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5th Cut(1 / 2)

 5thCut

再生

十月○□日晴。

我迟了很久后终于开始社团活动。跟以前一样也是美术社,我果然只有在画画的时使才最能

感到安心。

对我而言,画画除了表现自己以外,同时也可以探索自己的外在与内在。正视这两方面,敞

开内心。握住铅笔,挥洒画笔的时候,外在与内在将会获得统一。我认为艺术也许本来就是这么

一回声,是为了让拥有笨拙内心的人,能够感受到自己外在与内在的同一性,并加以观察的手段。

当我这么说完之后,『哥哥』露出做妙的神色。看起来似懂非懂的,就是那样的表情,看来

他是一个比我想象中还要正直的人,对于这个新发现,我感到有一点点的开心。

1

我们班要推出的东西,在经过一番激战之后终于选定了鬼屋。虽然很常见,不过因此竞争很

激烈,但是这次运气很好。也因为这个学校文化祭时间点的关系,三年级可以依意愿自由参加,

而这次自愿者也很少,人气都集中在『角色扮演咖啡店』的样子。即便如此,还是有五个之多的

班级在展开一阵唇枪舌战后,再由剩下的三个班级进行抽签,最后我们班获胜了,班上的士气也

因此大振。

「我被推选当幽灵,听说是班上大多数人一起推荐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嘛」

虽说我故意装作不懂,然而我知道其实不是『幽灵』,而是被推选成『美女幽灵』。不过,

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非说不可的事情。

而美术社的工作,则是由我和巴以及其它数人积极地制作油画。虽然我并不是特别擅长画画

,但倒是不讨厌动手做些什么。我的作品已经成型,只要再进炉烧制就好。毕竟高中里面没有窑

炉,所以需要与市区的大学合作。虽说时间有点紧迫,不过明天应该就能完成,中间这段空档时

间我都在帮忙班上的展出,不久前被排挤的事就好像假的一样,这么说来,人的印象似乎会不断

改变的样子。

我现在在班上的走廊前铺上报纸,画着当巴扮演『美女幽灵』时的墓地背景。因为教室里现

在正在制作水井,还要弄出监牢,所以木材加工的烦人声响不断传来。此时在走廊上的人只有我

和巴两个人。

最近我常常和巴两个人一起搭档进行工作。班上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很注意着我们的一举一

动,总是站在一步以外的距离以温暖的眼神注视着我们。

唉呀呀。

我真的很想开口求饶。这么一来不就跟真正的

「怎么了?」

看到我突然把头靠在墙壁上,巴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没事。我对自己与世界的认知不同,而陷入深刻的绝望当中。」

「真是奇怪的烦恼,这种事情不是理所当然吗?」

巴一边说一边为画中的十字架上着醒目鲜艳的红色。

我们不是要展出日式鬼屋吗?怎么会出现十字架?

「你看看我就应该知道了吧?八面玲珑,对大家都很亲切,可是其实身体内部就宛如公共厕

所一样肮脏。所以你根本不用感到绝望,只要放弃就可以了。」

「别说了。」

最近巴总是用话伤害自己,她依然没办法停止继续自残的行为。每次看到她这个样子,我都

会有种微妙的感觉,就跟之前看到抱着自己、闭锁心灵的巴的时候一样,我就会有股无处发泄的

愤怒。这种愤怒是不是是透过巴、对『某种东西』的感觉,我无法判断。我也曾经想过,也许其

实这种愤怒,原本就是针对身边的某种事物而产生的感觉也说不定。可是,我却无法掌握出那个

东西到底是什么。

「很抱歉坏了你的心情,对不起,不过这只是单纯的确认事实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事。另外一种行为,才是真正伤害自己最深的行为。」

「那又是什么?」

我问道,巴停下笔抬起了头。她悲伤地笑着,然后凝视着我。看到她的表情,我总觉得似曾

相识。她那充满了忧虑的表情,跟美都伯母偶尔看着我的感觉很类似。是因为我的深处有什么东

西会让她感到悲伤吗?那又是什么?

