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三章 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下集)(2 / 2)

了不起。

真厉害。

今天爸爸和妈妈都没穿正式服装,爸爸是已经退色的夏威夷衬衫配上工作裤,妈妈则是平常买东西的打扮。

美术室所展示的主要是绘画社作品,里面还夹杂了在美术课得到老师高度评价的一般学生作品。叫人苦笑的是,稍一分神就会发现,一般学生的作品竟比美术社社员还要来得出色。美术社作品群的重点作业是用百号画布所画出来的林布兰描摹,不过有些部分用外行人眼光也能明显看出技术上的差异,想必是担心赶不上校庆时间的美术顾问出手相助的结果。

爸爸来到百号画布面前,抱着胳膊点头。

了不起。

真漂亮。

浅羽和西久保镇定的第四号纪念章,就放在校舍一楼东侧、走廊尽头的桌面上。

那是地瓜噗地切成两半的地瓜版纪念章。

桌子前面是收藏了火警警报器和扫地用具的大型橱柜。火警警报器对面的男子更衣室正在举行每年都大受欢迎的企划动物摸到饱房间协力?胜谷宠物商会,所以附近行人很多,不过并没见到可疑人物。

西久保说道:

走吧!

浅羽回道:

嗯。

花村已经阵亡了。

关键场面。纪念章的放置地点是一级危险地带,这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西久保像忍者一样,从藏身的走廊转角跨出脚步,浅羽则是跟在他的后面。浅羽和西久保肩上全都挂着参加生存纪念章搜集赛的华丽布条,脖子上挂着盖了纪念章的一束卡片。两人弓起身子,沿着墙壁用半是爬行的姿势,朝着放置纪念章的桌面慢慢逼近。走在前面的西久保拿到了地瓜版纪念章,回头露出笑容。

那是浅羽所见到的,西久保最后的笑容。

早该察觉才对。那种漂浮在周围、刻意经营过的自然感觉。似乎屏息在期待些什么的空气。

你们这些逃兵!!

必须抬头仰望的壮汉,用踢破橱柜大门的气势飞奔出来。是烈火军曹木内。本名木内佑介,身高178,体重133公斤,木内酒店老板的次男,兴趣是通信,不断拒绝相扑团体邀约的15岁夏天。

货真价实的悲鸣响起。

烈火军曹木内像闪电般袭击过来。硬实的双臂迅速环保起西久保的腰部将他压制,然后从绝对不会受伤的角度将他压倒在地、彻**服。

然后,地瓜版飞向空中。

浅羽侧身一跃,将西久保扔出来的地瓜版接住。周围观看群众发出大声地欢呼。烈火军曹木内哇哈哈哈哈地笑着。要是舍不下羞耻心干脆地参加,就感受不到这种趣味。

浅羽!不要管我!!你快逃!

西久保!!

浅羽你快跑!!快跑!!跑啊!!

西久保!!

浅羽紧握着地瓜版往前跑。烈火军曹木内的吆喝声和围观群众期待见到必杀技的欢呼声从背后追来。

这么费工,我可得好好地整治你!OKOK!那就应观众要求,准备!四十八连发大特击,开始!领死吧!!

哇啊啊啊啊!!

终于变成了孤单一人。

浅羽跑着。

跑着跑着,跑到快要无法呼吸而仆倒的地点,就在一楼走廊尽头保健室前面。浅羽撑起身子、背脊抵住墙壁,用多少还有点墨水的地瓜版啪嗒一声盖在脖子所挂的第四张卡片上面。

这时他一个回神。

脑中就像三十分钟之前才确认过的、空空如也的鞋柜一般开了大洞。

浅羽叹气。无力地垂下了头。

摔跤研究社的生存纪念章比赛是从今年开始的企划,第一名可以得到奖状和白米三十公斤(附上由壮汉三人组在指定时间送达的服务)。第二名可以得到闹钟和写有力量无敌的壮汉三人组签名板。至于参加奖则是和壮汉三人组握手及拍纪念照。

浅羽就是在望着空空如也的鞋柜发呆的时候,被西久保和花村强拉过去。然后照着登记完毕,挂上布条在校内来回奔走。壮汉三人组的追击非常激烈,登记时人数众多的参加者一一成了他们的饵食,于是浅羽就愈跑愈认真。

不过,在这孤单一人的时刻,之前的狂热却突然间消失殆尽。

猛然想到。

伊里野会不会喜欢这种企划?被人追着四处寻找些什么的企划。要是伊里野快被烈火军曹木内给抓住,这是自己很酷地飞身一踢救了伊里野

浅羽露出苦笑。

晶穗讲的白痴啊就是这种感觉。

这时突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浅羽仰起脸来。

果真是浅羽。

晶穗从对面保健室走出来,俯瞰软倒在地的浅羽。

这是个秘密话题,旭日祭其实还有不可告人的企划。

自由度高到失控的例子也是不少。譬如去年的旭日祭,有部分学生开了赌场被人察觉,结果引发了问题。表面看来是大家来玩将棋与黑白棋的企划,不过会场在放映室,狐狸尾巴也就露出了一半。目的是为了不让搓麻将的声音传到外面,中心成员是担任视听委员的数名三年级学生。这个案例旭日会比老师更快采取行动,用大刀阔斧的方式,在事态还没完全转为问题之前率先加以击溃,不过这也只能算是冰山一角,秘密与坏事的气味总是不断引来企图冒险的人。像是有秘密Menu的咖啡店、地下电影放映会之类的企划,在今年的旭日祭还是屡见不鲜。

园原地区第四防空洞西边有栋被称之为管理大楼、双层附有地下仓库的建筑。名字虽然夸张,不过主要用来储藏,是栋勉强还有电有水的阳春建筑,平日只有防空委员才会出入的寂寥场所。

