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十(2 / 2)

那是青虫型的机体下部装着类似拖鞋的升力装置的舰型。正面看去的话有着如同吊钟般的轮廓。从吊钟的侧面突出好几个半月形的棱堡,能够模糊地辨认出安置在上面的主炮塔的影子。舰艇上部后方镇座着类似老鹰的头部的筒形舰桥,巨大的电波照射装置在舰桥顶上回转着。

那是足以被称作空中要塞的威容。应该是征用为第八特别任务舰队的被击沉的战舰的同型舰吧。他们是打算将那个当作特别任务舰队中生存下来的一艘和法娜一起归还到皇都艾斯梅拉鲁达的。

来了个很厉害的来迎接啊。

夏鲁鲁在法娜背后对她说道,但是她没有转过头来。只是像在确认一般说出了柔弱的话语。

夏鲁鲁也会一起、搭上那个的吧。是吧?

虽然想要回答,但是话语却堵在喉咙里出不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所以夏鲁鲁用沉默来应对。

是吧?

法娜再次问道。夏鲁鲁没有回答。

法娜将伸出去的双脚移回到翼面上,然后站起来绷着脸向夏鲁鲁那边走去。

夏鲁鲁。

夏鲁鲁听到她的呼唤,从口中说出平静的话语。

我恐怕是无法乘上那艘船的。他们应该会拒绝的吧。

没问题的,我会拜托他们的。

法娜用确信的口吻如此断言。又是和昨天同样的进展。夏鲁鲁没有再多说劝诫法娜的话。结果马上就会到来。夏鲁鲁担心的是会成为给法娜的内心留下伤痕的悲伤的离别。

飞空战舰的舰影渐渐地变大了。升力装置的轰鸣声也随之增强了压制性的响声。大气在不吉利地颤抖着。

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注视着接近的舰影。那个模糊的轮廓渐渐变得清晰,凹凸不平突出的舰桥附近的棱角和全面安装在舷侧的炮塔的样子连细微部分都变得清楚了。

在水平距离接近到不足三千米的时候,飞空战舰开始从高度五百左右的地方缓速下降。抬起胖墩墩的舰首,像飞机着陆一般尾部接触水面,一边描绘出仰角直线前进一边将舰首恢复到水平位置。

排水量超过六万吨的超重量铁块着水的冲击和如同远雷般的不祥的响声一起传到了夏鲁鲁他们那边。让人以为大海分裂了一般的水沫溅得比舰桥还高,发出咚咚的轰鸣声,弥漫的水蒸气一瞬间将战舰的身影给遮盖了起来。

在舰桥上的高级将校们似乎已经识别出了SantaCruz。一边缓缓地惯性航行一边左转舵,在水平距离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将左舷朝向这边静止了。

涌起的巨**浪甚至冲到了两人所处的地方。SantaCruz不安定地摇晃着,夏鲁鲁伸出去的手和法娜的手缠绕在一起。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是谁为缠在一起的手指注入了力量。

法娜一瞬间露出快要哭泣的表情,接着像是为了将那表情消除掉一般笑了。

恭喜,夏鲁鲁。你完成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做到的事。

能够完成靠的是我们。如果没有大小姐和SantaCruz的帮助的话,现在我早已成为鱼的饵食了。

不要老是这么谦虚,偶尔也要昂首挺胸啊。就算大家都不知道,我也会一直记得夏鲁鲁所做的一切的。

能够看到小型舰艇被吊车从战舰的舷侧放下来。那艘船在着水同时启动了发动机,扬起白色波浪朝这边开来。

法娜瞟了一眼以让人觉得粗鲁的高速笔直前进的小型舰艇,接着仰视夏鲁鲁。

在朝霞的光芒之中,两人轻轻地贴近,将双手绕在彼此背后。

法娜将耳朵贴在夏鲁鲁平坦的胸部上。从沾上了氢气的气味的飞行服里面传来了夏鲁鲁的心跳声。

跳动奏着和法娜同样的节奏。不管阶级相隔多远,那跳动也是和法娜的同样的,人类所刻画出的节奏。

夏鲁鲁温柔地抱紧法娜的后背,说出来之前一直没说的感谢的话语。

我对于小时候大小姐您将我当作人来对待一事是感到非常开心的。在那之前从没有外人将我当作人来对待。

在那之后,虽然有心灵快要扭曲的时候,但是我将和大小姐的回忆作为支撑挺了过来。有着那么尊贵的身份的人居然会在意自己,为了能够不辜负她而要好好地活着。

不要说了。感觉好像离别的话语。

法娜紧紧的抱住夏鲁鲁。

夏鲁鲁也会一起搭上那艘船的吧。和我一起去艾斯梅拉鲁达。在战争期间辞去飞行员改当厨师吧。用报酬来开店就好了。

对于法娜的请求,夏鲁鲁挤出了话语。真实的心意从灵魂深处像奔流一般涌上来,夏鲁鲁开口了。

战争结束后可能会这么做。但是在战争持续的时候我依旧是飞行员。不能只让同僚去战斗,而我一个人独自逃脱了。他们现在这个时候也在和无怨无仇的敌人战斗,死去。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在天空中死去。

夏鲁鲁呕心沥血的话的尾部和不识趣的怒声重叠了。

放开!