「就是这世上最差劲的谎言。那是伤害自己最深、最痛的行为。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会

如此地差劲」

「妳根本没有解释到啊。」

这些话我之前就听过了。

『你是个骗子,而且用的还是这世上最差劲的谎言!』

我如果真的在不知不觉中说着谎言,那就非得知道它的真实模样才行。在我无意识的情况下

所说的谎言,如果真的伤害了谁,让谁感到悲伤的话,那我是绝对不允许的。

「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我想知道。」

「那么」

巴拨开侧边的头发,恶作剧地笑了起来。我心里浮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亲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预感成真。我身体一倒,再次把头靠在墙壁上。

「妳饶了我吧。」

「还是你讨厌?讨厌跟我这种女生接吻?」

「这句话太卑鄙了。」

根本模糊了焦点。

「是啊,我很卑鄙。只要能够让你困扰让你痛苦,我不只会变得卑鄙也会变得卑劣哦。那,

怎-么-样-呢?」

巴好像故意要让我看清楚似地缓缓地将唇瓣一开一合,她的嘴唇看起来好柔软的样子尝

过一次的感觉复苏了起来,让我定不下心来。她用那双大大的眼睛凝视着我。

啊,可恶。真的是太可爱了。我真的困扰了,非常地痛苦,如果她真的要对我复仇的话,这

样的确是个心狠手辣的办法。

怎么样?

怎么样?

怎-么-样?

「巴同学,红条同学,社团时间到了哦,工作结束了。」

同班的美术社员的呼唤声,此时听来简直就像天籁一样。我立刻转过身回答:

「妳可以先过去吗?画已经快完成了,不过还要收拾一下。」

「了解,我会跟社长说的。社长最近心情好像不错,应该没关系吧。」

出声的女同学跟着其它美术社员往走廊走去。

「接下来要去准备美术社的展示物品,所以快点整理吧。」

我站起身来催促着巴,她以一脸遗憾的表情跟了上来。

果然被憎恨还比这样好上好几倍。

不过就因为我是个这样的人,她才会调整成这种手段。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等我们收拾完后,我和巴拉开了一点距离,走向美术社。等我走下三楼,到了二楼的楼梯转

角时,正好看到灼的身影。

「哈啰,灼。」

「啊,哥哥,真巧。」

她感觉僵硬地举起手,嗯,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心情。她的眼神若有似无地瞄向巴。对灼

而言,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巴。所以尴尬是在所难免的。

学校的事情暂且不提,巴把自己遭遇到的事情,还有做过的事情都跟光濑家的人说了。宗一

郎伯父、美都伯母,还有灼都受到不小的震撼。

宗一郎伯父什么都没说,只是双手环胸,认真地思考,深深地咀嚼这个事实。

灼也一脸复杂地保持沉默,大概是不太能够接受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待红条巴。

宛如沉淀般的静默后。首先打破这个沉默的是美都伯母。

美都伯母步伐有点紊乱地靠近巴,用整个身体紧紧地抱着她,眼泪不住地流了下来,不停说

着「对不起」。我不知道美都伯母道歉的对象是谁,她只是不停地哭泣,不断地谢罪。

巴无言以对,然而却有一行清泪从她的左眼缓缓流下。

我们三个人开始往前走。下到一楼,然后慢慢地走到川堂。

现在已是红叶飘散飞舞的季节。与通往图书室的川堂不同,连接中央大楼和社团大楼的川堂

除了有屋顶的地方外,风儿都呼呼地吹着,卷起一片银杏叶漫天飞舞。

「好美。」

巴凝视着脚边的枯叶,然后如此说道。

「如果下雨混到泥土,马上就变脏了但在飘舞的瞬间互相交叠的落叶,我觉得非常美丽。」

「真像是美术社会有的意见。」

「圭不是也是美术社的?你不觉得吗?」

「巴说的是风景的美丽吧?陶艺的目的的确是表现这种飘忽无常的寂寥,不过我做的只是

怎么了,灼?」

灼双眼圆睁,嘴巴张得好大,呆站在那里。我回过头问道,灼则用颤抖的手指指向我们。

「『圭』!还有『巴』!什么时候」

「因为姓氏相同所以只能叫名字啊,而且我的名字很难念,所以就干脆简化一点。」

「呃,这个我是知道」

「?」

灼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我开始轻轻地自问自答起来。不,毕竟她可是那个曾经愤怒地冲去质