然而,地下仓库入口却贴了防空委员企划?吃茶室防空洞这样小小张的纸。

原来如此,要开什么都有的吃茶店,这里可说是绝佳地点。而且什么都有指的自然是有酒有烟。

往里面瞧瞧。光秃秃的水泥、裸露的电灯泡光晕照着潮湿的空气、墙角堆积如山的木制货柜、印着复写文字的木箱用来充当桌子和椅子。光看那一带简直就像禁酒法时代的地下酒吧,不过入口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的防火海报、墙上满满都是充满**、充满梦想的涂鸦。钢架塞着半旧的短大衣纸箱和舞狮的狮头散落在地,看起来又像当地青年团的置物小屋。饮料装在自卫队的求生器材野营餐具当中,虽然倒出来的位置有点怪,不过打开那边的木箱就能翻出一堆这种东西。

这个

浅羽缩着身子坐在用来代替椅子的木箱上面,心神不宁地来回张望,终于开口说道。

晶穗隔着用来代替桌子的木箱坐在对面,眼珠往上望着浅羽。

干嘛?

呃,你不舒服吗?

干嘛问这个?

因为刚刚你从保健室出来

我装病。只是想睡一下,所以借个床铺。你知道吗?听说现在待在保健室的人是椎名老师的学妹。椎名老师忙着选美于是抓她来dai理,你不觉得很蠢吗?丢下工作跑去选美,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怎么看就怎么古怪,那个保健老师的资格,却有校庆期间刚好没事可以dai理工作的后辈,你不觉得时机也太刚好了?

这个

干嘛?

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有话跟你说。

保健室前面,晶穗俯瞰着软倒在地的浅羽这么说道。

然后浅羽就被拉到这个什么都有的吃茶店。虽然对这种地方的气氛不太习惯,不过只要想到被女孩拉着手带进防空洞浅羽的眼神不知不觉就变得迷蒙。

对不起。

晶穗像要深呼吸似的大口吸气,然后突然低下头来。

咦?

号外。今天的份。我有看到大门摆的东西。是你一个人包办吧?

哦、是啊。嗯。

有三个错误。影印还印得有点歪。

实在叫人火大。究竟是谁啊。自己被编辑工作逼得要死的时候,这家伙又在哪里做些什么?

那好,我想问你

晶穗突然说道:

所以我才说对不起嘛!

浅羽同样火大

那是什么态度!你做完跑哪去了!?

周围的视线朝这里集中。

起身互瞪的两个人低下头来,再度坐上用来代替椅子的木箱。

晶穗低着头自言自语

咖喱。

啥?

晚餐是咖喱。我喜欢咖喱。所以昨晚直接回家去了。

她的意思是说,自己被咖喱吸引,完全忘了和浅羽之间的约定?

浅羽愣住了。要说谎也先用点头脑。

回到家,边聊校庆的事边吃咖喱,洗澡之后早早睡觉。

骗人。

真的。

然后晶穗的手突然伸向野营餐具。

啊。

浅羽来不及阻止,晶穗白色的喉咙已经咕嘟一声,把野营餐具里的东西一口气喝干。难喝到脸都扭了。觉得想吐。伸手擦嘴来加以掩饰,晶穗眼珠往上瞪着浅羽。

对了,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咦?

有什么预订?

突然之间,在屋顶所吃的杯面味道整个苏醒。

顺便等她就好。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还特地把时间空下来。

不倒是没有,不过

那好。

晶穗伸直了背脊一个点头,脸上带着施恩般的笑容这么说道:

为了没有女朋友的悲惨青少年,我就委屈一下。当作为昨晚的事情道歉,我陪你参加营火晚会。

浅羽睁大了眼睛

不必了。

在不小心说漏嘴之后急忙又说:

不是,我是觉得你好象不太喜欢土风舞。

浅羽你呢?

没什么兴趣。不太知道要怎么跳,而且总觉得害臊。

可是千佳和清美她们说啊,要是不参加营火晚会,旭日祭也就失去意义了。去年我也没加入跳舞的圈圈,和朋友一起坐在旁边吃东西放烟火一边欣赏,不过还是觉得那是两天里面最快乐的时候。

这个时候,附近桌子掀起小小的骚动。浅羽猛然一看,似乎是一二年级的男学生和女学生正在小声争论。看来就是愚蠢的吵架。刚刚自己和晶穗大声说话的时候,看在周围的人眼里大概就是那个样子。

浅羽。你是第一的?

意思是,浅羽你是园原市立第一小学毕业的?

嗯。

我是第二的。哎,小学时期有没有土风舞练习?

浅羽笑道:

有啊有啊。像运动会之前,学生统统来到操场,体育老师还会怒吼喂,那边的把手牵起来!

这绝对有问题。练习有什么意义,简直是本末倒置。那样只会让土风舞蒙羞。

晶穗想讲的话,浅羽终于懂了。

或许需要最低限度的舞蹈练习。不过随着当时的气氛,自己随性舞动才是土风舞的基本姿态。重点不是要给谁看,舞蹈的本身才是目的。和耍猴戏不同,和比赛美和技术的舞蹈也不同。

我们学校还有毕业典礼练习耶。

啊那个我们学校也有!还把低年级的抓出来说学长、学姊,谢谢你们对吧?

现在想起来真是有够古怪。典礼本身是有意义,不过得要直接举行。

浅羽突然想到,自己和伊里野就没办法谈这种话题。

要想和伊里野谈毕业典礼,就得从你知不知道毕业典礼?的地方开始。伊里野和自己之间完全没有彼此相通的经验。或许是有,不过对于自己的过去,伊里野却一次也没提过

在训练途中,我的伙伴死掉了。

内华达的沙漠、砂色的夕阳、涂了原色油漆的公园

我们全是没人要的孩子。所以我站上秋千。我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

所以啊喂,浅羽,你有没有在听?

