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嗡」低沉的钟声从电视响彻客厅。
在钟声悄悄留下余韵的同时,电视画面的右上角显示出『00:00』的白色文字。
一年随着除夕夜的钟响过去了。
「今年是长谷寺吗」
透坐在地板上,两脚伸进桌炉里喃喃说道。
视线盯着电视不放、伸手去拿桌上的橘子,看也不看自己的手边就开始剥皮。
参拜的队伍随着「咚嗡」响起又消失的钟声静静地开始移动。
电视上播映的是国营电视台在岁末年初放送的跨年节目。
去年虽然没办法观看,不过今年总算能像现在这样平和地欣赏。
「喂,透。」
坐在正对面同样把脚伸进桌炉的由宇站了起来。
「这节目无聊死了。我可以转台吗?」
说完,由宇把手伸向桌上的遥控器。
「不准!」
透把遥控器挪到自己这边。
「咚嗡」的钟声再次响彻客厅。
「不可以转台。」
「为什么!」
雪花悄然无声地飘落到画面里、人声鼎沸地缓缓移动的排队群众身上。
彷佛结冻成清澈冰块般的石梯,无声地将照明的光线给反射回去。
「有够无聊,一点意思也没有。我想看其它节目!」
「一年之初就是要看这个啦!」
「不懂你的道理在哪,更热闹一点的节目比较好看。」
都几岁了还在争电视。
「更何况」
由宇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指着电视画面。
「我根本看不懂这群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排队的群众几乎都是携家带眷不然就是夫妻档,大家都和家人一起来参加新年的仪式。
「明明天气这么冷,干嘛在这种地方大排长龙。」
「有名的寺庙人一定会很多的啊。」
「这是什么处罚游戏吗?」
「不要乱讲话。这是在新年参拜啦、新年参拜。」
「宗教活动吗?」
「对啦。」
「类似伊斯兰教的麦加朝圣吗?」
「倒也不是那么盛大的仪式。」
「咚嗡」的钟声又再次敲响。
「现在是新年啊。」
「莫名其妙。」
不知不觉间,遥控器已经跑到嘴里嘀咕不停的由宇的手上了。
「教妳不要转台啦!」
哔。结果还是转台了。
在颜色耀眼夺目、布景装饰繁复的鲜艳舞台上,身穿和服的艺人在『新春特别节目』的看板前,表演着一些气氛热闹的才艺。『哇喔,五灯耶五灯出现了呢!位在摄影棚的黄绿先生您怎么看呢?』主持人语气激动地如此嚷嚷道。
「唔。」
由宇拿着遥控器发出了沉吟。
哔的一声又转台了。
画面上特写的是上头写着『新年快乐!』的巨大风筝。『哦哦似乎有问题发生了,新春才刚到来便马上碰到问题车子动不了了,这下该怎么办呢?』一个面熟的艺人正在大叫一些有的没的。
「这个国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别说得好像自己是忧国之士一样。
「就跟妳说现在是新年嘛!」
透把遥控器抢回来,开口说道。
「什么是新年?」
「就是一年之初啊。」
哔。透把节目转回国营电视台。画面的颜色又回到白、黑、灰三色。右上角的时钟已经变成『00:10』了。新年已经过了十分钟。
「有啥好可喜可贺的。」
「因为一年开始了,所以可喜可贺啊。」
「不懂这是什么道理。」
由宇把双手塞进桌炉的棉被里,鼓起腮帮子。
「祭典的时候也是这样,跟平时的晚上到底差在哪?」
「嗯~」
透低声沉吟了一下、开口回答。
「我想应该没差吧。」
说完,透从桌炉抽出双脚站了起来。
「怎么?」
接着透走去捡起丢在房间角落的羽绒外套,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电视一边套上袖子。现在时间是『00:12』,节目也快结束了。
穿好羽绒外套后,透跟由宇说道:
「我们也去新年参拜吧!」
「啥!」
由宇大叫。
「你说什么!」
由宇用双手抓着桌炉的桌子不放,放在里面的脚也使上了力气。
「走,去新年参拜了。」
透一边跟赖在桌炉旁的由宇说,一边移动到房间角落的穴座。
发出「叩」的一声,拔掉了桌炉的电源线。
「哇!」
「新年参拜。」
「好、好冷。」
由宇两脚放在桌炉里、眼睛睁得大大的,伸手指着窗外。
在冰冷的玻璃外头、彷佛被琢磨得一片光滑的黑暗中,院子里的树木正反射着皎洁的月光。
「外面很冷耶!」
的确,看起来是很冷没错。
「妳也穿上大衣出门吧。」
「为啥我一定会去变成前提了!」
