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声中,许凤佳一个鲤鱼打挺,又是几个身形交错,形势刹时间倒转过来,那灰衣人跌倒在地,被许凤佳一脚踢到了亭子角落里,似乎已经晕了过去。()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叔霞又忙扶起大太太张罗着要茶要水,拿了热手巾敷额头,又给大太太掐人中,闹了半日,待得男眷们都出去探视许凤佳,叔霞又要了鼻烟来给大太太抹了些在人中上,大太太方才打了好几个喷嚏,悠悠转醒。
一醒来就着急问,“凤佳——凤佳——”
竟是慌得连话都说不全了。
待到得知许凤佳那一下是诈败诱敌,本人似乎并未受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按着胸口喘息个不住,“日后再也不敢把他留在家里了,真是人都能吓出毛病来!”
又关心七娘子,“你看你看,脸都吓白了,可怜我们小七娇生惯养,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别说孩子们,就是李太太都吓得面色煞白,几个人吃过了几轮茶,才慢慢回复过来。
“这个世子爷,胆子也太大了!”李太太惊魂甫定,还拍着胸口。
大太太就慢慢解释给李太太听,“也是不得已……这个人虎视眈眈,在苏州不知道潜伏了多久,要不是凤佳这一次兵行险着,居家过日子也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说起来,道理也是都懂的,只是事关亲人,由不得大太太不上心。
几个小娘子也都被接了过来,一进门就惊呼连连,询问究竟。
待到众人都分宾主重新坐定奉茶,场面才稍微平静下来。
六娘子就亮手上的掐痕给七娘子看,“七妹留得好长的指甲!”
白嫩嫩的柔荑上已是多了三四个半月状的血痕。
七娘子也吓了一跳,“对不住六姐了!我——我一时害怕——”
六娘子才要笑着说什么,五娘子已是探身过来,“怎么?”
六娘子只好把事情又告诉五娘子一遍。
五娘子扫了七娘子一眼,笑而不语,只是拍了拍六娘子的手,就直起身问大太太,“表哥人没有事吧?”
话里透着的关心,发自挚诚,又有一股理所当然的味道。
李太太不禁露出暧昧的微笑,抢着答,“没事的没事的,精神得很!三两下就卸掉了那山贼的下巴,说是怕他服毒自尽,始终没有下狠手,不过和他虚与委蛇!”
七娘子心里不禁有些不是滋味。
算了,五娘子入戏得早,总比入戏得迟来得好。
她就站起身走到大太太身后,轻声细语地问起了她的身体。
“娘可要留神了,您上了年纪,最忌讳情绪起伏……”
饶是背对着姐妹,她也能感觉到五娘子的视线在她肩头的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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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李太太有些失态,但毕竟是惊扰了客人,大太太稍微休息过来,就接连赔着不是,客客气气地把李太太送出了百芳园。
这才回了正院,歪在床上犯起了不舒服,一叠声叫人煎药捶腿,又是要这个,又是要那个。
“你们这表哥也真是的,年纪虽然小,主意怎么就这么大!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倒好,以身作饵,连个侍卫都不带到处乱跑……真是年少妄为!”就和几个孩子发牢骚,“这是他运气好,差事办成了,要是办不成,又落下了伤该怎么办?我拿什么去见你们三姨?真是……小五,以后你——”
看了看六娘子、七娘子,就又收住了没有往下说。
六娘子神色连闪,望了七娘子一眼,就笑,“说起来,这个人到底是谁?怎么好像他盯上表哥有一段日子了?”
或许是今日接连受到惊吓,使得大太太稍微有些失常,这个平时最喜欢故弄玄虚,最讲究“名门淑女,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贵妇,也罕见地松了口风。
“这个人曾经是江西一带有名的响马,据说在绿林中名头也不小,有了外号我也忘了,只记得这人好像姓廖。”她徐徐地把背后的故事告诉给了几个女儿家知道。“那时候东宫年纪还小,你父亲也才只是江苏布政使的时候,大皇子奉命到江西赈灾,据说当时和这个响马很是过了几招,一来二去,竟很赏识这廖大爷的身手,便把他招揽到麾下做事。”
“皇长子出言邀约,只要不是傻的,谁会回绝?自那以后,这个人在绿林中便再也没有声音了,直到你们姐妹六七岁那一年,福建王家倒台的时候,听说他在福建杀了几个人,也都是绿林里打滚的地痞无赖。这种江湖凶杀,照例是民不告官不究,当时虽然你父亲就有猜测他是去为王家收尾的,但也没有多在意……没想到自那以后他是再也没有离开江南,浙江刘家倒台的那年,他在杭州现身,带走刘家老少妻儿回了老家。”
大太太环视了三个女儿一眼,叹了一口气,“你们这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真是一点都不知道外头的腥风血雨,这一次凤佳下江南,说是练兵,其实更多的还是要拔除掉这个廖大爷私底下为鲁王在江南经营的暗线,正月里就出门去了,一个多月追捕下来,愣是被他逃到苏州,这个人不除掉,鲁王在江南的耳目就不算全部拔光。凤佳猜他好勇斗狠睚眦必报,必定想要将功折罪,以我们一家人的性命作为见面礼,才好回山东见鲁王。”
五娘子听得入港,不由就追问,“为什么是我们杨家——”
大太太似笑非笑扫了五娘子一眼,一时没有答话。
不消一刻,五娘子也自己明白过来。
“是了,我们杨家清查盐税,就是要把鲁王在江南的明线剪除干净,自然是鲁王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她低声自语,又打了个寒战。
“这人也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六娘子也忍不住穴嘴,“灭门的大罪,他也敢犯?真要闹腾出来,鲁王也落不了好,朝廷重臣,是一个绿林人想杀就杀的?恐怕就算是成功得手,回了山洞,也脱不了个杀人灭口的下场。”
大太太欣赏而惊异地扫了六娘子一眼,又看向了面露沉思之色的七娘子,心下一阵欣慰。
杨家的这三个女儿,倒真都不是泛泛之辈,大事当前,这份镇定,就是别家的女儿比不了的——李家的两个小姐,就吓得一路哭出了杨家。
“这世上哪天没有奇事?前朝以太子之尊,还有梃击案这样的不解之谜。”她徐徐教导几个女儿,“你们今日表现得都很得体,大家女儿,泰山崩于前、麋鹿兴于左,色不变、目不瞬,别学李太太那样小家子气,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就吓得哭哭啼啼的,这样的人到了京里,只有被当作笑柄的份!”
数落够了李太太,才又说起今天被捕的廖响马,“回苏州一住半个多月,这人虽然露出了踪迹,显示出了对付我们家的意图,但却一直没有露面。凤佳事情多,现在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太子身边也离不开他帮衬,没时间再拖延下去,只好出此险策,故意以春酒的名义请了李家过来做客,诱敌深入……没想到这个廖响马居然也真中了计……”
接下来的事,几姐妹也都知道了,无非就是这位廖好汉和许凤佳相斗不敌,反而被击晕了过去未能成功自杀,现在正被押往胥口大营妥善处理。再细再深的动作,则是男人们的事,她们知道得再多也无用了。
五娘子半天才透了一口气,“真亏这个廖大爷想得出来——也真亏表哥能比他还大胆!”
言谈之间,颇有推崇许凤佳这一险招的意思。
大太太不免皱眉,“这一招虽然奏效,但到底透了险,要不是你表哥有急事必须马上回京,我是不会答应的!宁可千日防贼,也不能以身犯险——”她看了看六娘子和七娘子,终究还是把话说出了口,“等你过门以后,务必要好好规劝凤佳,不能再这样玩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