呃啊。嗯。

换句话说,不论是毕业典礼还是土风舞,只要尽力发挥就可以。什么都得练习的做法太离谱了。就算哪里不顺利,同样也会变成回忆。初吻不就是这样?先做初吻的练习然后正式上阵,正常人都不会这样吧?

听到突然冒出来的初吻这两个字,浅羽吓了一跳。

晶穗质问浅羽似的直盯着他。

两眼发直。

脸颊也泛红。

你你该不会喝醉了吧?

你该不会练习过了吧?

我要跟你扯到哪里去啦!

说不出口的是,我要跟谁练习啊!

晶穗探出了身子

说清楚!有还是没有!?

没有啦!

正确说法应该是未遂。被强拉进防空洞,一起玩游戏的那个时候。

晶穗瞪视着浅羽许久许久。

最后终于得到某种结论似的,说声那好、跟着点头。

发出叹息。那种安心的感觉,就像死刑得到了无限缓刑。

我是这么想,旭日祭就是营火晚会这点特别。整个旭日祭都是这样,什么都是自由参加。小学的时候,我非常非常讨厌土风舞,讨厌到不行,可是营火晚会一旦开始,就算不跟着跳舞也很难离开,回家又太寂寞,所以会想一直呆在那里喂,你在小什么啦!?

浅羽趴在木箱上面嘻嘻嘻嘻地笑着。

晶穗一阵火大,对说得入神的自己感到害臊,于是探到木箱上头,啪嚓啪嚓地敲着浅羽的头。浅羽一边护着头一边拼命忍住笑意

不不是啦,我笑是想到别的事。

紧张感突然遭到解放的反作用力。别扭到不行。晶穗抖着肩膀,怫然地眼珠朝上仰望着浅羽

社长他啊,好像有土风舞得不好回忆。之前问他要不要参加营火晚会,他气得要死。

晶穗终于理解,不过听到水前寺的名字还是觉得不高兴。

哎听到有趣的事了。下次要用来欺负他。

不要啦,很可怜耶。

晶穗心里也是这么想。不过

无所谓无所谓啦社长要有点沮丧才像正常人。而且我也被他欺负,这样就扯平了。还算便宜他咧!

你哪有被他欺负?

干嘛?你听好了,我指的不是一天到晚吵架这种事。你知道吗?我写的报导,社长从来没有一次就说OK过。

晶穗又用泛红的脸颊逼近过来。浅羽稍微做好落跑姿势

我、我还不是一样。

你和我不一样啦!对社长而言你是同志,我就不一样。那叫做欺负。对,就是欺负。

不对。

晶穗心底也很清楚。水前寺仔细阅读自己的报导。要她重写的总是在不知不觉之间逃避蒙混的部分。正因为心底清楚,所以更是生气。

社长他啊,老是说什么幽灵怎样浮游怎样,那就尽管写这种白痴报导啊。我写的东西只是用来填版面的累赘。累赘啦!

不不要太大声!

再度开始受到周围的注目。浅羽努力想要安抚晶穗

你干嘛自己一个人装乖?

咦?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没喝。我想说好了,既然来到什么都有的吃茶店,这样可是不行的哦。要是警察进来发现了酒,你要说我没喝,那可是行不通的!

二话不说就把人拉进来,这种说法不合理吧,不过想归想,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让她有大嚷起来也很困扰。

浅羽握住之前一直没碰的野战餐具。里面是透明的液体。

大口一喝。

是日本酒。

直接干杯。

虽然看起来实在不像,不过浅羽相当能喝。应该是妈妈的遗传。爸爸晚上小酌来个两三杯啤酒,脸就红得像川烫章鱼一样,年轻时的妈妈可是喝个一升酒都面不改色的酒国英雄。

看到野战餐具喀地一声,摆到用来代替桌子的木箱上面,晶穗睁大了眼睛。

这样两个人的杯子全都空了。浅羽心想此时正是机会。趁机快速提出那就换个地方的要求,至少要先脱离这个状况,然后再

了不起!搞什么,浅羽你满能喝的嘛。

晶穗咧嘴一笑。手里拿着两个野战餐具,摇摇晃晃地起身出去续杯。

后来续杯的酒才喝不到一半,精髓就喝挂了。

此时浅羽正扛着喝到挂的晶穗,走到操场的角落。目标是社团教室。目标是社团教室。要想不给老师发现醉态、给她好好休息,唯一想得到的地点就是那里。到了第二天,来参观UFO展的客人不会太多,要是有什么万一,只要挂出准备中的牌子就没问题。浅羽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留意周围的视线,被晶穗的体重压得脸部扭曲地往前迈进。那抹身影简直就像扛着负伤战友走过地雷区的士兵。

喂,自己走啦!

