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军在表面上还是大楚的军队,不过是由张守仁统领北伐罢了。因为北方强敌林立,南边风平浪尽,大楚全国上下,包括文臣武将和普通百姓,都以守成便为满足,全国上下,对北方故土绝无野心,也自然不会去打北伐功臣张守仁的主意。这几年来,虽然大楚高层对张守仁的功绩野心很是警惕,多次试图拉拢飞龙军回归朝廷,不过也只是在大楚最高的决策层有少数人知识罢了。这几年来,大楚的镇边守将,接到的指令无非是小心提防北兵,不得与蒙兀或是飞龙军起任何的冲突纠纷,务必要稳守平衡,以保两边平安。
这样的情形,飞龙军上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是以全军上下,也是全力提防北方强敌,镇守南方边界的,不过是少量的主力及一些地方警备治安的军队。
李天翔就是在适才绝望时,也没有面露惶恐,此时听得李文舟言道这一股流贼竟然是南兵假扮,渡过准水而来,却忍不住双眼圆睁,惊道:“难道是朝廷下令?”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便立刻止住话头。
以他的身份地位,曾经参加过张守仁召开的参谋会议。会议中,只是纯粹由战役和战术的角度,来分析南兵突然入境,该如何应对反击,然后挥师南下。张守仁虽然并没有明说举行这种军事会议的目地,李天翔却也知道,飞龙军和大楚朝廷将来或者将有一战。而朝廷一面,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没有飞龙军这样的进取兼并的心思,是以演示时,多半是以飞龙军主动入境为演习的主要指导方针。
若是朝廷颁布诏令,以讨伐叛逆的名义入境北侵,飞龙军一来是在战略上准备不足,必定吃亏。二来是在大义上无法向中下层的官员和百姓交待,措手不及之下,必定很难应对。
因此种种,李天翔才会在听说此事时,大惊失色。眼下飞龙军正是局面大好,只需提防河东关陕来兵的时候,若是南方从背后突然插上一刀,那可真是大事不妙。
李文舟缓缓摇头,答道:“虽然统兵的是大楚的一个指挥使,却并不能算是大楚朝廷授意。”
“此话怎讲?”
“唉,李将军,这事说来话长,不如请那将军前来叙话,如何?”
“他敢来么?”
“这却是他自己要求,我原以为他在说笑,看他神情举止,却是认真的很。”
李天翔微微冷笑,向他道:“我却也想知道,把我李某人弄的如此狼狈的,却是何许人也。”
说罢,向着自己亲兵令道:“去,到外面请敌人的主将进来叙话!”
那亲兵听令去了,过不多时,庙内诸人只听得外面一阵靴声囊囊响起,然后有人道:“大楚建康统制部下指挥使张仲武,奉命请见。”
李天翔厉声道:“请!”
此时庙内灯火通明,那张仲武在外面黑处久了,听得李天翔吩咐,便即入内。乍一进来,火光刺眼,便将眼睛一闭,半响过后,方才看到李天翔正手持战刀,看向自己。
他也顾不得一头一脸的雨水,便即躬身弯腰,向李天翔行礼道:“末将参见李兵马使。”
李天翔却也正在细细打量于他。只见此人身量极高,面色黝黑,脸孔上须发乱生,虽然被雨水浸透,却仍然是虬张横刺,显的极是坚硬。火舌一添一张之际,将这张仲武的身形一拉一涨,更是增其威势。
李文舟适才与张仲武会谈时,对方先是骑在马上,然后又是雨水浇熄了火把,看不真切,待到此时,看到张仲武立身在自己身前不远,足足高过他一头,便在心里暗自喝一声彩:“好一条黑大汉。”
李天翔看了半响,只觉得眼前这自称的指挥使,只怕是一个上好的勇将,冲锋陷阵,无坚不揣,若是论起智计,怎么也不能和将自己困了大半夜的那个对手联系在一起。
他心中惊疑不定,因问道:“可是你带着属下,又裹挟着南边各州的流民,偷偷渡过准水,将本使围困在此?”
张仲武并不抬头,只是闷声答道:“正是,末将奉命剿贼,因顾及百姓起事,无非是无法吃饱饭,是以不肯下狠手剿杀。上头几次催逼,都敷衍过去。怎奈末将安抚不成,流民起事越来越多,别的将军却不象末将这般心慈手软,直杀的血流成河。时间一久,末将的管地内流民四起,别处已经是安然无事。统制使大人震怒,便下令要将末将阵前处斩,以正军纪。没奈何,末将只得反了,带着属下兄弟,再有这些造反的百姓,东走西藏,偷偷渡过准水,想来投奔魏王殿下。”
他如此恭谨,连说话的语气都极是沉闷平实,李天翔心中一阵失望,却又喝道:“既然如此,你怎敢带兵犯上,将本使围困在此?不论是飞龙军还是大楚朝廷,知道你这样的犯上举止,岂能饶你!”
“是,末将也并没有想过脱罪,只盼将军能够饶了末将属下的兄弟,末将则自刎向将军谢罪便是。”
说罢,他抬起头来,黝黑中带着一丝红润之色的脸庞上,尽是诚挚之色。见李天翔不置可否,他双眼含泪,拱手而跪,又道:“今日之事,全是末将的主意。白天,末将属下的兄弟们遭遇将军,激战一场后回去禀报了我,我知道身披紫袍的必定是兵马使一级的大将。心想,千里迢迢跑到河南境内,无人引见,上下不知端底,若是贸然穿州过县的,只怕立刻引来大军围剿,动静闹的大了,多有不便。是以想了这个主意,也想到将军多半会在这里歇脚,这才带着兄弟们过来。其实无论如何,末将也绝不敢伤将军和飞龙军的各位兄弟,只盼将军能只罪末将一人,饶过其余的兄弟们,则末将死了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