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都惦记着小蛋的事情,对丁寂的离去也没多想,回到了厢房。</p>
小蛋仍然未醒,罗牛见盛年、丁原和曾山均已在榻前坐下,望了眼爱女,吩咐道:「羽杉,我有件事情要问你,出来一会儿。」</p>
盛年等人只当他要向罗羽杉求证玉佩的事,也不在意,由着父女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厢房。</p>
罗牛走到院外的一株榆钱树下站定,环顾左右无人,说道:「羽杉,听说小蛋曾将一枚紫竹玉佩送给了你,能不能让我看看?」</p>
罗羽杉一怔,俏脸红了起来,暗自疑惑道:「小蛋何时将这事也告诉我爹爹了?」</p>
但父亲之命终究不便违拗,她从领口里解下那枚玉佩,递给了罗牛。</p>
罗牛接过玉佩,手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只需一眼他即已确定,手中的这枚紫竹玉佩,正是当日卫惊蛰挂在淡晚脖子上的那块无疑。</p>
想见那时情景,罗牛的双目湿润,紧紧握住玉佩,久久说不出话。</p>
罗羽杉诧异道:「爹爹,您怎么了?」连问两声,罗牛方才听到,「嗯」了声,将玉佩还给女儿,考虑着如何向她启口。</p>
罗羽杉再是冰雪聪慧,又怎能猜到其中内情,将玉佩握回手中,就听罗牛问道:「羽杉,你和小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为何送你玉佩?」</p>
罗羽杉双颊有若霞烧,默然半晌后用蚊蚋般的声音道:「爹爹为何要问起这个?」</p>
罗牛察言观色,越发应证猜测,问道:「你们是不是私定了终身?」</p>
罗羽杉本就打算将自己与小蛋的事情向父母坦承,没想还没开口罗牛就先问了出来。她又羞又喜,低低道:「我正想将此事禀报您和娘亲。」</p>
罗牛心一沉,爱女和小蛋两情相悦早有徵兆。他为人虽有些木讷憨厚,但毕竟是过来人,又岂会一点儿也没察觉?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听得爱女亲口承认,罗牛顿时心乱如麻,脱口道:「不成,万万不成的!」</p>
罗羽杉一惊,怎也想不到一贯性情随和的父亲,竟会这般斩钉截铁地否决,急问道:「为什么,您不是也很喜欢小蛋么?」</p>
罗牛头大了起来,不敢对视爱女的目光。</p>
他暗暗咬牙心道:「就算小蛋和恩师不是同一个人,可终是他老人家转世之身,焉能和羽杉结成夫妻?那我、我岂非成了天下最最大逆不道之人,不但亵渎了恩师的一世英名,更败坏了师门的清誉!」</p>
这事若换个角度,放在别人眼里未必就是个大问题。可偏偏罗牛天生古板直拗,又对恩师敬爱仰慕至深,几乎到了奉若神明的地步,思来想去都觉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转世后的恩师,总是大大的不妥。</p>
面对罗羽杉的质疑,他又无言以对,讷讷道:「我喜欢他,不代表同意你嫁给他。」</p>
罗羽杉也一改往日的温顺,固执道:「不,您一定有什么瞒着我。」</p>
罗牛一时理屈词穷,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应对,却记着盛年的叮嘱,不能将小蛋的身世透露给女儿。他本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红着脸断然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羽杉,你怎地连爹爹的话也不肯听了?」</p>