晶穗没有回答。满面通红的脸孔垂在浅羽肩上。

醉茫茫的脑袋里不断反复播放昨天发生的事情。

浅羽的父母来了。

听到清美这么说的时候,首先浮现的是那又怎样的念头。看到晶穗一脸迷惑地皱着眉头,清美加倍起哄地这么说道:

你还在干嘛,赶紧去打招呼啊。伯父伯母小女子不才,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被晶穗一瞪,清美咯咯笑着跑开了。

然后,首先涌现的是好奇心。晶穗一边侧眼偷瞄坐在隔壁吃着中华凉面的浅羽,一边这么决定。远远观望就好,我想看看这家伙的老爸跟老妈。

喂,下午兵分两路去取材。

即使如此,刚开始也只是想着,看看能不能在不行取材的途中碰巧遇到。晶穗并不认得浅羽双亲的脸,不过听清美说两人都穿正式西装、父亲长得很像浅羽,心想应该见到了就会认得。在各种企划之间取材,猛然回神,晶穗的视线却游弋在周遭人潮之中。

这时再也无法专心取材。

要想在涌入旭日祭的大批宾客当中找出两个人可是难上加难,于是这件事反而变得有趣。找人游戏,其实类似的企划也很多,只是这个更加困难。既不能有其他参加者陪同,手上所有的线索又非常有限,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搜索范围的限制。说不定浅羽的双亲现在早已经回家。

晶穗将取材的事抛到一边,积极开始寻找浅羽的双亲。停下之前踌躇不前的脚步,针对对方的前进地点加以推测。亲人来参加校庆,目的就是参观与自己孩子有关的展示或表演。旭日祭的状况或许不限于此,不过往这个方向搜索比较稳当。

到新闻社的UFO展去瞧瞧,没有这样的人。

既然如此,那就是他妹妹那边。

晶穗可是持续进行企划介绍的取材。她知道浅羽妹妹参加的,是由班上的同学在体育馆进行演出的舞台剧。一年级生的班级稚气未脱,很多开的都是一般咖啡店或者小摊。戏剧这样的企划算是成熟,不过一年一班的同学里头夹杂了高年级生,是在体育馆演出,由两部所构成的大长篇,晶穗取材的时候有留意到。确认节目,荒野的故事十二点四十五分入场一点开始。

虽然得到告知中途无法入场,不过一跟对方讲自己是新闻社社员必须取材,对方就轻易放人了。观众席上已经十分入戏,传来不顾周围气氛的笑声。场内的光线只有映照舞台的灯光,不过还是马上看到了并坐在角落、身穿西服的两人。

那就是浅羽的父亲和母亲。

晶穗站在被黑幕隔开的入口,不停凝视着卿卿我我并坐在一起的两人背影、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

脑中闪现清美哭泣的脸。

晶穗身体一僵。

自己到底想做些什么?

因为士兵卫之死哭到崩溃的清美。事先想好的借口、啃噬心灵底层的丑恶好奇心。也许自己正在重蹈覆辙。浅羽的父母正亲热地坐在一起。在入口骗说是新闻社需要取材,还想偷偷坐在他木讷两人附近的位子,自己究竟是想怎样?是要眼睛骨碌碌地偷看侧脸,还是头上盖纸嘻嘻嘻地笑?

难以置信的恶劣兴趣。

最最差劲且要不得的偷窥狂。

观众大笑。

晶穗露出恶梦初醒般的脸孔,逃出体育馆。

一跑到阳光底下,来历不明、咒骂着自己的声音便逐渐远去,堪称自我意识过剩的罪恶感在瞬间烟消云散。只留下吃过药性强烈的药物时,那种黑色尖锐的思绪尾巴。后来到底是怎么走的、又走到了哪里,自己已经没什么印象。想必是在为了庆典而骚动不已的校内,像水母般飘来飘去。

像白痴一样

终于整理好心情的时候,体育馆的戏剧差不多也结束了。晶穗再度走向体育馆。

至少要好好打声招呼。

偷偷跟着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像这种道歉倒是不必了,那样反而奇怪,不过至少得在最后一刻碰面,好好打声招呼,将自己心里焦虑不安的感觉做个整理。于是她在体育馆入口等两人出来。结果两人一走出来,却抓不住出声的时机,不小心就成了尾随在后的情势。终于鼓起勇气,是在两人坐上长椅、连什锦烧也都吃完一半的时候。

原本只是想打声招呼。

没想到却

呃,是哪位?

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浅羽的父亲知道新闻社有两名女学生,而且似乎还知道她们的名字,只是没有直接见过面,所以认不出来。然后,看到晶穗在眼前出现,心想应该是新闻社的女学生,所以这么问道

你是两人之中的哪一个?

才这样。

不过才这样,晶穗就已经魂飞魄散。

在这之前,晶穗一直忘了伊里野的存在。因为已经连续缺席一段时间没见到面,加上也没来参加校庆。伊里野的身影突然在脑中出现,这么说道

滚开。

叫人震惊的是,自己和伊里野并列在一起。

无法接受,浅羽父亲对自己的了解,居然只有和伊里野同样的程度。

无法接受,他对伊里野的了解,居然是和自己同样的程度。

理性开始说话了。没什么好惊讶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国中二年级的男生,不会钜细靡遗地去和亲人聊起自己同社团的女学生。光是知道名字就已经叫人惊讶。再说父亲也只是父亲,关于新闻社的两名女学生,就算父亲对她们两者有再多了解,那和浅羽对她们的看法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都是清美害的。

你还在干嘛,赶紧去打招呼啊。伯父伯母小女子不才,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因为听了那样的话,才会想到奇怪的方向。她一边这么自问自答,想让自己接受。

但却没有办法。

浅羽对着父亲快乐地谈着伊里野,只能说是妄想,现实当中绝对不可能发生的光景,在脑中浮现然后消失。

是自己想象力过剩。不过却停不下来。

于是她回家,吃了咖喱汁后洗澡睡觉。

好远。

很幸运地,社团教室挂着准备中的牌子。水前寺好像去哪里了。扛好晶穗的身体,步履艰辛地摸索口袋,拿出社团教室的钥匙。

浅羽。

之前始终说不出话、满脸通红靠在浅羽肩膀上的晶穗低声说道。

什么事?

晶穗不说话。

醉得一塌糊涂。浅羽这么抱怨了一句,然后将晶穗拖进社团教室。让晶穗坐在柜台椅子上,去找睡袋和毛巾的时候,突然间

你说什么?