问巴的灼,有些事情虽然我可以很理所当然地接受,但不表示灼就能够全盘理解。虽然对我来说

那一切都已经算是过去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巴忽然间握住我的手,然后更挽住了我,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清楚感受的柔软

触感靠上了我的左手臂。

「巴?」

「怎么了?」

「妳为什么突然这样?」

「挽着你啊,还是你的手臂也没感觉?」

「我不是在说这个」

「不好吗?我们是户籍上的兄妹,一点问题也没有,这种程度很正常吧,灼同学不是也会跟

你手牵着手出门吗?」

巴说完便将疑问的目光投向灼,灼像被冻住似地动也不动。

能够让我感到困扰对巴而言应该很痛快吧,但是她这个样子给别人看见的话没关系吗?如果

她接下来的人生都坚持跟我扯在一起的话,也只会断送自己前程而已。只是为了憎恨而去恨,那

还不如快一点去享受人生不是比较好

「喂,圭哥哥,你干嘛不推开她呀。」

「就算妳这么说」

我如果随便甩掉她好像又会伤到她,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而且如果这样就能让她满足,那

我觉得这样也好。

「」

灼露出一脸不悦的表情,迅速地靠了过来,牵起我的手。

「灼?」

「这种丢脸的样子你们要在这里晾到什么时候,还不赶快进去社团教室!」

灼握着我的手的力道之大,彷佛想把我捏碎一样,我的右肩传来悲鸣声,她用宛若拔萝卜似

的力道全力地扯着我。灼没有在楼梯转角处就离开,反而就这么拖着我们真的是用拖的

一起来到美术教室。

「其实妳也不用特地跟来美术教室啊。」

「我只是来确认广告牌的施工进度而已。」

「昨天速水同学不是才刚来过」

「今天也要确认啦!文化祭是这个礼拜五,也就是后天啊!」

灼像是摔东西似地用力地放掉我的手,然后打算拉开美术社的门,但是因为灼不会开门的技

巧,即使用尽了全力,那扇门还是动也不动。

「可恶,这家伙!」

「光用蛮力是打不开的,开这扇门要有诀窍。」

巴放开我的手,温柔得让灼到旁边去,然后把手放在门把上。她将手放在门把上,左手则放

在左边72度上方13公分的地方。

「嘿咻。」

拉门拉开来了,过程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先不提抓不到开门诀窍的灼,巴的手法之熟

练,就连这个早该习惯的我也感到惊讶。

「看来妳好像很轻松就学会了,不习惯的人过了一个月也开得很辛苦。」

「只要懂了一次就好。不过这完全是因为学校太穷了,在换这个大楼的时候,继续延用以前

美术教室的门才会这样。」

「咦?」

「啊,你们不知道啊,这不是很有名吗?」

「呃,我第一次听到,美术社应该没有人知道吧妳是听谁说的。」

「这么嘛,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快进去吧。」

巴说完后马上走进美术教室,灼也臭着一张脸跟进去。

哎,算了,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心情很疲惫疲累,身体也很痛,赶快把事情解决

掉早点回家好了。

美术社里面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赶工。平常堆得乱七八糟的用具已被整理好,正中心放着奇

