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序/冬「见鬼」(1 / 2)

 1

站立在枯山水的庭院间,无玄眺望着冬季的夜空,「唉~」地叹了口气。

如果真正想要欣赏月亮,那么看不见星星的夜晚会比较好这是小鸟游无玄一贯的主张。没错,唯有被云层覆盖、看不见星光的夜空,月亮的美才更显得出色。在一片全然的漆黑之中,轮廓分明、孤独高挂天空的明月很不错;而朦胧地隐藏在云后、照亮四周的微光也很让人难以取舍。不过无玄最喜欢的,还是明月浮现在云端时,如水墨般的薄云流过其光辉表面的景色。

有云又有风的夜晚,才是明月绽放光辉的最佳舞台。

而四面环山以致于夜色特别深沉的日炉理坂,正是眺望月色的绝佳之地。

现在,于这个绝佳之地仰望最佳舞台,无玄再次感叹:

「哎啊~」

今晚的月色实在是太美了。

特别是月亮的形状,右边有着些微欠缺的立待月(注:阴历十七日的月亮)更是美好。

一过了满月,月亮就会开始由盈转亏。没有不会转变为下弦月的满月。然而,那却也是迈向下一个满月的第一步。

(没错,月亮会有亏缺,然后再次满盈。)

象征着衰退与落没,以及试炼与再生的月立待月。

而那样的立待月,正于此时、正于今日,在绝佳的夜空中绽放光辉。

立待之月。

感动至极的无玄,深深地吐气、吸气,重复两、三次深呼吸之后,试着吟咏了一首歌,将体内涌现的感慨表现出来。

「立待月之夜背对明月力待交接」

(阴历十七日的月亮,就算站着等待观赏也不会让人疲累,因此被人称之为立待月。可是,实在是无可奈何啊!背对着那早升的立待月,我殷切地等待轮到自己出场的时刻。

小鸟游无玄-译)

「啊啊!」无玄沉吟于自己咏的诗句,同时不禁露出会心一笑。

(真是句好词!)

不但将自身的状况与月亮完美地重叠、简单易懂,而且还以现代风格添加了分诙谐。作为一首和歌,缺少下半段句子虽然有点说不过去,不过以这首和歌来说,停顿在这里才是正确决定吧这不就是非常秀逸的成品了吗?虽然没有听众是有点可惜啦无玄边想着边在笔记本上写下和歌。在无玄的生活周遭,没有半个懂得欣赏和歌的人。况且别说无心去学习了,只要无玄一打算咏歌给他们听,便会马上拔腿逃跑。真没办法,实在是无可奈何。

「哎~」

就在无玄对于自己作的和歌的杰出完成度(以及没有听众一事)三度叹息的时候

「你还是老样子,喜欢月亮呢!」

从他背后传来了沉着的声音。

无玄转过身。

「由布子小姐。」

这位被称作由布子小姐、身着和服的女性,缓缓地从主屋走下庭院。唰哩唰哩地,她踏着白色小石子之海一步步走近。无玄沉默地注视着她那模样,同时心想:真是位无论做什么都如诗如画的人呢!

由布子站到无玄身旁,抬头仰望明月。

无玄询问:

「怎么了吗?不用待在妳女儿身边吗」

「我好像会妨碍到『除秽』进行。」

无玄深深地叹口气。

「真抱歉,那家伙真是不懂礼貌」他搔搔头,嘴角浮现笑容。「可是,用不着担心!那家伙是『见鬼』,姑且不论个性,技术可是千真万确的喔!一定会治好妳女儿的病。」

「嗯。」

「那么,我们就一起在这边等吧?」

「好的。」

沉默。

这阵沉默绝非尴尬。但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却又令由布子感觉难受,于是她打破沉默。她看着站在身旁、褐色长发、打扮得像是开玩笑,左眼戴着海盗般的眼罩,却又散发一种无法言喻的威仪、与自己同年纪的年轻神官新鹰神社的宫司,然后对他问道:

「你说她是见鬼对吧?」

「嗯。就是写做『看见鬼』的『见鬼』。」

「所谓的见鬼,指的就是能看到鬼的人吗?」

「嗯,正是如此。虽然在新鹰流之中,能够驱鬼的人也同样被称作见鬼就是了。」

由布子吸了口气,重新注视无玄。

「那也就是说,我女儿的病是因为被鬼附身所害的吗?」

无玄抓了抓下巴。

「喔喔,不,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呃解释起来很复杂,而且会有点难懂,妳不介意吧?」

「拜托你了。」

咳咳无玄清了清喉咙,开始叙述:

「呃简单来说是这样的:在西洋医学之中,认为生病是由于器官受到损伤,因此藉由修补器官来医治疾病。而与之相对,东洋医学则认为生病是由于身体的平衡失调,因此藉由整顿调和来治病。」

「是的。」

「而我的新鹰流,则将疾病认定为空间的扭曲。藉由排除扭曲、让空间恢复正常以医治疾病懂吗?」

「好像能明白。」由布子不太有自信地点头。「那么,『见鬼』所看到的『鬼』,就是空间的扭曲,对吗?」

「存在、情报、现象、行为一切的重力、电磁力都能够以空间的扭曲来表示。」无玄笑道:「包括人也是,终究只不过是森罗万象所孕育出、复杂且奇异的空间罢了。」

「」

「我这么说不晓得会不会比较好懂?见鬼呢,就是硬将疾病变成鬼,然后打倒鬼以治好疾病。」

「这种事情能够办得到吗?」

当然神官用力点点头。

「讲得极端一点,神道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技术。将自然现象、会招致灾厄的莫大力量硬是拟神化并加以祭祀,以这样的方式来对其进行控制,这就是神道。一直以来,日本人不管是对于大自然还是怨灵,或者就算只是单纯的人类,只要是拥有莫大之力的,全都当成神祭祀,打算藉此加以控制。像是将门公(注:平将门,通称相马小次郎或龙口小次郎,平安中期的武将)或者天神大人(注:此指管原道真)就是典型的例子。」