朝着背后回头。晶穗正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身体慢慢向右倾斜。

啊!

椅子倒了。

浅羽一个箭步、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撑住晶穗的身体。就在不自觉发出安心叹息的时候,发现手臂里的晶穗嘻嘻嘻嘻地扬起了笑声。至少浅羽是这么认为。

这家伙是故意的。

于是他瞬间冒起火气,推开似的松了手。

晶穗的上半身瘫软无力地迅速往架子边靠过去,头部往上,后脑勺撞到墙壁,发出叩的一声。

哇。

听起来很疼的声音让浅羽跟着紧张。晶穗的头垂了下来。惊慌失措地缩着身子,缓缓把手伸向头顶,确认有没有起肿

浅羽,你还记得吗?

低语般的声音。

吓到缩起了手。晶穗动也不动地深深低垂着头。浅羽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左旋的发根。

记得什么?

在几乎要以为她已经睡着的空白之后,晶穗说道:

刚升二年级的时候,早上的事。

搞不懂什么事情。

那天早上,我在教室里哭。是高兴到哭。因为梦到十兵卫。十兵卫到梦里来跟我说再见。

说到这里,晶穗的低语声仿佛就要中断。她那两腿伸直、背脊抵着墙壁头部低垂的姿势,看来就像电池没电而被扔弃的娃娃。

后来河口来了,讲了很难听的话。什么你这家伙像样一点啊、哪有什么幽灵啊、居然还有人相信啊、白痴之类的。

想起来了。

我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觉得既难过又不甘心,简直就要死掉了。这是你来了,还救了我。你记得吗?

确实有过这样的事。今年春天。撑过期末考试、结业典礼、春假。开业典礼和换班,刚刚成为二年级生的时候,和西久保、花村他们都还不曾交谈过的那个时期。

不过

不对吧。那时被河口讲难听话的人是岛村吧。岛村清美。

听到浅羽这句话,晶穗肩膀出现微微的颤动。

不是。

浅羽,你记得吗?

浅羽,你救的人是我。

那个早晨的记忆和罪恶感直接连结。不过却是和浅羽初次相会的那个早晨的记忆。

那个时候,被浅羽搭救的人究竟是谁?

那个时候的事,你还记得吗?

浅羽陷入了混乱。

不可能有这种事。那时候被河口消遣的人应该是岛村清美才对。当他开口准备这样重说一遍的时候,却发现晶穗已经一脸舒适地睡着。

钟楼的钟响了。

十七点零分。

天空中的夕阳一点一点地融化。旭日会会员在各个地方完成自己的任务,朝着庆典的终结开始新的动作。在这之后,扩散到整个学校的庆典空气将会慢慢慢慢慢慢地,往操场中央的营火集中。

喂,夕子,等一下!你打从刚刚到现在是在生什么气?

不要跟过来!!

浅羽夕子穿着全黑的舞台装,咚咚咚咚地走在连结体育馆与校舍的走廊。水前寺手里拿着向日葵花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虽然水前寺的嘴边露出充满兴味的笑容,夕子脸上却带着让前方所有人全都吓到自动退开的眼神。

哎呀舞台上的你真是太酷了,夕子。找你来演这角色的人真了不起。那个角色正适合像你这种粗暴的女生。

用水前寺双倍速度移动双脚的夕子突然站定,然后回头

你是怎样?现在就来继续当时的决斗!?

水前寺同样站定,俯瞰夕子浮现从容的笑意哦,那件事先摆一边,我特地准备了花束。你要是不收,我拿着也挺麻烦。

夕子哼~~~~~~~地嘟起嘴。她脚跟回转,再次咚咚咚咚地往前走。水前寺跟在后面。

对了,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反正戏也散场了。那边应该还有咖啡店在营业。

就叫你不要跟过来了!别跟来啊!!

营火柴薪上面所盖的布被掀开了。旭日会会员开始在操场侧试麦克风。用的字眼同样还是毅力。麦克风声音连所在位置没有直接面对操场的教职员室都能清楚听见。

今年的旭日祭又要结束了。

教日本史的森村感慨地说道。在人烟稀少、淡淡抹上一层夕日光晕的教职员室中环视一圈

这种感觉是既快乐又伤感。

哎呀哎呀还早还早。回家的路还远着咧!

教务主任田代笑着这么说道。两人正坐在陈旧的待客沙发上面喝着粗茶,看起来都很疲劳。现在才提或许太晚,不过旭日祭对学生与老师而言同样都是伟大的工作。

对了,天气还好吧?

田代这么说着,然后弓起身子眺望窗外。雷阵雨是营火晚会永远的敌人。雨势不大的话倒是不用中止,若是没下那就更不会有问题。过去曾经多次为了下大雨而被迫中止,结果那些年觉得不满的学生就在校舍里待到很晚四处捣蛋,所以老师才会在意起第二天傍晚的天气。

好吧,来看看。哪边会有天气预报?