特的立牌。在现任美术社社长的带头指挥下,大家正制作着文化祭的广告牌。

「啊,红条同学,妳来得正好。」

社长直直地朝着我们走来,然后把手里的设计稿纸拿给巴看。

「这是依照妳的想法设计的,可是碰巧没有这颜色,所以我想找代替的,妳觉得什么颜色比

较好呢?」

「啊,那么大概就是用这个颜色」

巴看起来心情不错也很有精神。虽说美术好像是被父亲红条宗次郎要求所以才开始接触

的,不过撇开这些不谈,她确实很单纯地乐在其中,品味也不错。当大家把美术社制作的看板设

计全部集中在一起的时候,巴的设计便获得全场一致的肯定。

「啊,红条,你的作品什么时候可以弄出来。」

社长注意到我,于是顺便问了我一声。巴代替社长往制作广告牌的地方走去,灼则是一副想

监督她的样子也跟了上去。

「明天就要到大学去拿了,虽然时间很急迫,不过应该没问题。」

「要顺便去跟花艺社要一些穴花吗?」

「我也是这么想,嗯,我的作品是花瓶,不过都是器皿所以应该没差吧。」

「那你今天没事啰?那来帮忙用粗纸片折花吧。」

社长指了指在房间角落里的桌子,桌上放着一捆粗纸、一把橡皮筋以及纸箱。

「要做几个?」

「含备品总共六十六个,请你在今天以内做完。」

听到我这么问,社长和蔼地笑着回答。

「社长,我也来帮忙好了。让他一个人做我觉得不太好。」

巴从制作广告牌的人群里探头出来。

「是广告牌用的花吧,那我也来帮忙好了。」

晚了巴一步的灼也这么说道。

「她们这么说,你觉得如何?」

社长露出打从心底觉得有趣的表情,如此问道。

「我一个人就够了。」

我坚定地说道。

那天的晚餐,只有我一个人用汤匙和叉子吃,因为握住筷子对我实在是太勉强了。

2

我比平常更早张开眼睛。

我转过头看着墙壁上的钟,才半夜三点多一点而已。平常就算早起也顶多只有早个三十分钟

,今天这种状况实在是非常少见。毕竟现在离起床时间还早了三个半小时。

文化祭起了个大早,又不是小学生

虽然我想要再去睡个回笼觉,不过既然眼睛已经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抱着困倦的感觉起床,坐在椅垫上,稍微瞇了瞇眼,觉得眼睛四周怪怪的,也有点轻微的

头痛。睡觉的时候流了一身汗,房间里飘散着汗臭味,代替睡衣的T恤上,脖子和背部都被汗水

浸湿了沾在皮肤上。

说不定我刚刚作了恶梦。

我用有如旁人的角度这么想着,我想不起来刚刚到底作了什么梦,残留在手心的只有奇怪又

暧昧的触感。

我站起身走到走廊。家里一片寂静,全家的人都睡着了,我想只有在这里乱走的我才是个异

类吧。

我走下楼梯,往厨房走去,然而那里却已经先有另一个人在了。

「睡不着吗?」

宗一郎一边搅弄着杯子里的冰块,然后对着我问道。

「嗯嗯,有一点。」

「要坐下来吗?」

对宗一郎的招呼,我点了点头然后坐到他的对面。宗一郎又准备了一个杯子,然后倒了一点

点苏格兰威士忌。

「要跟美都保密哦,睡不着的话喝这个最好了。」

宗一郎暧昧地笑了笑,但是他的眼旁却有着黑眼圈,少了一股平日宗一郎的强悍感。

「我要喝了。」

我把这个跟我的瞳色相同的液体含在嘴里,用力地吞了下去。喉咙传来过度强烈的刺激。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

宗一郎苦笑说道,然后将手中剩下的冰威士忌一饮而尽,接着又咕噜咕噜地倒满。

我再一次慎重地将蒸馏酒送进我的嘴里,先舔了舔,然后慢慢地喝着。很苦,不过意识却像

全部清空一样十分地舒畅,这真是个不可思议的饮料。

我与宗一郎伯父无言地面对面。他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一开口又把酒杯送到嘴里。

「即使到了这个年纪,人还是一直在烦恼。」

宗一郎这么说道。威士忌酒瓶里面的水位又下降了大约两根姆指的高度。

「烦恼着怎么做才会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如果照着别人所说的去做,或许就能不去伤害到任

何人。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其实布满了荆棘,但是我却硬是冲进了这蔷薇花丛当中将之拨开,