「」

「我的新鹰神社也是一样,我们信奉的是金星神祂可是邪神唷!为了防范其作祟,因此将邪神当作神明来祭祀。」唉呀呀无玄耸了耸肩。「真是骇人听闻的事。」

由布子轻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不敬的神主呢!」

「我只是个讲求科学的神主。」无玄一脸认真地说:「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敬爱神明、畏惧神明。因为信仰的大前提就是先要认知,认知到祂是真正存在。所以」

「」由布子注视着无玄。

「」无玄摇摇头,然后笑了。「话题扯远了呢,我们回到正题吧!总而言之,我们将空间的扭曲命名为『鬼』,然后藉由处置『鬼』来医治疾病。」

「取名为『鬼』?」

「没错『名字』这种东西,代表着重要的意义。」

无玄不急不徐地举手指向夜空。

「由布子小姐,妳知道那是什么吗?」

由布子缓缓抬头仰望天空。

偏过头问道:

「是月亮吗?」

「没错,是月亮。」无玄点头。「更进一步来说,是立待月。月亮随着亏缺,而有着各式各样的名字。满月、三日月、新月、上弦月、下弦月、立待月然而对于不晓得这些名字的人来说,月亮只不过是『月亮』罢了。就算知道形状不同,但除了『月亮』这个形容词之外也不知道别的了。对这样的人而言,月亮就只有一个种类。」

「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月亮是非常重要的存在。因此以为我例,我就会知道月亮的名称大致分成七十二种。我所认知的月亮有七十二种,每一种都不同。换言之,也可以这样讲就是我能辨别得出妳所辨别不出的月亮。」

「」

「对于不清楚花、草种类的人们而言,路旁的草只不过是『杂草』。在他们眼中,草只不过是草。但是『看得出的人』,就能看见和他人所见不同的『草』不,不只是草,也能够看见食材、药品、还有毒药的材料。住在那里的生物、环境状态、季节的分界、天候变化,甚至是那块土地的历史,他们都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对于看不出差异的人,就只不过是草倒不如说,他们无法认知。」

「我似乎能够理解。」

「举个例子,对于不了解雪的人而言,雪就是『雪』,仅此一种。但是对于住在雪国的人们,雪其实有着许多种类。对于不吃鱼的人,鱼就只不过是『鱼』而已,他们所知的补鱼方法就只有撒网或垂钓。但是渔夫却知道鱼的名称,随着鱼名不同,他们知道分辨的方法、搜寻的方法、捕捉方法以及烹调方式。也就是说,他们知道处置方法。」

「」

「见鬼也和这个一样。」无玄那只眼睛的视线徘徊在远方。「没错,见鬼看得到普通人类无法辨视的空间扭曲,然后加以处置为了成为这样的见鬼,替空间扭曲命名、予以系统化这就是神道新鹰流。」

「这就是见鬼」由布子低喃着。

无玄望着远方好一阵子。

最后视线终于回到由布子身上,笑着对她说:

「一般来说,我们要经过长年的修行靠着努力与经验来习得那样的力量但是偶尔也会有人一出生就具备那样的能力。不只是『灵感强烈』这点程度的能力,而是天生、自然就看得见空间的扭曲、能够加以认知。而这样的人,就被称作是真正的『见鬼』。」

「那么」

「是的。」无玄点头。「天生、自然、真正的『见鬼』,那就是我女儿恕宇。」

不过,原本小孩子或多或少都会有见鬼的能力就是了无玄如此说着然后微笑。

「总而言之,姑且不论性格,恕宇的实力是货真价实的而她现在正陪在妳女儿身旁,所以绝对没问题!妳女儿一定会得救的!」

「说得也是呢。」

由布子也回以微笑,她很信赖对方。比起任何人更加值得信赖这就是由布子眼中的无玄。

2

过了好一会儿

「对不起。」由布子对无玄低下了头。

无玄慌忙说道:「怎么突然这么说?请别这个样子!」

「可是,我居然拜托你这种事」

「没关系啦!这对恕宇来说也是不错的修行啊啊,不过请妳对舞原家保密喔。」无玄一度打住话。「当然,对妳丈夫也是。」

「我明白。」

她丈夫目前并不住在这个家里。

而且恐怕连女儿的状况都不知道。

丈夫并不在意。

「我不会泄露出去的。」由布子喃喃道。

「虽然这好像很无情」咳咳无玄清了清喉咙说道:「就算我们拥有那样的力量,但排除『疾病』原本是不被允许的。就算办得到也不可以这么做。我们必须在某处划定界线才行,不然就没完没了了。」

「对不起。」由布子再次低下头。

「啊,不,这次没关系。」无玄挥了挥手。「确实有必要划定一条界线,但力量原本就是为了为所欲为用的。」

「为所欲为?」

「妳不认为『活着』这件事,就是注定会死之人最大的任性吗?」

这是无玄一贯的论点,也是无玄式的幽默,不过由布子却沉默地低下头。这也是当然的,一个正为女儿性命担心的母亲,听到这样的话怎么可能笑得出来!于是无玄赶忙补充:

「总、总而言之,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无法帮助朋友的力量,一点价值也没有!妳给了我机会,让我证明自己力量的价值,所以妳没必要道歉喔!」

「可是」

「所以,请妳说另外一句话!」

由布子瞬间愣了一下

然后微笑。

说得也是她笑着,然后微微倾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