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平鸾出现在正厅时,最为诧异的莫过于荣福。
他瞠着眸子看着面前这个瘦弱的丫头许久,他倒是很想问问,相爷是不是将他府中的丫鬟唤来了。
看着平鸾半湿的衣裙,简单的发髻,消瘦的面庞,苍白的面色,若不是那一双晶亮的眸子,他几乎会以为眼前的丫头丝毫没了生气。
荣福皱着眉再次将平鸾一通打量,斟酌着字句对宋儒年说道:“相爷,宫里规矩严明,只怕还得替小姐张罗一番。”
宋儒年也是锁着眉,从始至终都看着平鸾,听闻荣福的话后,便看了看三夫人,三夫人便会意的领着平鸾出去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三夫人便领着平鸾回来了。
平鸾身上此时已换了湖蓝色的广袖长裙,外罩着质地细腻的水色绒纱短衫,衣衫的领口和袖口是繁复的刺绣,腰间束着针脚平整的紫金带,曵地的裙摆层叠如浪,正巧覆在水色的绣花鞋上,平鸾的脊背挺得笔直,身上隐隐有着股傲气,合着这么一身打扮,远远看去,倒是有了富家小姐的味儿。
原本简单的发髻此时已梳成仕家女儿惯用的发式,大半的发丝被挽起,梳成斜髻,别一直碧玉簪,垂落的发丝则自耳后顺自胸前,丝丝缕缕的发丝因着抹了密油,便有着盈亮的光泽。
平鸾安静地站在厅中,微微垂着头,身子仍是那般单薄,双手微抬,交握于腰腹前,瘦弱的双手被长袖覆盖,因而众人便不曾知晓,那一双手,因着握得太过用力,几乎失了血色。
三夫人见荣福仍是在打量着平鸾,便在平鸾身侧低声说道:“给公公见个礼!”
长到这么大,平鸾还从未跟谁见过礼,一时间被三夫人一句话弄得有些怔忪,但忽然忆起以往见着那些女子行礼时的动作,便矮了矮身子,略微向前倾了倾身,朝着荣福颔首。
荣福见着平鸾这一番动作虽说做得宜,却是太过生疏了些,心下便对平鸾的小姐身份有些怀疑,但面上还是挂了笑,从坐上起了身,行到平鸾跟前,朝着平鸾虚扶了一番,“小姐客气了。”
借着荣福虚扶的动作,平鸾缓缓起身,抬头,仍是那一张太过消瘦的面庞,原本苍白的面色因着淡抹的水粉胭脂稍稍缓解了些,但若要水润那是如何也不可能的,朱红点过的双唇仍是能瞧见唇上皴裂的痕迹。这样一张面孔让荣福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庆幸了。
毫无疑问,她会成为傅小姐劲敌的这件事是如何也不可能的。
荣福心下有些暗喜,收回视线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女子的眸子愈发的晶亮,几乎能灼伤人的眼,不由得便眯了眯眼睛,继而回身看向一旁的宋儒年,“相爷,时候也不早了,杂家也该领着小姐进宫了。”
闻言,宋儒年并没有立即回应荣福,却是锁着眉看着安静而立的平鸾,随即起身,迈步朝着平鸾行来,到了平鸾跟前,他忽然觉得这孩子瘦小得厉害,她的个头仅仅在他胸前。
宋儒年想知道平鸾此时心中所想,视线便移到平鸾消瘦的面上,他欲看进她的眼中,但平鸾却忽然垂了眼睑,留给宋儒年的只有她有些颤抖的睫毛。
平鸾双唇的弧度有些不自然,她不喜欢这般的角度同宋儒年相处,她还清晰地记得两天前的晚上,宋儒年避开她视线时的那一幕,所以,此刻在他即将看进她眼中时,她选择垂眸。
那时,是他回避她,而今,是她回避他。
因为,她同他,两人中总有一人回避,所以他们都不曾真正了解到彼此的心思。
宋儒年静静地看着平鸾,眼中似乎有着向往的色彩,似乎他看到了许多美好的场景,有温柔婉约的妻子,有娇憨可人的女儿,还有一脸幸福洋溢的他。
他忽然很想伸手覆上她消瘦的肩膀,很想抬手轻抚她的发顶,他更想同多年前一样,将她搂在怀里,听她甜甜地唤他一声“爹爹”,那该是多美好。
但这种种念想都因为脑中突现的那一幅肮脏画面尽数粉碎。
他温柔婉约的妻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他娇憨可人的女儿却是满嘴甜蜜地唤着那个陌生男人为“爹爹”,原来,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
宋儒年眼中的色彩逐渐褪去,继而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他负手侧身,沉声说道:“进了宫,凡事自己思量着,不要惹了什么差池,记着,你娘的命我不是白救的。”
平鸾双唇的弧度因着宋儒年这一番话变得愈发的紧了些,颤抖的睫毛快速的扇了扇,然后她抬头,看着宋儒年的侧脸,字句清晰地说道:“你的话,我记住了,那么,也请文相大人你好好留住我娘的命。”
平鸾的话说得极其平静,但平静之中却有着无法忽视的汹涌,有着无比的绝然。
宋儒年震惊于平鸾话语中的绝然,他明白,若是她娘亲有个好歹,她不会恨他,但势必会杀了他,她不会容许任何人伤害她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