「少啰哩啰唆。」
透在房间移动,来到先前自己所坐的场所、由宇的正对面,抓着桌炉的棉被。
「走了走了」
然后一举将棉被高高掀起。
「呀!」
「看,很冷喔~」
接着透甩动棉被、将外头的冷空气扇进桌炉里。
「别闹了啦!」
「看,很冷喔!」
我扇我扇我扇扇扇。
「不要闹了!」
「再不出来会冷死妳喔~」
我扇我扇我扇扇扇。
「好了啦!冷死了!」
「去新年参拜啰!」
运动广场旁已经完成收割的田地上的积水,已结成了一层薄冰。
在天空纷飞落下的雪花,开始在冰上、收割后枯萎的稻子上堆起薄薄的积雪。
「呣」
由宇呼出了一口气。
她身穿蓬松的大衣、围着围巾并且戴上手套,装备万无一失。
「好冷喔」
隔着围巾,她呼出一缕白色的气。
被气吹飞的雪花在柏油路上缓缓溶化,化成水状扩散开来。
「冬天真的到了呢。」
「嗯。」
透在由宇的身旁点点头。
冬天到了,现在正在放寒假。集宿后的期末考也已经结束,暂时放假一段期间。
「对了,我都忘记问妳。」
在夜晚的黑暗中漫步的同时,透向由宇搭话。
「期末考考得如何?」
「全年级第五名。」
由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唷」
情不自禁地感到钦佩,真有两把刷子。
「四个月的时间进步了这么多呢。」
透一边说一边翻出记忆。
四个月前夏末的穴班入学考试还是靠抱了八天的佛脚才勉强过关的。记得当时是考国文、数学,还有英文,那次真的是火烧屁股。
透从口中呼出白色气息的同时默默心想。那场考试已经考完四个月了。
在这四个月期间二年级的第二学期也曾发生了许多事情,生活过得多采多姿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那你期末考的结果呢?」
「我嘛」
透忍不住别开了眼睛。
「这算差强人意啦。」
在第一学期的时候,自己不管期中或是期末都考得一塌糊涂。因为一年级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在读书,成绩会满江红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是了。
不过到第二学期时,成绩就扶摇直上了。大致上就是维持在和灯璃互争高下、差一点点大概就能赶上七尾的这种程度。话虽如此,想要挤进全年级前十名还是天方夜谭。
「二年级的全年级榜首好像是美空吧。」
「唔。美空的名次比我还高吗?」
「她喔想赢她是不可能的啦。」
美空可是每科平均九十八分的那种等级。
「不要把不可能赢这种话随便挂在嘴边,机会还多得是。」
「不好意思。」
「就连爱华的成绩都有进步了。」
「真的假的?是喔?」
爱华在由宇要穴班入学时,好心担任家庭教师。那个时候爱华的成绩应该是差到得勤跑补习班才对。
「在那之后,她似乎醒悟到了读书的意义的样子。」
「是吗。」
「到现在她才察觉到『只要好好读书,成绩就会进步』这种理所当然的道理。」
「那恭禧她啰。嗯。」
「就算她醒悟了,一样没能考赢我。」
由宇从围巾露出嘴巴,装出调皮的模样哼了一声。
「太大意小心被人爬到头上喔。」
「我不会大意的。」
「是吗。」
黑暗中唯有平稳的脚步声,以及彼此交谈的声音。
各种颜色的灯光从各户民宅的窗帘和百叶窗流泄而出,夜晚的街道感觉上弥漫着与平时不同的氛围。
「冬天感觉不赖嘛。」
在纷飞的细雪中,由宇喃喃说道。
「妳之前在春天夏天秋天也都这么讲。」
「有吗?」
由宇装傻似地抬头看透的脸。
「冬天也很棒。」
「就是说啊。」
在这悄然无声的镇上,白花花的细雪在路灯的照耀之下闪亮亮地发出了光芒。
「唔?那里有人耶。」
由宇指着岩礼神社的入口、祭典时架设帐篷的地点大叫。
透睁大眼睛仔细瞧那个地方。三个眼熟的人影正站在那儿。
「啊!由宇!透!」
其中的一人、站在中间的灯璃注意到了透和由宇。
「透学长!」
第二个人影、位在右侧的爱华跑了过来。
「哦~你们俩也来跨年参拜呀。」
最后一人七尾把手穴在口袋里,站在原地呼出白色的气。
「搞啥。」
由宇有些不满似地噘起了嘴巴嘀咕。
「妳们三个怎么会在这种时间出现在这里。」
「喔?不行吗?打扰到你们独处的时间啰?」
「吵死了。」
「我们三个可是从去年就来了耶。」
「从去年!」
爱华的话令由宇目瞪口呆。
「就是过年前就先来的意思啦。」
