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一串沉闷的滚雷从阴沉的天际奔腾而过，拖曳着不断在群山间回荡的余音，消逝在苍茫的原野尽头。</p>
山雨欲来，一刻前尚是万里如洗的碧空，此际业已乌云翻涌，暗无天日。</p>
狂风卷起街角的落叶，吹散去积郁多日的盛夏暑意，打得一扇扇门窗劈啪作响。</p>
这是一座位于南荒深处茶马古道之上的小山寨。因为寨子的三面被一条清溪环绕，故而得名“白河镇”。</p>
住的多为世代繁衍的本地土著，再加上一些常年留驻的商贾，全寨不过四百多人，好似一片化外之地。</p>
寨里只有一条由南向北直贯而过的大街。说是大街，其实也就是一条仅容一辆牛车驶过的黄泥土路，路面凹凸不平一遇到大雨天更是泥泞不堪。</p>
在街道的两旁零零落落开着七八家铺子，多是山外人所开，只有一家名叫“老鸿兴”的茶馆老板还是本地人。</p>
平日里南来北往的商旅若要歇脚谈买卖，多半都会到这儿来坐上一坐，沏上一壶好茶再点上几盘野味，算是旅程中不错的享受。</p>
到了晚上如果想住宿，茶馆后头的一栋吊角楼便是老板的家，只需稍加些茶钱，便能在里头搭上张床借宿一夜。</p>
可今天来的这些客人有些特殊，风风火火冲进门来，占下了两张桌子，不喝茶只拼酒，一个个带刀佩剑打扮怪异，凶神恶煞。几碗酒一下肚更是坦胸露乳、放浪形骸，肆无忌惮地划拳行令，好不痛快。</p>
相形之下，先到了会儿的七八个道士就安静了许多，漫不经心品着香茶，时不时抬眼打量一下屋外的天色，似乎是在等山雨过后好继续上路。</p>
这两拨人好似早就认识，却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也不搭腔。</p>
在靠后门的竹帘旁还放着一张小桌，只有个老者怀揣酒葫芦伏案大睡，茶馆里的喧嚣丝毫也不能惊扰到他，更与他无关。</p>
“喀啦啦─”又一串耀眼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幕，瓢泼大雨终于倾盆洒落。</p>
豆大的雨点撞在门窗上“啪嗒啪嗒”作响，潮湿清新的空气让人心神一舒。</p>
“你奶奶的，雨总算落下了！”临窗坐着的一个青衣大汉望着外面的豪雨解开衣襟扣，使劲搧了搧，再一抹头上的汗水，抱怨道：“这鬼地方就像个蒸笼，又湿又热，快把老子给晒成鱼干了！”</p>
在他旁边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轻笑道：“巫老三，你当这儿是漠北？”</p>
又一人大笑道：“谈兄有所不知，巫老三是想家了，昨晚还和邓窟主他们几个念叨着这事，生怕新娶的那房小老婆背着他在家偷人！”</p>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那巫老三马脸涨得通红道：“你娘才偷人，老子啥时候跟邓大哥说过想家了？”</p>
原来这马脸大汉姓巫名魁，乃漠北十二连环窟窟主邓楠的结拜兄弟，性情粗豪憨直，时常成为旁人调侃的对象。</p>
那姓谈的中年文士便是漠北长青洞洞主谈禹，包括同行的十多人尽皆是漠北魔道有数的高手，此次受古大先生之邀同来南荒共襄盛举，却因人生地不熟在崇山峻岭里转悠了数日，尚未寻到地方。</p>
这时坐在巫魁身侧的十二连环窟窟主邓楠笑着插嘴道：“这我得替三弟作证，打从离开漠北，他没说过一句想家的话。就是每晚睡熟了，总把老二当成他刚过门的小媳妇儿又抱又啃。”</p>
那先前调笑巫魁的汉子闻言叹道：“难怪祁老二脸颊上好大一块殷红的疤，敢情是这么回事。要换作我，就套个铁桶在头上让他咬不着。”</p>
谁都晓得祁老二脸上的疤痕是早年为一异人法器所伤，可他们这会儿有意惹急巫魁，纷纷忍着笑深以为然，更有人一本正经道：“好险，好险，他咬的是脸，要再往下几尺，恐怕祁老二要断子绝孙了？”</p>
“噗─”祁老二一口酒差点全喷在对面的谈禹脸上，笑骂道：“你葛大麻子才断子绝孙！再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小子。”</p>
众人正吵嚷得热闹，忽听门口有人道：“哎哟，这里头好多人，乌烟瘴气的！”</p>
谈禹一怔，心下颇是不悦，待转头看清屋外来人，眼睛登时一亮道：“石玑娘娘、毕老哥，咱们可好多年没见啦！”说罢，起身相迎。</p>
就见打从门外走进一男一女，那女子身材瘦高、容貌甚美，旁边却亦步亦趋地跟着个相貌猥琐、贼眉鼠眼的家伙，正是石玑娘娘与毕虎。</p>
毕虎往茶馆里望了一圈，笑嘻嘻道：“嘿哟，都是老朋友。谈兄，一向可好？”接着又朝那桌道士招呼道：“守残真人、观止真人、退思真人，幸会幸会，什么风把你们三位也吹到南荒来了？”</p>
一群太清宫的耆宿均都装作不闻，惟有观止真人鼻子里低低一哼算是回礼。</p>
毕虎也不以为意，乐呵呵挤在祁老二和邓楠当中坐下。</p>