罗羽杉紧咬朱唇,一言不发。</p>
罗牛见她依旧不愿听从自己告诫,不由一着急说道:「你还不明白么,他是叶无青的关门弟子。两年后咱们翠霞派与叶无青必有一战,你要是和小蛋有了婚约,却教爹爹如何是好?」</p>
罗羽杉心里一凉,问道:「爹爹,这就是您不许我和小蛋交往的真正理由么?」</p>
罗牛面颊火热,避开罗羽杉的视线,平生第一次感到了心虚与羞愧。</p>
正在这要命的时候,忽听不远处尹雪瑶说道:「两位,小蛋已醒了。」</p>
罗牛一凛:「我只顾着和羽杉说话,竟没留神有人走近,不晓得她听到了多少?」</p>
他不便当着尹雪瑶的面和罗羽杉再做争执,语气柔缓了些,匆匆道:「去找你娘亲罢。我们刚才说的话你须牢牢记在心里,不可告诉别人。」</p>
罗羽杉望着父亲,面色哀婉而倔强地低呼道:「爹——」</p>
罗牛的心头像是被针扎了下,只当没有听见,三步两步越过尹雪瑶,往厢房走去。</p>
尹雪瑶目送罗牛离去,见一旁的罗羽杉神情有异,便问道:「罗姑娘,你没事吧?」</p>
罗羽杉默默摇首,神思恍惚地与她擦肩而过,朝与罗牛相反的方向走去。尹雪瑶怔了怔,只当她是和罗牛发生了父女之间的寻常口角,也就不再追问。</p>
罗羽杉漫无目的地走出大宅,芳心乱作一团没有头绪的麻线,不知道父亲为何突然阻止自己和小蛋的交往,更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往哪里去。</p>
可无论她行出多远,罗牛的声音宛若梦魇般如影随形,不断在耳畔回响道:「你还不明白么,他是叶无青的关门弟子。两年后咱们翠霞派与叶无青必有一战,你要是和小蛋有了婚约,却教爹爹如何是好?」</p>
难道,这就是爹爹反对自己的理由么?破天荒的头一遭,父亲在她心目中自幼竖立起的伟岸形象霍然出现了一丝裂痕。</p>
她没有依照罗牛所想的去找娘亲,只希望能够独自安静一会儿。</p>
然而那声音充满了无可抗拒的力量,兀自纠缠不休,向着自己步步进逼,如同一双无形的魔爪扼得她咽喉几乎透不上气,直要窒息晕厥。</p>
不经意里,她业已走出了淡家村,凄冷空荡的群山在黑暗里伴随着夜风狰狞冷笑。</p>
她的脑海里不停重播着一幕幕旧日的景象,从雪地里与小蛋初识;到同赴翠霞向盛年报讯;再到长亭送别,柳色青青……</p>
忽然她若有所觉地低下头,看到仍旧紧攥在手心里的那枚紫竹玉佩,彷佛有一缕暖意自这寂寥的寒夜里,通过指尖倏忽透入她的心扉。</p>
她蓦地记起,在那北方极地的海天之间,自己和小蛋相依相偎,倚坐崖边,面对着波澜壮阔的沧海,面对着远方点点冰山焕放的玉光,面对着隆隆涛声卷拍云崖,他们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许下的海誓山盟。——「只要你喜欢,我就一直陪着你看。」</p>
小蛋低沉的话音,犹如充盈着无与伦比的光亮,一瞬之中将罗牛斩钉截铁的警告彻底湮没,在她心底激荡起丝丝甜意。——「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骗人。」——「不会,我一定会记得。」</p>
想到这里,罗羽杉的唇角泛起一抹甜蜜的微笑,痴痴凝视掌心里熠熠闪烁的玉佩,轻轻说道:「是了,不仅你记得,我也一样的永远不忘。」</p>
登时满怀的忧愁被吹得烟消云散,她精神一振默默思忖道:「无论爹爹如何阻拦,我也不会离开小蛋。他是魔头也罢、是小贼也罢,自收下玉佩的那一刻起,我这一生一世便已注定是他的人。」</p>
她下定了决心,心思亦变得灵活,细想父亲言辞闪烁的神态,不禁又燃起一线希望道:「爹爹那里未必没有挽回的余地,否则他为何又将玉佩交还给我?我需将自己的心意向他挑明,他秉性仁厚宽和,迟早会谅解。」</p>