在我身边的人,是不是总是被我所拨开的荆棘给刺伤了呢?」

「至少,我能这么样地活在这里,都是托宗一郎伯父的福。」

短暂的清爽感消失了,我试着拚命地摇着头想要把头转回正面。

「我很感谢宗一郎伯父。」

「谢谢,圭。」

宗一郎咕噜地声把酒喝完,然后准备了两杯水。我咕噜咕噜地喝着白开水。

「其实我也多少察觉了一点。」

我把水杯放在桌上后,宗一郎用忏悔的声音说道。

「当我出席了那个恶心的红条家遗产继承会议时,我就觉得很奇怪,这个叫做红条巴的少女

所处的地位到底是什么?因为她被当成宗次郎的私生女一样对待,于是我做了很多调查,但是却

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不是被收养,好像是被买来的样子,不可能留下

任何纪录这么说或许不太好。」

「要喝吗?」宗一郎将自己的水递给我,我接了下来,但没有喝,只是等着宗一郎伯父继续

说下去。

「巴小姐她不对,也许你也一样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感到这么痛苦。如果我没有把一切

都推给宗次郎虽然知道说这些都已经于事无补,但我还是不禁会这么想。」

眼前的他跟我平常认识的宗一郎不一样,他的口齿很不清晰,看得出来宗一郎对自己感到很

苛责。

「今天,我本来想与红条巴也就是你的母亲的哥哥见面的。」

红条巴这么名词对我而言总觉得有种唐突和不吉利的感觉。

「我想确认巴小姐的出身,虽然有种为时已晚的感觉,不过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调查这种事

情罢了。」

宗一郎说完结论后便站了起来。

「让你陪我真不好意思,今天是文化祭吧?要加油喔。」

宗一郎这么说完,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子和酒。

我向宗一郎行了个礼,然后以连自己都意识得到的、梦游般的虚浮脚步离开饭厅。摇摇晃晃

地爬上楼梯。

「」

我在房门口停下脚步,应该停下来了没错。我一直凝视着通往巴房间的门。

从那天以来,我变得比从前都还要更早起床,应该说是非早起不可。因为我只要一不小心起

得太晚,巴就会来把我叫醒。当眼睛张开时看到巴充满恶作剧的脸近在眼前,我的心脏就会突然

变得功能不全。为了要能早点起来,最近我又更早睡了,有生以来我从没有这么感谢闹钟的存在。

「果然刚刚真的作了恶梦。」

还是是因为酒精的关系也说不定。

我转了转门把,没有上锁。我无声地打开了房门,潜入似地溜进房间,缓缓地关上门。

巴的房间看起来十分寂寥毫无装饰,没有多余的东西。质朴又简单的桌椅和帆布衣柜,有一

个木制的架子,上面放着镜子和几个化妆用品;地上没有铺地毯,露出了地板。让人有种将需求

缩小到最极限的感觉,甚至可以说与她表现在外的时髦打扮和举止,正好形成一个反比。

苍白的光线让人感觉到曙光马上就要升起,从窗帘的缝隙间透了进来、斜斜地射进房间,微

微地照着躺在床上的少女。

「」

巴安然地躺在床上,静静地呼吸。她侧躺、弓着身体的样子让人连想到胎儿。现在的她纯洁

而且毫无防备,给人的印象与醒着的时候不一样,也许是没有必要伪装自己的关系吧。

要是她能够作个美梦就好了,我在内心如此祈望。至少在梦里要过得幸福,这样才能够跟现

实世界取得平衡。然后总有一天

我伸手将垂落在她侧脸的发丝往上撩起,巴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看起来似乎完全沉浸在梦里

的样子。

「梦吗?」

我记不得梦境,所以对我而言睡觉就彷佛突然停电一样,说不定我根本没有作过梦。

这或许又是我的另一个瑕疵也说不定。梦的功能是整理记忆,促进人格提升的绿化工程。对

没有未来前途停滞的我来说,是没有必要的机能。

「妳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我静静地对她说道。她面向我睡着,非常地安静,睡得也非常地深沉。她的睡脸仿佛精致的

