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思来想去,终觉眼前这几个月时间,还是只是颖州附近经略,巩固战果,屯垦理民,多治军械,扩军备战。归德一线的蒙兀人,倒是暂且可以不去碰他,阿里不哥战败之前,忽必烈绝无可能腾出手来,南下征讨自己。
“好了,现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安抚人心,整顿流民。蒙兀人在颖州附近横行霸道,烧杀抢掠,百姓受损极大。大别山中,各屯田校尉已经知会完毕,即将选取良种,输送至颖州附近,除此之外,颖州附近的十几个州县也势必将全数拿下,统算起来,也有十几万户,两三百万人口,过千万亩的农田,这一切,均需极大的人力物力前来支持方可。
在这个时代,尽管有前朝两宋,还有本朝大楚的重商之策,海外贸易频繁,种种珍奇货物,不绝于途。
然而不论是蒙兀也好,南楚也罢,张守仁心中清楚,得天下,打天下的最终结果,只倚赖于两个字:耕战!
蒙兀人在兴起之初,原本还使用的是骨刺箭头,也很少有盔甲铁器。待部族发展兴盛,知道了练铁之法,大量的铁制箭头和铁制的兵器盔甲的使用,方使得蒙兀军队战力提升,成为天下无敌的劲旅。
蒙兀军人在行军时,每个人拥有五六匹战马,轮流骑换,渴了饿了,均是服用马乳即可。这样的一支军队和整个部族,在对农耕经济的需求,自然是极小。待国家疆土越大,原本的战时打仗,闲时游牧的全民皆民制度,显然已经无法适应相应的战争局势。自成吉思汗使用常备的怯薛军以来,蒙兀国的常备军数量越来越多,到得今日,已经有数十万骑战之士,常年奔袭在长过万里的战线之上。在成吉思汗时代,已经重视对汉地的经略,以及经商来弥补草原物资的不足。到得此时,蒙兀人早就放弃了将整个北方汉地催毁,将整个华北平原改成牧场的愚蠢打算。粮食、棉布、盐、茶,这些蒙兀人的必需物资,再有上层贵族的奢侈品,无一不靠汉地和西域各处的殖民地来提供。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阿里不哥与忽必烈争夺汗位的战争,并不是因为阿里不哥手下战士不够精良,也并不是因为阿里不哥是个无能的统帅。实在是因为忽必烈早早控制了汉地,在战争伊始时,就掐断了汉地对漠北的供应。阿里不哥越打越穷,到后事无法支撑,寻求西域的财力支持失败后,终于放弃抵抗,向忽必烈投降,承认了后者的汗位正统。
与此相应,整个南楚的局势在太祖当年的定计下,裁撤冗员冗兵,节省了大笔军费。再加上海外贸易的越发繁荣,整个大楚的岁入是一亿贯以上,除去朝廷用度和军费开支,每年都可节余大量的财力。
只可惜,太祖当年继承了富庶的南宋,财力充足,在农耕上畜牧业上,下力很小。今时此日的大楚,富者可敌国,而贫者仍无立稚之地。就是因为人力不可抗天,农民经常要饱受灾荒之苦。而粮食的不足,亦使得穷富分化的问题显的极为严重。一旦遇着天灾,政府不免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前往赈济。
繁荣的背后,掩盖着农民的痛苦。中国几千年下来,并不曾在实际意义上解决农民的问题,三百年一轮回的繁华与衰败,正因如此。
与中国相对应的是,欧洲的土地富沃,天灾极少,自罗马的文明被蛮族毁灭后,却又以罗马的继承人自居。经历了几百年的黑暗与徘徊后,从未发生因大规模灾荒引发的农民暴乱的欧洲,在坚强厚实的农业基础支持下,在文艺复兴的思潮指引下,开始了大踏步的前行,终于将一直领先世界的中国抛在身后。
张守仁与后世到来的太祖不同,太祖虽然亦知农业是当世之时的立身根本,却又在潜意识中,无法抹杀后世的工业与商业立国的影响。在太祖心中,大兴工商,才能兴国强国。却不知道,中国历朝历代,一向重农而轻商,并不是当时的人愚蠢,不知道商业流通的重要,实在是因为中国本身就是一个封闭的大陆,不似欧洲,分裂成若干个小国,在王朝的大一统后,立国的基础和稳定的最重要因素,自然是关系到几千万农人生计的农业。张守仁虽然是襄城市民出身,却是身居下层,眼里见的多了,农人之苦,农业对整个天下大势的影响之大,他自是心知肚明。
正因如此,他一进大别山后,首重之事,不是开炉练钢,亦不是烧制玻璃,而是选取良种,改革农田水利设施,设立严形峻法,以屯田校尉管理几百个寨子的数十万山民。大半年下来,虽然因为山地条件所限,却是获得了比平地上好良田仍然丰厚许多的收获。
经此试验,张守仁信心大增。他的夹袋中尽有后世改革农业的种种办法举措,只要善加利用,必收奇效。不但是小麦,还有那水稻、棉花等军国需用的紧要农产品,亦可大举推广先进的办法而善加改正。再加上那珍妮坊织法配合流传正广的黄道婆坊织法,只需保障吃食与衣着的产出,他就有信心养起一支百万大军。只可惜,那些良种与中国没有的品种,却仍是没有办法得到,只得慢慢设法。
当年秦国不过五百万人,所用的耕具与办法远远比后世落后,不过是倚靠着先进的管理办法与明确仔细的分工,就养活了百万大军。张守仁以前每观阅史书,总是感慨秦国得天下之速,简直似如天授,待看了来自后世的许多总结之后,方知道秦国的胜利与辉煌,绝非偶然。一头耕牛的死,居然会一直追查到县令,罚俸之余,还影响仕途。只有在这样的严苛的法条治理下,才能将一团散沙的封闭式的农业社会,发挥到最大的效能。
提起这些耕作之事,堂中的众将自然是全无兴趣。就是伍定国,曾经担任屯田校尉,后来又任屯田将军,管理几百个下属,四处奔波,选育良种,督查农田水利,甚至哪个寨子死了牛,亦要汇报到他的案头。只是军人生性渴望在战场上建立不世的武勋,象这样的事,他一旦卸下之后,便再也不会插手其中。
此时见张守仁讲到耕战之事,想想地盘日大,管理的的民众越发的多,以前任屯田将军时就不胜其烦,待到此时,若是仍让他专责此事,却是打死也不肯干了。
他满脸苦笑,见旁人不敢出声,只得向张守仁答话道:“大帅,人口变多,地盘变大,还需以专人专责,管理此事为好。最好,是单独成立部门,以收全责全力之效。”
张守仁摇头道:“部门越多,越办不了事。想那蒙兀人,有大断事官按大扎撒处理民政,有下属各官专理马政、军事、宿卫,各以专职,人数甚少。每有错漏,就是管事官的责任。大别山里,我是没有办法,山路崎岖狭窄,只是委以各屯田校尉分权,在这颖州附近,只需将民政尽委州官县令,不宜多添部门,徒耗官帑。”
他冷笑道:“我的州县官,还有下属的那些辅佐官员,需得按职责踏实办事,若是还效仿前宋和本朝的文官,在袖飘然,宛若神仙,实际的政务却只交给小吏去办―――我就让他们真的去做神仙!”
又见伍定国满脸释然,张守仁不禁失笑道:“你是我麾下一员猛将,我怎么舍得让你老去耕田。”
他站起身来,向众人道:“收整部曲,安抚伤患,厚葬死者,这些是当务之急,你们立刻去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