长乐帮石中玉那小子,怎地不停船?”</p>

石破天道:“叮叮当当,有人追上来啦,你说怎么办?”</p>

丁当道:“我怎知怎么办?你这样一个大男人,难道半点主意也没有?”</p>

便在此时,那艘小船已迫近到相距丈许之地,两名白衣汉子齐声呼喝,纵身跃上石破天</p>

的坐船后梢。两人手中各执长剑,耀日生光。</p>

石破天见这二人便是在土地庙中会过的雪山派弟子,心想:“不知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他</p>

们,这些雪山派的人如此苦苦追我?”只听得嗤的一声,一人已挺剑向他肩头刺来。石破天</p>

在这三日中和丁当不断拆解招式,往往手脚稍缓,便被她扭耳拉发,吃了不少苦头,此刻身</p>

手上的机变迅捷,比之当日在土地庙中和石清夫妇对招之时已颇为不同,眼见剑到,也不遑</p>

细思,随手使出第八招‘凤尾手’,右手红个半圆,欺上去抓住那人手腕一扭。</p>

那人“啊”的一声,撤手抛剑。石破天右肘乘势抬起,拍的一声,正中那人下颏。那人</p>

下巴立碎,满口鲜血和着十几枚牙齿都喷出船板之上。</p>

石破天万万料不到这招‘凤尾手’竟如此厉害,不由得吓得呆了,心中突突乱跳。</p>

第二名雪山弟子本欲上前夹击,突见一霎之间,同来的师兄便已身受重伤。这师兄武功</p>

比他为高,料想自己若是上前,也决计讨不了好去,当即抢上去抱起师兄。此时那小船已和</p>

大船并肩而驶,那人挟着伤者跃回小船,喝令收篷扳梢。</p>

眼见小船掉转船头,顺流东下,不多时两船相距便远。但听得怒骂之声顺着东风隐隐传</p>

来。石破天瞧着船板上的一滩鲜血,十几枚牙齿,又是惊讶,又是好生歉仄,兀自喃喃的</p>

道:“这……这可当真对不住了!”</p>

丁当从船舱中出来,走到他身旁,微笑道:“天哥,这一招‘凤尾手’干净利落,使得</p>

可着实不错啊。”石破天摇头道:“你怎事先没跟我说明白?早知道一下会打得人家如此厉</p>

害,这功夫我也就不学了。”丁当心头一沉,寻思:“这呆子傻病发作,又来说呆话了。”</p>

说道:“既学武功,当然越厉害越好。刚才你这一招‘凤尾手’若不是使得恰到好处,他的</p>

长剑早已刺穿你的肩头。你不伤人,人便伤你。你喜欢打伤人家呢,还是喜欢让人家打伤?</p>

打落几枚牙齿,那是最轻的伤了。武林中动手过招,随时随刻有性命之忧。你良心好,对方</p>

却良心不好,你若给人家一剑杀了。良心再好,又有什么用?”</p>

石破天沉吟道:“最好你教我一门功夫,既不会打伤打死人家,又不会让人家打伤打死</p>

我。大家嘻嘻哈哈的,只做朋友,不做敌人。”丁当苦笑道:“呆话连篇,满嘴废话!咱们</p>

学武之人,动上手便是拚命,你道是捉迷藏、玩泥沙吗?”石破天道:“我喜欢捉迷藏、玩</p>

泥沙,不喜欢动手拚命。可惜一直没人陪我捉迷藏,阿黄又不会。”丁当越听越恼,嗔道:</p>

“你这胡涂蛋,谁跟你说话,就倒足了霉。”赌气不再理他,回到舱中和衣而睡。</p>

丁不三道:“是吗?我说他是白痴,终究是白痴。武功好是白痴,武功不好也是白痴,</p>

不如趁早杀了,免得生气。”</p>

丁当寻思:“石郎倘若真的永远这么胡涂,我怎能跟他厮守一辈子?倒也不如真的依爷</p>

爷之言,一刀将他杀了,落得眼前清净。”但随即想到他大病之前的种种甜言蜜语,就算他</p>

一句话不说,只要悄悄的向自己瞧上一眼,那也是眉能言,目能语,风流蕴藉之态,真教人</p>

如饮美酒,心神俱醉;别后相思,实是颠倒不能自己,万不料一场大病,竟将一个英俊机变</p>

的俏郎君,变成了一段迂腐迟钝的呆木头。她越想越是烦恼,不由得珠泪暗滴,将一张薄被</p>

蒙住了头。</p>