森村拿起摆在玻璃桌面上的电视遥控器。待客沙发旁边是连续开了两天、谁也没在看的大型电视,画面里头看起来就很像菜鸟的男性主播正紧张兮兮地读着原稿。

刚刚进来的新闻。关于紧迫度升高的北军情势,就在刚才,于三十八度海域周边所设定的可供取材空域、海域进行取材活动的所有航机与船只,收到自卫队与美军的立刻全面撤离的命令。重复

够了啦,不用再重复了。

森村换了频道。寻找有关天气预报的电视台。这时电话响起,田代是是是是地回答,一边慎重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校内四处有许多呼叫器陆续开始响起。

呼叫器主人大多都是自卫队与美军的士兵。不过其中也有乍看之下身份不明的西装男子、以及那副打扮怎么看都像附近菜店老伯的男子。他们有些面无表情,有些扭曲着脸按掉铃声、有些在找电话、剩下的有些则是走向停了自己车子的计时停车场。在旭日祭期间有车子不能够开进园原中学校地的规定。

在这些呼叫器的主人当中,海军队的黑白双人组也在里面。

霍金斯?狄佛上士所开的店其实是雕鱼烧摊子。在这两天当中,两人帮忙小摊的工作,欢迎光临和谢谢惠顾的发音已经接近完美。大约一小时之前,把剩下的雕鱼烧用几乎免费的价钱抛售、收起摊子,在校舍里头四处乱晃的时候,呼叫器突然响起。

真是的,搞什么啊?休假可是到明天上午九点耶!

说不定状况不妙。喏,就是三十八度那里

老是这样啦!反正又不会出击,慢慢回去就行。

两人嘴里这么说着一边穿过正门,然后指着挂在园原中学正门前巴士站的线路图,开始讨论该搭哪一部巴士。

这实在是不像话,不过椎名真由美还是被选为今年的园原小姐。

学生会所制定的学生手册明确记载着参加最终审查的学生须穿着制服。严禁泳装之类的暴露衣着。不过实在、实在是不像话,椎名真由美用人家又不是学生~的理由,穿着紧身舞衣出席最终审查,获得了爆炸性的票数。

因为这个缘故,椎名真由美目前正在进行凯旋*行。紧身舞衣上面披着假皮草做成的长袍,头上戴着硬纸板与银纸做成的皇冠,在校内来回走动。这女人很不可思议,虽然露着大腿双脚站立噢呵呵呵呵呵呵呵地笑着,看起来却不会低级。脱掉长袍和男学生们站在一起一边比着V字形一边拍照,完全找不到一点阴郁的气氛。从其他得奖人到没有入选的候补女学生全都快乐无比地跟着*行。

或许这也算是某种天分。

学姐!!

就在*行行列从校舍里兜了一圈,回到一楼走廊的时候。

先坂绘里大叫着跑了过来。

在场所有人全都露出发生什么事的表情。椎名真由美是唯一的例外,在看到先坂绘里表情的瞬间,就已经明白状况。椎名真由美将彻底愣住的*行行列抛在背后,长袍翻飞地跑着,随着先坂绘里一起奔进保健室。

刚才已经用电话确认过,说要尽快返回。

第三次?

椎名真由美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道。先坂绘里没有立即回答。脸色发白。

第一次待命。

椎名真由美停止呼吸。

有两年了。

椎名真由美总算大口吐气,撩起长发,对着保健室天花板说出和两年前相同的台词。

算了,总会有办法的。

呼叫器开始响起的时候,榎本反而露出类似获救的表情。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这件事一直折磨着榎本。

然后在这个瞬间,他知道,就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样反而轻松,榎本这么想着。

年轻真好。

是啊!

浅羽的爸爸和妈妈今天也有来,亲热地并排坐在和昨天一样的操场长椅上面,眺望黄昏操场的风景。

年轻真好。嗯。

浅羽猛然想起,于是绕到社团教室的后面去看看。

在围墙与教室之间的狭长空地绕了又绕,却没找到写着蝉的胶版墓碑。负责打扫这附近的是一年级生,也许被他们给清掉了。

用不知为何步履蹒跚的脚步横越操场。

难以想象这是和榎本一起吃着杯面、一边从社团教室屋顶往下看、仿佛午夜游乐园的同一个操场。所有的人都在骚动,没有人往下低头,也没有人抬头仰望天空。麦克风正在试音,焰火来回迸射,再度点燃活力的小摊店员挤出最后一丝的声音。营火晚会的柴薪沐浴在暮色之中,庆典的终曲就要开始,人潮涌现了期待与兴奋。

感觉好像全是别人的事。

命名这就是现实,却实在没有现实风景的感觉。

逆着人潮,踏进了入口。穿着鞋子跨上门槛,把手伸向自己鞋柜的门。

自己也觉得没用。因为营火晚会马上就要开始。因为伊里野并不是有来学校就会在鞋柜里放些什么东西。老是检查鞋柜其实没什么用,浅羽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可是还是不能不检查。即使只是自我安慰,自己所仅有、足以勉强和伊里野产生连结的也只剩下这个鞋柜。

打开。

出了自己的室内鞋,里面什么也没有。

伊里野一定不会来参加营火晚会。

很唐突地,涌现出不可思议的确信。

总算轻松了,浅羽这么想着。

心想回家去吧。回家,吃了咖喱之后洗澡睡觉。

就在浅羽如此下定决心的时候。设置于操场各处的校内广播用扩音器发出啪滋的杂音,放出校歌的旋律

是教务主任田代的声音。

哦二年四班、二年四班的浅羽直之。二年四班的浅羽直之。伊里野加奈来电,请尽快到办公室来。完毕。

伫立在当场的时间,绝对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完全记不得后来究竟是怎么样跑到的。过去没有跑得这么快的记忆。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用力开门奔进教职员室。教务主任田代拿着话筒用力瞪着浅羽。

好像是紧急事件。

要是无关紧要的事,那你就领死吧,田代露出这样的眼神。

谁晓得。

他抢过话筒。

喂喂!?

沉默之后,是好一阵子都没听到的声音

对不起。

对方这么说道。

喂,伊里野,你在哪边打电话?喂喂!?

拼命侧耳倾听,想从背景声音多少得到一点情报。可是却被某种钻入话筒的古怪杂音所阻挠,一个不小心,连伊里野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

其实这是禁止使用的线路,我不能讲太久。你静静听我说。

伊里野的口气之中有种不由分说的气势。

陆上自卫队的园原演习场。你知道吗?