人偶般一点晃动也没有,她的**维持着最小程度的机能,她的魂魄则不知道云游到何处去厂。

「其实只要憎恨我就好了,然而妳却把我弄得晕头转向甚至还想进到我的怀里。」

想要演出一出让我感到幸福的戏码。强迫索吻,挽住我的手抱着我就仿佛恋人一样的演

出。

「妳想藉这样让我产生错觉、想要让我恢复正常,确实,因为妳的关系,我最近总是静不下

来,困扰也多了,烦恼也增加了。但是,就算妳希望我跟平常人一样,但我不管到哪里都一直是

这样,一点也不可能改变。所以,不要再做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既然我连被憎恨的价值都没有

那么妳就快点放了我吧。」

既然你想被我憎恨,『快修复你自己坏掉的心吧』说这句话的人也是妳。

但那是不可能的。

我这一辈子都会是这样,这样才是正确的。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到目前为止我从来没有对坏掉的自己产生任何疑问。我觉得这是

理所当然的。我认为坏掉的自己最适合被人憎恨如果连憎恨的对象都当不成,那我就真的一

点价值也没有了,所以,我也曾经想过,要是我没有这种瑕疵的话」

这么一来,巴就能光明正大地憎恨我了吧。憎恨我、让我痛苦,然后她就能清理淤积在自己

心里的昏浊情绪,也就能再次找到崭新的自己。

「但却一点用也没有。我只能一直维持在坏掉的状态下,也只能持续不断地孤独。结果不管

再怎么努力,我似乎还是不能给妳任何幸福。」

这一点让我感受到更深刻的孤独感。那是足以称为绝望的深刻孤独。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

样子呢?

我曾经想过,如果我真的是宗一郎伯父和美都伯母的小孩就好了,从两人的爱中得到爱,成

为一个正常的人,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憎恨。

我比其它人都还憎恨我自己,憎恨这个满是瑕疵、满是伤痕的自己。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样地

痛恨着我自己。

「这么说来,妳似乎是成功了呢,我确实因为妳的关系而感到痛苦。」

「嗯、嗯」

巴的眼皮微微地动了动,接着嘴里吐出略带烦恼的气息,苏醒的征兆从手和脚趾渐渐地扩散

到全身。

「」

她睁开眼睛。依然残留着的浓厚深眠残渣,成为堵塞她眼皮的重石,焦点模糊又暧昧的眼瞳

闪闪地辉润着。那双眼眸无意识地对着与她面对面的我。不对,在这梦境和现实之间,她真的把

我当作我吗?感觉有些奇怪。她的唇角缓缓地往上扬,非常地不安定,但却又看得出来是微微的

笑,是一种释出表情前的表情。

「早安,宗次郎」

轻缓无依的嗫嚅,让我的身体僵硬了起来。

宗次郎?

巴身体摇摇晃晃地起身,「嗯」她擦了擦眼睛然后打了个哈欠,眼睛眨巴眨巴地眨了好

几下,然后很困似地瞇起眼睛仔细地望着我。

「早安,圭一郎。」

巴微笑着道早安。我沉默了一下,然后努力松了松僵硬的肌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啊,早安,巴。」

我无意义地把手打开又合起,脸对着巴,却无法正视着她的脸,总觉得刚刚看到不该看到的

东西。我盯着她脖子上一直戴着的皮环,然后转移视线。

「?怎么了?你的眼神飘来飘去的。」

巴的语气一派天真。看来几秒钟前说的话好像是无意识中说出来的样子。

「不,嗯那条颈炼,是皮环吗?看妳一直戴着。」

我只是含糊敷衍地说道,可是巴却做出了过度的反应。她突然将手捂住脖子,身体一紧,似

乎想要把脖子藏起来的样子。

「怎么了?」

「没事。」

她的嘴先是动了动,然后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什么都没有,不过我很清楚其中一定有些什么。

难道我对巴说了什么让不该说的事情吗?