丁不三道:“你哭又有什么用?又不能把一个白痴哭成才子!”丁当怒道:“我把一个</p>

傻子白痴哭成了聪明白痴,成不成?”丁不三怒道:“又来胡说八道!”</p>

丁当不住饮泣,寻思:“瞧雪山派那花万紫姑娘的神情,对石郎怒气冲冲的,似乎还没</p>

给他得手。他见到美貌姑娘居然不会轻薄调戏,那还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我真的嫁了这么个</p>

规规矩矩的呆木头,做人有什么乐趣?”</p>

她哭了半夜,又想:“我已和他拜堂成亲,名正言顺的是他妻子。这几日中,白天和他</p>

练功夫,他就只一本正经的练武,从来不乘机在我身上碰一下、摸一把。晚上睡觉,相距不</p>

过数尺,可是别说不来亲我一亲,连我的手脚也不来捏一下,那像什么新婚夫妇?别说新婚</p>

夫妇,就算是七八十岁的老夫老妻,也该亲热一下啊。”</p>

耳听得石破天睡在后梢之上,呼吸悠长,睡得正香,她怒从心起,从身畔摸过柳叶刀,</p>

轻轻拔刀出鞘,咬牙自忖:“这样的呆木头老公,留在世上何用?”悄悄走到后梢,心道:</p>

“石郎石郎,这是你自己变了,须莫怪我心狠。”提起刀来正要往他头上斫落,终于心中一</p>

软,将他肩头轻轻扳过,要在他临死之前再瞧他最后一眼。</p>

石破天在睡梦中转过身来,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脸上,但见他脸上笑容甚甜,不知在做什</p>

么好梦。丁当心道:“你转眼便要死了,让你这好梦做完了再杀不迟,左右也不争在这一时</p>

半刻。”当下抱膝坐在他身旁,凝视着他的脸,只待他笑容一敛,挥刀便斫将下去。</p>

过了一会,忽听得石破天迷迷糊糊说道:“叮叮当当,你……你为什么生气?不过……</p>

不过你生起气来,模样儿很好看,是真的……真的十分好看……我就看上一百天,一千天,</p>

也决不会够,一万天……十万天,不,五千天……也是不够……”</p>

丁当静静的听着,不由得心神荡漾,说道:“石郎,石郎,原来你在睡梦之中,也对我</p>

念念不忘。这般好听和话若是白天里跟我说了,岂不是好?唉,总有一天,你的胡涂病根子</p>

好了,会跟我说这些话。”眼见船舷边露水沾湿了木板,石破天衣衫单薄,心生怜惜,将舱</p>

里一张薄被扯了出来,轻轻盖在他身上,又向他痴痴的凝视半天,这才回入舱中。</p>

只听得丁不三骂道:“半夜三更,一只小耗子钻来钻去,便是胆子小,想动手却不敢,</p>

有什么屁用?也不知是不是我丁家的种?”</p>

丁当知道自己的举止都教爷爷瞧在眼里了,这时她心中喜欢,对爷爷的讥刺毫不在意,</p>

心中反来覆去只是想着这几句话:“不过你生起气来,模样儿很好看……我看上一万天,十</p>

万天,也是不够。”突击间卟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这白痴天哥,便在睡梦中说话,</p>

也是痴痴的。咱们就活了一百岁,也不过三万六千日,那有什么十万天可看?”</p>

她又哭又笑的自己闹了半天,直到四更天时才蒙胧睡去,但睡不多时,便给石破天的声</p>

音惊醒,只听得他在后梢头大声嚷道:“咦,这可真奇了!叮叮当当,你的被子,半夜里怎</p>

么会跑到我身上来?难道被子生脚的么?”</p>

丁当大羞,从舱中一跃而起,抢到后梢,只听石破天手中拿着那张薄被,说道:“叮叮</p>

当当,你说这件事奇怪不奇怪?这被子……”丁当满脸通红,夹手将被子抢了过来,低声喝</p>

道:“不许再说了,被子生脚,又有什么奇怪?”石破天道:“被子生脚还不奇怪?你说被</p>

子的脚在那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