知道。位于园原市最南边的自卫队射击演习场遗迹。在小学生的时候骑脚踏车去玩过好几次。里面有个叫做六番山的山丘。你知道吗?

知道。还曾经为了听说那里有摆放从前炮击演习的目标物,想说或许还留有大炮子弹,于是和朋友整整找了一天,结果没找到炮弹,反而找到被雨打得稀巴烂的大量A书。

那你十八点四十五分在那里等。一定要自己一个人来。

慢慢着!伊里野

对不起,不能再说了。你一定要来。

然后电话被草草切断。

浅羽还回话筒的同时,田代也跟着咳嗽。

你叫浅羽是吧?听好了,这回我就当作没看到,不过打电话到办公室、用广博叫人来听,必须是有相当重要你有没有在听啊,喂!

当然没在听。

浅羽把田代的怒吼声抛在背后,奔出教职员室。奔下阶梯、跑过走廊。由三台公共电话并排的正门入口跑出去时,眼睛瞄到自己从在大门听到广播以后一直穿着室外鞋。

奔进停车场。

解开锁链。

跨上脚踏车,用全身的重量踩着踏板,从正门骑向巴士通行的道路,马上转进山边的道路。乡村气味的直线道路,骑个一公里就看不到商店和行道树,只剩下标示不明的道路标志以及置物小屋的球形看板,一旦告别了黄昏就会变成一片阴暗的和缓上坡路。

拼命赶路。只有一点点细微的胆怯。

到了此刻,他心底才涌起对营火晚会的留恋。

踩着踏板的脚并没有减速。不过浅羽回头望了唯一的一次。在夕阳之中逐渐远去的园原中学校舍。装饰得有点蠢、从各个厕所窗口垂下的几缕卫生纸在风中飘扬。

有种听到操场喧嚣的错觉。

把它甩开。

脚底使力。自行车载着浅羽,驰向和缓的上坡路。

旧园原演习场的六番山,十八点四十五分之前。

视线移向手表。

十八点过两分。

虽然是骑着自行车上学、有锻炼过脚力,却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赶上。

十八点四十五分。

还以为战争开始了。

操场进出的欢呼就是这么惊人。晶穗弹了起来,搞不懂自己人在哪里,愣愣地环视四周。

是社团教室。

实体模型、幽灵战斗机模型和展示板。撑起上半身坐在墙边睡袋上面的自己。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人影。操场的喧哗声如海浪般传来,可以听到无数扩音器用超大音量放着轻快的音乐。想不出曲名。

冷静。

我正待在社团教室。操场的营火晚会已经开始。

好。到此为止没问题。

不过之前的事却不太想得起来。在保健室偷睡、后来碰到浅羽、到认识的防空委员所开的什么都有吃茶一起喝酒,到这边为止都还记得。然后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古怪,为什么自己会落得这样,躺在社团教室睡觉,完全想不起来。我绝对不是能喝的人。自己有喝那么多吗?

突然感到恐惧。

喝到不成人形、醉得一塌糊涂的自己,究竟对浅羽说了什么?说些什么话题?

就在拼命想要回忆的时候,记忆一点又一点拼凑起来。首先好像讲了社长的坏话。为什么会提到社长,应该是听到社长讨厌土风舞的关系。然后

晶穗嘴角突然嘻地露出了微笑。

赶紧掩去表情。明明没有谁看到,却还自己一个人嗯哼地咳嗽。

想起来了。

说好要和浅羽跳土风舞。

不,不对。是为了让他独自负责编辑作业的事情道歉,所以陪他跳土风舞。正确说法是这样。应该是。

至于浅羽回答了什么,就不记得了。

不过晶穗心想,怎么回答都无所谓。反正浅羽此时一定是和西久保、花村一起望着土风舞的圈圈。只要沿着操场绕过一遍就能找到,可以一起吃点东西,可以一起放烟火,如果、如果有心情,还可以把它拉到土风舞的圈圈里面。浅羽想必会退缩不前,到时再好好嘲笑他。

要是清美说了什么,那就这样告诉她。

有什么办法,我们说好了啊!

为了道歉嘛!

晶穗发出似乎颇为愉悦的叹息,挺身站了起来。醉意已经彻底消失。将睡袋和毛毯随便收拾一下,晶穗打开了社团教室的门。在夕阳的红、营火的反光、飞进的焰火火光、食物的气味、土风舞曲子当中踏出了脚步。

她终于想到了曲名。

MayimMayim。

用所有气力踩着踏板。

浅羽并不知道,自卫队的旧演习场总面积究竟有多大。搜寻小学生时代的记忆,印象中只记得那是有山有丘有森林、极为宽阔的场所。那时的浅羽和朋友把六番山称为大炮山。一行六人首次登上顶端的时候,被开展在眼前、一望无际的绿意与退到好远的街道景色所惊吓,担心再跑远一点就回不了家,于是嚷嚷着要直接回家的不是别人,正是浅羽。

把自己交到那种地方,伊里野到底有什么打算?