「我要换衣服,不好意思,你可以避一避吗?」

『还是你想看?』巴笑着问道,不过很明显是抹勉强的笑。那笑容激烈地刺进我的胸口,我

像是逃跑般地离开巴的房间。

3

文化祭,在星期五的下午。从对外开放开始之后,气氛突然间得变得十分热闹。美术教室在

这种无尽欢乐的氛围下,像是不知世事、飘飘然的云朵般安稳。

既然是美术社的展览,会进来参观的客人也自然不会坏到哪里去。高中的社团活动程度虽然

也只有这样而已,不过做出来的作品也不坏,好像大杂烩似的。这些人数不少的造访客人中,也

没有像是特地来到美术社、还故意引起骚动的笨蛋。

我坐在一张从美术室角落拿出来的折叠椅上,这就是我的工作。名目上是监视观展者、保护

作品,不过却是个既闲又无聊、毫无变化的工作。

我呆呆地抬头看着天花板的日光灯。旁人看起来,八成是一张恍神的脸吧。

「宗次郎吗?」

我的话只含在嘴里,回想起巴睡眼惺忪的那张脸。

到底是为什么?

我如此不断地自问。

为什么我被她这么叫的时候,会感到一股无以言喻的悲伤呢?

唉呀呀

我闭上眼叹了一口气。不是对别人,而是对着自己。

我非常地不安,头也好重,脑袋里好像灌了铅一样塞住了。

我又再一次地叹气着,叹完气还是很累,我张开眼环视着四周。

参观者只有一位女学生,还有一个头发白得很漂亮的男人。女同学全部看过一遍后就马上就

走出了房间,不过男人却盯着其中一个作品。我闲来无事地看了过去,那个男人转向我的方向,

我们四目相接后,他对着我露出了微笑。

「真不好意思,一直看你。」

我从椅子上站起,靠近他向他道歉。那个男人对我摇了摇头,回答了一声「不会。」,然后

指了指他刚刚一直在看着的作品,对着我问道:

「这个作品是你做的吗?」

他的手指的是一张铺着布的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个茶碗,还有一只盛花的花瓶毫无疑

问地,那是我的作品。

「是的。」

「茶碗的制作方式是荻烧吧,真是难得,是谁教你的呢?」

「中学的时候有学过一阵子。那时主要学的就是荻烧,教我的人应该是山口县人。」

老实说那根本不是请他敦,应该用『被逼着学』这种说法才对。

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荻烧是源自于山口县荻镇的陶器,特色是质朴、可以深深品味,而它真正

的优点是随着使用,颜色逐渐会转为『枯色』;也因为如此,这个作品就像是年轻、刚出生肥嫩

嫩的婴儿一样。

「因为很难烧制出来,所以还请市内的大学帮忙。其实最重要的是窑炉的控制,不过要把它

当作品展示出来还真是让人见笑了」

「不不不,光从接合的状况来看,就知道曾经花了很多工夫去捏土。你还这么年轻,真是了

不起,而且这个花瓶」

茶碗的旁边有一只一起做出来的大型花瓶,上面穴着一些花装饰着。

「平常在要使用的前提下,大多都是制作茶碗和茶杯,不过运用自然的陶土捏塑成这个样子

,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大概是穴在上面的花儿的功劳吧。」

穴在上面的花束中,最明显的是白百合,还有一些黄百合点缀在旁边。然后用像是芦苇般不

知名的草,或是到处都可见的杂草缠住。虽然不是很华丽,但主题却很明确,而且上面还更凸显

了主题,空间配置也很适当。草木由土壤萌芽,然后开成大大的花朵,完整地呈现出这种状态。

「装饰的花确实很美,这一点也是事实。但是这个花器的浓沉色泽,虽然只有一点点,可是

却不可思议地将那种略带扭曲的不安定感反映了出来。我觉得是个非常棒的作品。」

「非常谢谢您。」

被人这么夸奖,我与其说是道谢,还不如说是浑身不对劲地垂下头。毕竟在人前展示作品并

不是我的兴趣,这么样展示自己的作品还是第一次。

男人对着垂着头的我说了声「请加油。」然后伸出了手。我惶惶地与他握手,男人满足地点

点头后,便离开了美术教室。

我一脸尴尬,与男人握手的那只手突然不知道该放哪里,我一直盯着掌心。透过握手,我感

觉到男人的掌心又大又光滑,十分强而有力。也许那个男人也有在玩陶艺也说不定,因为数我陶

艺的男人的手握起来也是这种感觉。

「我第一次看到你露出这种表情。」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我抬起头,巴的脸近得吓人。近到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我竟然还没发