念及于此,罗羽杉脑海里灵光一闪道:「我何不求盛师伯和丁师叔出面劝说?这世上也惟有他们两人的话,我爹爹最能听得进去,比娘亲还要管用三分。」</p>
她心头郁结稍舒,方始发觉自己已走出淡家村很远,***夜色*(**请删除)*(**请删除)*(**请删除)里山村的轮廓影影绰绰,几不可见。</p>
定了定神,她又心想:「盛师伯嗜酒如命,在古井下被困十余日,想必是滴酒不沾。我不妨买上两坛好酒,也能令他有一番惊喜。」</p>
于是罗羽杉仰首望了望天星,辨明四下方向,御风往西北行去。距此约莫一百六十里,便有一座小镇坐落于卧灵山麓间,两日前她与丁原、小蛋亦曾经过。</p>
深夜里山中空无一人,罗羽杉抄近路连越两道山梁,前方隐隐现出一座有几百户人家的镇子,却是黑灯瞎火,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p>
她在镇口的大街上缓缓飘落,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和两旁门户紧闭的铺面,不禁心道:「我也忒心急了,深更半夜在这偏僻的山镇上,岂会有酒铺还没关门?」</p>
眼见离着天明至少还有三个时辰,目光略一拂扫,发现在镇首西侧的黄泥路旁,居然伫立着一座山神庙,里头漆黑一团静谧无声,想必没有主持,却正可聊作栖身之所,静待天亮酒铺开门。</p>
她迈步走了过去,来到庙门口见大门虚掩,出于礼数伸手轻扣门上铜环,稍提高了些嗓音问道:「请问,庙里有人么?」</p>
等了须臾,也不见里头有人回答,罗羽杉这才推门走进山神庙中。</p>
藉着幽暗的月色,只见庙内陈设甚为简陋,在正中供奉了一尊泥塑的山神,身上的彩漆斑驳剥落,露出里面乾裂的泥胎。</p>
泥塑前还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供桌,上头祭放有若干三牲瓜果,两边各竖了半截红烛,中间的香炉里积满灰烬。</p>
在供桌前方,并排摆有四个跪垫,表面的粗布不知被多少人的双腿终年磨损,早已破烂。由此可见这小小的山神庙,平日里香火倒也颇为旺盛。</p>
出乎罗羽杉意料之外,在供桌底下竟然还仰天躺着一名男子,只是光线过暗又有布幔遮挡,他的面目不甚清晰,穿着打扮却像个落魄的秀才。</p>
罗羽杉暗自惊道:「我刚才站在门外,为何没有听到此人的呼吸,莫非他已死了?」举步上前,俯下娇躯轻声唤道:「公子,公子——」</p>
那男子毫无反应,半天也不见他的胸口有一点起伏动静。罗羽杉掀起布幔,就见这人年纪不过二十余岁,相貌异常秀美,乍看竟有几分宛若女子,可惜脸色灰暗、嘴唇发白,全身肌肉已然冰冷僵硬,似是气绝多时。</p>
罗羽杉心下黯然,惋惜道:「如果我能早两个时辰发现他,兴许能救这秀才一命。明早若有人进庙烧香拜神,乍见着供桌底下的尸体不免会有惊吓。趁着夜深,我还是先将他入土为安,亦算聊尽心力。」沸腾文学。101du。net整理收藏</p>
她探手想将这秀才从供桌下抱出,不料指尖拂过心口竟尚有余温。罗羽杉一怔,欣喜道:「说不定他还有救!」当即改变主意探手搭上秀才的右腕脉搏。</p>
这一搭之下罗羽杉禁不住大吃一惊,对方体内居然有一股极为雄浑诡异的真气汩汩流淌,生生不息,功力之强不知胜过了自己多少倍。</p>
不一刻,那秀才的脉搏微微跳动了一记,但十分微弱迅捷,不易察觉。</p>
罗羽杉顿时恍然道:「此人十有**是魔道高手,不知为何受了极重的内伤昏死过去,封闭神识生气进入到假死状态,运用先天之气疗伤潜修。」</p>
她芳心一定,寻思道:「他虽是魔道中人,可未必就是穷凶极恶之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