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炎炎苦夏将尽,秋意渐起,自坠儿娘受责被撵之后,荣府上下对黛玉俱多了几分敬畏,嚼舌的也渐渐少了,凤姐却隔三差五就亲来看视,或叫丫鬟们送诸样吃食玩意儿来,黛玉知她笼络罢了故也不甚在意。()
自薛蟠陷于囹圄,宝钗便搬出去与母亲做伴,极少到园子里来了,宝琴也随之出去,园中只余下黛玉、三春姊妹,便显得冷清许多。黛玉却本就喜静不喜闹,每日抚琴、读书倒也自在些。
只是一件事,时时悬于心头,挥之不去。祖母一次明于一次的暗示、那挂在宝玉脸上期待的笑容,都令人打心眼儿里厌烦。
自己父母双亡, 有些事情,自然要由唯一的亲人祖母来做主。
可是,正如水溶所言,祖母真的是对自己好吗。若是真心疼爱自己,岂会看不出自己的外孙女的心思,非要把自己往火坑似贾府推,还是根本就是图自己的那点子遗产,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意思?
前次蹊跷中毒,到底该怎么解释,是谁这么想置自己于死地,到底是谁这么恨自己,自己又到底碍着谁了?这次毒计未逞会不会又有下次?自己又该如何防备?
一个接一个的疑问缠绕于心,剪不断,理还乱。云雾重重之中,只有他,只有他和他如煦日般温暖的笑容可以给自己些许安慰。
水溶。
蓦然想起,便如清泉润心。
他说过自己再不孤单,他说过一定会保护自己,他说过此生再不放手,绝不。
那样笃定的深情,当然不容置疑。可是世事终究无常,当一切尘埃落定,到底能否遂愿?紫鹃说哪个公侯王子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纵然娶个天仙来,三日五日也撂倒脑后去了。她又说看的出来,王爷心里眼里只有姑娘,遇上这样的人,姑娘该知足了。
是啊,知足了。人生但得一知己足矣。若能遂愿,一生琴箫相和,互为知音,此生复何求?
只是又谈何容易?祖母一心让自己嫁入贾府,如何能轻易令自己遂愿?若真被逼到绝境,如何让水溶知道?
忽然想起古乐府孔雀东南飞里的一句,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
刘兰芝有父母兄弟,方被逼迫至此。而自己,只有一个祖母,便让自己如此煎熬。
无尽的烦恼似一个圈子,绕来绕去,又回到起点。
黛玉思来想去,犹如一个死结再也打不开。正在思量,忽闻得一个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林姐姐在家吗。”
听声音,却是史湘云。黛玉只得将一腔心事放在一边,起身相迎,笑道:“云儿几时来的。”
湘云笑道:“才来的。因在家里,着实想念姐姐,便与二婶婶说了来看看。”
黛玉拉着湘云坐下,留心品度,只觉的前儿瘦了许多,眉间似带忧愁遂关切道:“近来可好?怎么许久也不来了?”
湘云低低的叹了一声道:“家里的事儿多,不得脱身。若得了闲,早就来看你了。前次听见你病了,如今可好了?”
黛玉点头道:“大好了。 我见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我听,或许可与你开解开解。”
湘云闻言竟红了眼眶道:“林姐姐,我不瞒你。 只是,谁也帮不了我的。”
黛玉从来不见湘云如此,见她落泪便知必有缘故便道:“就算帮不的,说说心里便痛快了。你若只是憋在心里,岂不是自苦?”
湘云重重一叹道:“你知道我叔叔削爵贬官的事儿罢。”原来前几日保龄候史鼐不知为何触怒当今,被削为保龄伯,免去湖广巡抚之职,史鼐的夫人曾传信向贾府求助,可贾府如今也是如履薄冰,那里还使的上力?贾母也不过是叹息了一阵子便了并不曾援手。
黛玉点头道:“我听见老太太与舅母说起过。终究不知道详细。到底是为何?”
湘云摇头道:“我知道的也不过只言片语。婶婶哪里肯跟我说这些。事情正是为此,婶婶一直对我说,如今家中境况不如往昔,嚼用过费,我也没在意,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