现,对这点我同样也是吃了一惊。而巴靠近我的脸上充满了恶作剧的笑容,更令我吓了一跳,在

这双重惊吓之下,我往后跳了一步。

「呀!」

「啊啊啊,不好意思。」

看到我过度反应的样子,巴也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她拉住我的手,有点行动不便地站了起

来。

「谢谢这件衣服果然很难活动。」

巴的衣服是班上活动的幽灵角色服装角色扮演。坦白来说,就是单纯的白色浴衣,为了

要遮掩双脚,所以衣襬特别长。

「妳也不用穿着原来的装扮就跑来这里,换一下衣服不是用不了多少时间吗?」

「角色扮演也负责宣传的工作,所以要在校内到处绕让大家看,不是都这样吗?」

「嗯嗯,也对,我好像有听过这件事。」

「你振作一点啦话说回来,你觉得怎样吗?好看吗?」

巴在我面前转了一圈。白色的衣襬飘飘地飞舞着,宽松的袖口和衣襬彷佛蝴蝶翅膀般翩然摇

曳。巴的脸蛋本身就清爽端丽,纯白的衣服将她明亮地映照出来,眼角的爱哭痣更清楚地被突显

而出,与她的瞳色融合,酿成一股艳丽妖异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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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也不赖。」

「真的吗?」

「嗯嗯。」

她大概是期待着什么好听的话吧,不过令人遗憾和绝望的是,我欠缺幽默和说笑话的能力。

「谢谢。」

即便如此,她却仿佛打从心底开心地笑着。不知不觉中,我也跟着好像快要笑出来的样子,

这几乎快要让我产生一种我很幸福的错觉。

「但是,不管再怎么适合,穿着幽灵服装被夸奖,会让妳这么开心吗?」

「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管是什么打扮、在什么场合,都喜欢被人夸奖,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

是这样的吗?不过很遗憾,我的四周没有一个正常的女性朋友,所以不太了解。(其实连朋

友也很少。)

「不过,这些花是妳穴的吗?」

「嗯嗯,因为很赶,所以没花太多时间,也没办法准备特别的花。」

说到特别,其中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花种,其实都只是大家都听过名字、随处可见的花草罢

了。不过主题花百合却也不是这么容易就拿得到的。

「可不要小看我八面玲珑的身段喔,这可我花了十年练出来的呢。我跟班上的茶道、花道联

合社的同学拜托,才拿到多的花。因为刚好只剩下百合了,所以我费了一番功夫才能摆得好呢!」

「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不知何时竟然穴了花,还真吓了我一跳。」

「虽然我只能算是个半吊子,不过这可也是练习出来的成果。尽管只是简单的东西,但我除

了花道以外也有学过茶道,因为这也是礼仪训练的一环。我刚开始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去学的,所

以中途因为厌烦也想过要放弃,不过还好有继续学下去,今天才能帮得上忙。」

巴这么说着,抬头看着我。她的脖子上缠着黑色皮环,与今天的服装很不搭。我不自觉地又

想起早上的情景那个无意识中说漏的人名,还有对皮环的过度反应,我觉得那个皮环把巴给

束缚住了。

巴的笑脸对着我,脸上浮现出单纯开心的样子,看得出来是她自然流露的情感。但是,巴的

真心究竟在哪里呢?

「妳」

「咦?电灯」

头上的日光灯彷佛临终前的病人般不停地闪烁。

唉呀呀。

「准备室里有备用品,我过去拿。」

我拜托巴帮我顾着,然后朝着平常的准备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