他决定不去想这种事。

没时间想。

全心全意地爬着弯弯曲曲的柏油路。沁出的汗水湿透全身,像用整桶水从头顶泼下来一样。体内热到像在燃烧,一旦夕阳余光被树荫遮住,却又不自觉地开始发抖。蝉的叫声好像耳鸣。除此之外,只听得见剧烈喘息与濒临破裂的心脏跳动声。

突破大门。已经忘了这是第几道。将挡住去路木制横竿往上推,侧着自行车从下面穿过。跨上座椅,再度展开和踏板之间的格斗。马路的白线和飙车族的涂鸦朝着背后流逝。眼前闪亮的光,每个看起来都像UFO。社长说得没错,要找UFO就到后山。不敢看手表。

最大的难关是前方不通。

道路被高约两公尺的围墙给封住了。

从前没有这种东西。

浅羽把自行车扔在路中央,一边调整激烈的呼吸一边走向围墙。原以为可以推开,不过缠卷的铁链加上有如拳头般大小的锁头却浇熄了美丽的期待。

两手攀住围墙。

往上爬。

跨过去。

离顶端应该已经不远。浅羽爬上急促的坡道。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自己想必有什么重要目的,只是现在已经搞不清楚。浅羽用差不多等于步行的速度,依旧朝着六番山的山顶走去。坡度一点一点地开始减缓。

路面变小。

树荫覆盖在头顶上。

汗水多到连眼睛都睁不开。

然后,周遭的风景陡然开展。

浅羽会感受到,是因为夕阳余晖又回到了汗涔涔的肌肤上面。在不停滴落的汗水之中闭着眼睛,稍微直走了一段。风在流动。两脚有杂草的触感。

站定,张开眼睛。

一片绿意。

和小学时期所见到的风景一模一样。草原的草长及膝盖,清除看得到风正从五点方向吹往十一点方向的波纹。开展在眼前、漫无止尽的整片绿意,以及远在山丘棱线另一头的城市身影。

六番山的山顶。

浅羽在草皮上仰天倒下。

就这样阵亡一会。

视线朝着用来遮眼的左手手腕凝神一看,约定的时间过了一分钟。

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在周围环视一圈。

四周都找不到伊里野的影子。

原本想试着叫她的名字,不过就算没人在看还是会觉得害臊,没办法大声呼喊。发出的只有叹息。远远传来喷射机飞行的声音。

我在干什么,居然跑来这种地方?

暮色渐渐转暗。空虚的肚皮让人忆起盐烧炒面的味道,风被卷起的声音让人忆起土风舞的旋律,汗水的凉意让人忆起营火晚会的火光。

喷射机飞行的声音。

榎本的声音清晰可闻。

看上面。

看上面。

有草的绿意镶边、仿佛在看鱼眼镜头的是一片宽广的夕阳天空。

在遥远彼岸的遥远上空有航机队伍。

其中一架往右旋转改变了方向。

离开队伍、机头朝向这里。

正在接近。

这时浅羽心想啊,找到了。原因不明。不过确实有一种感觉,那架飞机正在凝神注视站在这里的自己。

无声的冲击,在视野中蔓延开来。

后燃器的点火声。

飞机正在加速。

一边用光看就觉得目眩的角度降下高度,一边摇曳着军机才有的细长黝黑飞机云,瞬间急速靠近。

朝着自己坠落。

他真的是这么认为。

腰都软了。跌了一屁股。

手足无措地仰望天空,飞机正从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的低空飞过。全身都感受到冲击波。飞机两边主翼拉着壮丽的飞机云,一边用难以置信的角度急速上升,一边连续撒出数十发的光点。

在黄昏的空中,无数光点像烟火般飞舞。

飞机一边翻滚着一边持续上升。两边机翼尾端拖曳着螺旋状的云。然后直接回转成背面。

浅羽被头顶上的风景吸去了魂魄,在不知不觉之中站起身来。

好歹也在园原基地附近住了十四年。从来没有哪天没见到飞机。不过,现在正从头顶飞过的那个,和之前所见过的完全不同。和社长与自己共同完成的模型也不同。

那种东西,从来就没见过。

突然之间,引擎的排气声呼地消失。

飞机从背面开始下降。机头再次抬起的时候,机身周围留下橘色的轨迹。

浅羽当场跳了起来,对着空中挥拳。欢喜、惊愕及其他种种情绪在体内翻腾,然后全都混合为一,无法控制地变成了呐喊。

哇啊啊啊啊啊阿!!

仿佛回应着他的呐喊般,飞机在黄昏的空中开始起舞。那架飞机正用乱七八糟、叫人看了就想笑的飞行方式,突破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航空力学。连续后空翻,朝侧面回转,缩成一点之后上升,再从背后垂直落下。每次做什么动作,飞机橘色的力场就像极光一般留下闪光。

浅羽一边出身地看着头顶,一边两手像飞机般伸展开来。

徐徐前进,像舞蹈般地转身。

MayimMayim是沙漠民族在发现水源时的欢乐舞蹈,水前寺这么说过。

与UFO共舞。

掠过草原的风变成无声的音乐。

飞机从空中凝神注视着浅羽。仿佛配合了浅羽的姿势,来回做着不太合拍的动作。浅羽出声笑了起来。明明可以纵横来回于空中,和人跳起舞来却是这么笨拙。真想看看驾驶员的脸,想必已经是满脸通红。浅羽在UFO的夏天、夕阳延烧的天空底下抬头仰望,拉开双臂用力一跳。

有种可以飞翔的感觉。

仿佛一直停留于滞空状态的身体,终于仰向落进了草原。

一切全在短短的一分钟之内发生。

仰身躺卧在草原上。黄昏的天空占满整个视野,正中央有架飞机,机体周围出现了橘色力场的护盾。

突然之间,飞机画出了占满整个视野、气势十足的Z字形。

双关引擎再度启动,飞机朝着浅羽的视野之外急速上升。浅羽仰身躺着,只有头部随着飞机的身影移动。那抹身影一点一点地,溶解在夏日的天空中。

风转强了。

夜晚从东方接近。六番山的山顶开始笼罩着黑暗。

浅羽从草原中起身,在黑暗里头望着左手的手腕。

手表正停在十八点四十七分三十二秒。<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