这时发现小型舰艇已经横靠在SantaCruz旁边。搭乘在上面的是一名留着八字须的体格健壮的壮年将校和可能是高级士官的七名青年们。

怒声是壮年将校发出来的。他深邃的双眸含着怒色,颤抖着胡须下方的嘴唇怒吼着。

你在做什么,给我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放开,给我放开,混帐东西。

愤怒好像是朝向夏鲁鲁的。夏鲁鲁将绕在法娜背后的双手放开后,像是在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一般将手掌搭在两耳旁边。

七名士官们朝着SantaCruz蜂拥而上。然后像从诱拐犯手中夺回受害人一般围在法娜周围,打算只将她带到小型舰艇上。

慢着,等一下,等一下。

法娜的声音都快接近惨叫了。但是士官们不顾法娜的抵抗,抱着她的身体从机翼上搬到小型舰艇的甲板上。

住手,听我说!

在士官们硬按之下的法娜拼命扯动着身体呼喊道。但是没有任何人愿意听她说。

夏鲁鲁瞪向八字须。

你们对待皇子妃殿下还真是相当粗暴啊。

八字须将校毫不在意他的话,依旧愤怒地抖动着肩膀。

听好了,老夫什么也没看到。完全不知道皇子妃和你这家伙在等我们的时候在做些什么。

他吐出充满怒气的话语,一只手烦躁地咯吱咯吱地拨弄着乱糟糟的络腮胡子。

一名青年士官扛着放有报酬的布袋走到SantaCruz的机翼上。在看到八字须扬了扬下巴后,将布袋伴随着沉重的声音扔到夏鲁鲁脚边。和给狗喂食的做法一样。

夏鲁鲁对这种阶级歧视的行为早已习惯了。虽然心痛,但是不会通过表情表现出来的。

你不确认一下吗?

八字须对根本没打算打开袋口的夏鲁鲁说道。夏鲁鲁无言地耸耸肩算是做出了回答。

真是奇怪的家伙。拿来,老夫替你确认。

八字须拘束地弯下身子打开袋口。布袋里是一片金色。这次作战的报酬是马鲁缇利亚产金砂五千克。连他的白胡须也被染上了黄金的光辉。

哼,这壮年将校在喉咙深处发出深沉的低吼后将粗壮的手cha进布袋中,像是展示给夏鲁鲁看一般将里面的黄金捧了起来。

有这么多黄金的话,就没有继续做佣兵的必要了。可以住豪宅在美女的陪伴下肆意放荡,真是让人羡慕啊。

八字须手上捧着的金砂都快要溢出来了。那颗粒如同可可豆一般大,用指尖捏住的话就会发出清澈的声音破碎,化作美丽的金色粒子向周围撒去。

八字须一边可憎地仰视夏鲁鲁,一边将捧起来的金砂塞进自己的口袋。然后站起来啪啪地拍了拍夏鲁鲁的肩膀。

老夫不会把刚才看到的事告诉皇子的。感谢老夫吧。如果老夫向上面报告的话,像你这样的家伙在第二天就会被判枪杀刑。

这似乎是和口袋中的大量金砂的交换条件。夏鲁鲁已经失去了言语,只是露出僵硬地表情摇着头而已。

明明完成了会对战局造成重大影响的作战,却没有任何称赞或是感谢。只是被扔过来封口费,被人用细微的行动做借口来威胁。

这就是从小折磨夏鲁鲁的皇国的阶级歧视的实况。这个国家是不可能把贝斯塔德当作人来对待的。虽然早已明白了的,但这事实还是再次大大地撕裂了夏鲁鲁的胸口。

八字须他们将夏鲁鲁丢在SantaCruz的翼面上,换乘到小型舰艇上去。被青年士官们摁住的法娜大声喊叫。

不要!夏鲁鲁也、夏鲁鲁也一起来!

八字须看到法娜的样子不由呆呆地张大了嘴巴。似乎完全无法理解将要成为皇子妃的少女为什么会对出身流民的佣兵如此在意。

开船。

在暴躁的号令后,小型舰艇的发动机发出了震动声。船的尾部激起白色的泡沫,扰乱了风平浪静的海面。

夏鲁鲁,夏鲁鲁。

法娜的叫喊声被发动机的震动声掩盖了。法娜扭曲着表情想要回到SantaCruz上。但是士官们列坐在舰艇后部挡住了她,将她从夏鲁鲁的视线里掩盖。

夏鲁鲁一动也不动。虽然认为应该说些什么,但是自己是佣兵,对方是未来的皇妃。身份差距太大了。本来就不是自己可以说得上话的对象。

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和法娜两人独处,所以对阶级的感觉有些麻痹了。像这样八字须和士官们介入到两人之间后,使得他再度深刻体会到自己是贝斯塔德的这一事实。被灌输到意识之中的流民阶级这个楔子唤醒了他孱弱的自卑感,夏鲁鲁的双脚像是被钉在翼面上一般。

夏鲁鲁!