透从旁补充说明。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是最先到这个神社的人喔。」
七尾「嘿嘿」地露出得意的微笑。
「由宇,妳是看完红白才过来的吗?」
灯璃对由宇搭话说道。
「红白是啥啦?」
由宇有点不爽地答腔。
「就是红白歌唱大赛呀。」
「?」
瞧她好像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样子。
「就是跨年节目之前播的那个唱歌节目嘛。」
「啊啊,原来那叫做红白吗?我还以为妳在说馒头。」(译注:日本有逢喜事时送红白两色馒头的习俗。)
经她这么一提,确实红白这个说词也会让人联想到馒头呢。透心想。
在除夕的话题提到『红白』两个字的话,一般人会联想到红白歌唱大赛。这家伙尚未具备这种日常的基本、这块土地的生活基本。
「今年是哪一边赢啊?」
「呃,我印象中是」
透歪起脑袋思考爱华的问题。
明明有看到最后,一时之间却想不出来结果呃记得是
「今年是白组赢啦。」
「啥~今年是白组赢喔?唉,坦白说哪边赢我都没差就是了。
我在小时候啊,常常都在想等自己长大以后一定要熬夜把红白看完,可是等到实际长大看完之后,反而觉得这好无聊喔。」
「啊,确实可以这么说。」
「现在这个年代男VS女这种比赛形式已经落伍了啦。」
「在小学的那一段时间,过完年上学时还会和班上的男生吵架哩。男生还会过来跟我们女生呛说什么『今年是白组胜利所以今年是男生称霸的一年』啦之类的。」
「啊啊,我也有呛过。」
透点头附和。小学的光景不论哪里都是大同小异。
「为什么小学的时候男生和女生都会有对抗意识呢?」
「谁知道哩。」
「」
在打开话匣子聊天的七尾与灯璃的跟前,由宇依然沉着一张脸。
「说到小学,今年又有才十三岁的童星出场了呢。」
「啊。对啊~在差不多九点的时候!」
爱华朝着七尾用力点头。
「红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请那种小童星出场的啊?」
「我国中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都会觉得『啊~这家伙明明跟我同年而已却好拚喔』这样。」
「可是,像演歌的歌手之类的不是都奋斗个好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出场的吗?那么小的小孩跟自己同席而坐,他们会怎么想啊?」
「那方面的事就只有天知道啰,实在很莫名其妙。」
「唔!」
由宇在聊开的两人的旁边低声碎碎念。
「喂,由宇,别鼓着一张脸,很难看。」
「透!」
由宇圆圆地鼓着腮帮子用力拉扯透的衣襬。
「干嘛。」
「说明给我听!」
就算妳叫我说明我也
像这种话题,如果没有长久累积下来的记忆那也无可奈何。红白歌唱大赛、十来岁的小童星、演歌歌手、小学时代的男女生之间的回忆,根本没办法在此时此地一一说明。就算说明好了,这些也不是马上就能当场理解的东西。
没错透一面看着由宇那双气呼呼的眼睛,一面心想。
这家伙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也没有『小学时代的记忆』。
这个国家、这块土地上大部分的人所拥有的普遍性记忆,在这家伙身上是找不到的。
「呃该怎么说哩。」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这家伙是最近才来的外界存在。
就连我自己也是透开始回想。就连我自己也是一介『转学生』,没有和大家相处的一年级回忆。好比说夏令营的回忆。
不过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呃总之,红白歌唱大赛是日本除夕的」
「除夕?」
「所谓的除夕,就是大年初一的前一天」
「呣!」
由宇的表情显得愈来愈不快,她放开拉住透的衣襬的手,将脸转向一旁。
接着,她直接掉头朝神社外面、林子的方向走去。
「啊,由宇」
灯璃唤住了那个背影。
「妳要去哪?」
「关妳屁事。」
「喂,会迷路的!」
黑暗中,林子里。
『悖尔菲高尔』今天依然藏身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