谈禹又拉了把椅子过来请石玑娘娘入座，指着毕虎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们可别小看了这位毕老哥。</p>
“二十多年前幽冥山庄一战，若非他假扮鬼仙门长老盗来解药，连带古大先生在内，咱们这干人都险些去见了阎王。”</p>
毕虎听威震漠北的谈禹当众称颂自己，整个人立时轻得差点飘起来。</p>
他得意洋洋地瞥了石玑娘娘一眼，嘿嘿笑道：“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不是我吹牛，区区一个鬼仙门算什么？只要我老人家愿意，阎王老子穿的裤衩也是手到擒来。”</p>
谈禹熟知毕虎的秉性，笑道：“那是，那是！来，我老谈先敬你三碗。”</p>
三碗过后，又是三碗，邓楠、祁老二等人接二连三上前敬酒，毕虎来者不拒，没多会儿便喝得满面通红，醉意醺醺。</p>
他瞅了瞅那桌的太清宫道士，压低声音道：“你们也是为了那事来的吧？有我这贼祖宗在此，诸位就瞧好罢！”</p>
石玑娘娘气道：“几碗黄汤一灌你就不认东南西北了？吹什么法螺！”</p>
毕虎打了个酒嗝讪讪笑道：“妳先别生气，我没喝醉。这不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么？”</p>
说话的工夫，外面的雨势愈发狂猛，从大街的北面又来了九女一男十位客人。那中年男子身着锦袍，背插双剑，胯下骑着一头魔兽，被一群妖娆女子犹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在茶馆门外停下。</p>
其中一名女子收了花伞在房檐下站定，往茶馆里看了眼，蹙眉道：“好多人！”</p>
锦袍男子下了坐骑，不以为意地笑道：“没事，把他们都赶跑不就清静了？”</p>
巫魁一拍桌子就要发作，被邓楠眼疾手快一把按下，低声道：“瞧瞧再说！”</p>
这一群男女进了茶馆，顿时屋里浓香四溢，众女叽叽喳喳直压过漠北群豪粗宏的嗓门。一时间香风熏得群豪醉，直把山寨作妓寨。</p>
那茶馆老板迎将上前，招呼道：“客官，刚好还有张空桌，就是稍挤了点儿。”</p>
锦袍男子道：“四娘，赏老板一锭金子，让他把里头的人都赶走，这茶馆咱们包了。”一边说一边在空桌边坐下，一名美艳少*妇顺势就坐到了他的腿上，丝毫也不顾忌旁人异样的眼光。</p>
那被唤作四娘的女子从袖口里取出一块金锭丢到柜上，嘟嘴道：“老板，这够你一年的赚头了吧？只要你把其它人都请出去，那锭金子便归你了。”</p>
老板望望谈禹等人，为难道：“外头雨下得那么大，这些客人也没别处好去啊。”</p>
四娘哼道：“那是他们的事，你想不想赚这锭金子？”</p>
老板苦笑道：“特别想，可小的怕，也请不动那些客官。”</p>
四娘道：“笑话，你的店，当然你做主，要谁走路天经地义，看谁厚脸皮硬要留下来。”</p>
话音方落，毕虎阴阳怪气地道：“不错，我老人家的皮就是厚，可比妳抹的脂粉还差得远。”</p>
祁老二接道：“三弟，有种你就抱着这骚娘们儿的脸啃一口，我便服了你。”</p>
巫魁是个直肚肠，瞅瞅那四娘细白粉嫩的脸蛋，摇摇头道：“不禁啃的，瘦巴巴的没一点嚼头，还不如我老婆炖的猪头肉好吃。”</p>
四娘气得俏脸发白，眸中煞气一闪道：“你找死！”抬手从袖口里射出一缕蓝汪汪的丝光，直取巫魁咽喉。</p>
谈禹伸手用竹筷夹住蓝芒，见是一根粹毒银针，冷笑道：“好泼辣的婆娘！”</p>
锦袍男子看到谈禹接下四娘“铭心刻骨针”的身手，眉宇微微一挑道：“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却让宫某遇上高人了。”</p>
原来这锦袍男子正是紫鸭山无欲府府主“色胆剑心”宫无极，旁边的那些女子便是他的九房娇妻美妾。</p>
数月前他在阗中石林捱了伍端一剑，回山休养多日方才复原。正想着要去寻越秀剑派的晦气，却收到灭盘圣祖传书，命他即刻前往梵孤山会合。宫无极不敢耽搁，翌日便带着一众红粉佳人离山。</p>
谈禹听他口音，心头疑惑道：“此人应是南荒人士。可当年云林禅寺一战，南荒魔道的知名高手我大多见过，却为何对他毫无印象？况且南荒魔道自年老祖以下与咱们漠北群豪素来交好，岂会肆意生事？”</p>
想到此处他一抱拳道：“在下漠北长青洞洞主谈禹，请教宫兄大名。俗话说乡情不如偶遇，宫兄又何必要将咱们赶走？”</p>
宫无极慢条斯理道：“漠北距此迢迢万里，你们跑到这儿来作甚么？想到梵孤山凑热闹，小心别送了老命。”</p>
他这话听似好意规劝，可语气十分刺耳，让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这干魔道豪雄向来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闻言不由得一个个火冒三丈。</p>
谈禹猜不透对方来路，不愿轻易生事，微笑道：“承蒙相劝，谈某自会倍加小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