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传来的大喊是法娜的最后一声。

船的尾部一瞬间一口气向下,扬起了猛烈的波浪。

和来的时候一样,小型舰艇以粗暴的高速分开大海疾驰着。

夏鲁鲁没有动。

留下白色的航迹,狭小的甲板上的法娜的声音越变越小。夏鲁鲁在机翼上呆立不动,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去。内心是法娜一样在叫喊的。但是夏鲁鲁却没有动。

风不知何时恢复了。

翻滚的白浪显现出银色的背面。

夏鲁鲁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了SantaCruz的翼面上。

抬起眼睛。浅蓝色已经渐渐地战胜了朝阳。空中的天盖已经充满了光芒,纯白的云从夏鲁鲁头上缓缓地流过。

将眼睛移回到到前方。可以微微看到从停泊在一千多米之外的飞空战舰的舷侧放下钢线钩住搭在法娜的小型舰艇,将船体拉上去的情形。

脚下是被打开了的布袋。夏鲁鲁弯下腰将手伸入袋中,像刚才八字须所做的一样用手将黄金捧起来。金色的豆粒们以大海的群青色为背景使得那颜色越发鲜明。

重新将袋口绑好,夏鲁鲁扛着沉重的那个踏入搭乘系。坐到座席上,将报酬扔到后座,然后开始检查计量仪器。

现在必须前往距离这里一百一十公里的塞翁岛拉比斯塔机场才行。预定是到那里和雷瓦姆空军会合,借一架单座战斗机来参加空战。据说机场处于连日受到天上空艇兵团的空袭、无法进行如意迎击的状态。完全不知道能否活着回到圣马鲁缇利亚。不,甚至不知道那个时候能够让自己回去的圣马鲁缇利亚是否还存在。在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绝望的战斗。

即使不特意跑去参加这种战斗,就像八字须所说的那样,有了这些黄金的话夏鲁鲁就能离开军队优雅地生活了吧。但是夏鲁鲁头脑并没有那么灵活。因为同僚飞行员在拼命战斗,所以自己也要一起战斗。这对夏鲁鲁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回头看向后座,法娜已经不在那里了。

与战斗的决心相反,心情的正中央被开了一个冰冷的空洞。

现在这时候法娜是在哭泣吧。最终还是变成了让她悲伤的离别方式。在重要的时候无能为力的不成器的感觉事到如今渗入身体,使得肺腑充满了沉重的疼痛。

但是自己又能做到什么呢。今天在这里离别是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自己没有对高级士官们的所作所为提意见的权限。在地上总是被人指使,被人践踏。出身流民阶级的夏鲁鲁只能这样生存下去。

SantaCruz的螺旋桨开始旋转。群青色的机体溅起飞沫开始缓缓地前进。

视野边上映出了飞空战舰扬起的盛大的飞沫。升力装置发出轰鸣声搅动波浪,战舰周末弥漫着宛如瀑潭的浓密的水蒸气。

SantaCruz的浮舟脱离海面后,稍迟之后飞空战舰开始向垂直方向上升。在乳白色的雾气之中,以战舰为中心的同心圆状的浪头接二连三地扩展出一片群青色。飞空战舰正下方完全是暴风雨时大海的样子。

接着升向空中的两个大小不一的机体各自朝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夏鲁鲁是飞往敌人在等待着的拉比斯塔机场,战舰则是飞往做好了凯旋仪式准备的皇都艾斯梅拉鲁达。飞空战舰漂浮在高度一千米左右的地方结束了长身船体的轧碾般的右转。

SantaCruz将自己的尾部朝向战舰平稳地上升。

夏鲁鲁在高度三千的时候回头看向后方。

在彼方的战舰看起来只有海鸟般的大小。四处弥漫的云彩要将其遮盖起来。

再也见不到法娜了。

这时突然夏鲁鲁的脑海中闪现出这样的话语。

法娜一定是在哭泣的。

与夏鲁鲁的意志无关,话语擅自浮现出来了。

不,说不定这是SantaCruz的话语。感觉到有什么从握住操纵杆的双手传过来一样。

不好好道别的话是不行的。

话语渗入夏鲁鲁的意识的最深处。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SantaCruz的,也可能是自己所不知的自己的声音。虽然不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谁,但只有那话语响彻夏鲁鲁的灵魂深处这点是确实的。

折回去吧。

每当声音回响,就好像有强大的力量从胃的底部往上冲。如同清澈的奔流将浮在河面的微量的米粒冲洗掉一般,固定在夏鲁鲁的意识表面的自卑感和劣等感只是被拉到那声音之前就失去了力量,宛如沙上阁楼一般渐渐地龟裂崩塌。

去法娜那里。

不知不觉那声音和夏鲁鲁的声音重叠了。操纵杆自然地倒向横侧。SantaCruz的螺旋桨声和方向舵的动作呼应,发出嗡的响亮的声音。夏鲁鲁的耳朵认为那声音听起来像是SantaCruz感到很开心一般。<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