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西一番街外带(2 / 2)

两三起。

猴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转向我和崇仔,挥着他那已经失去小指、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

动不动就想去火拼,绝对就是看电影看多了!其实帮派之间最稳定的状态就是保持共存,即使你对他们很看不过去,甚至他们已经妨碍到你的势力,你也只能是正视他的存在。电影演的都是瞎掰,为了地盘去拼命,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根本没有人愿意去做!

我激动了起来:

猴子,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呀,这是奉行市场主义的黑道说的话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是大藏省的官僚呀!

猴子苦笑了起来:

好吧。就算借着G少年的力量毁了多和田组,情况会变成什么样?当然,对付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应该不是件难事吧。不过,那个地方现在一半由关西派把持着,我们组根本不穴手**行业,其他的帮派也不敢和他们争地盘。就算是多和田组不存在了,马上就会有其他的帮派来接管,没完没了的。

猴子说得有道理。崇仔的语气变得十分谨慎,与其互相武力争夺,倒不如各退一步以求和平相处。再说我们想捍卫的也并不是正义,不过是那个孩子的妈妈出卖**的自由。或许不必分出黑白,找出灰色的答案就可以了。

崇仔一面这么说着,一面朝远方的香绪肉麻兮兮地挥挥手。香绪左手把书捧在胸前,右手高高举起了冰淇淋。池袋版自由女神。

照你们这么说,我们既不能跟他们硬拼,要不然会一直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也不能求助于警察,否则广子上班的外带酒店会被查封,那就是在帮倒忙了。我选择了最后的疑问性发言,那我们该怎么办?

崇仔看向猴子,点了点头。猴子也跟着点头,国王撇嘴一笑,对我说: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想办法是你的长项呀。你可以随时与我联系,G少年们随时候命。

然后,崇仔与猴子便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了喷水广场。为什么动脑筋的差事总是落在我头上?其实我真的没有过人的头脑,也缺乏基础知识和社会经验,还每次都分到这种烫手山芋,实在是很没有天理。我只是天性不服输,对于已经有了萌芽的事情,我还是希望它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两手将头发乱抓一阵后,我凝视了一会儿喷水,就回到香绪的身边。

我问连甜筒的尾巴都啃得干干净净的香绪:

你晚饭一般都吃什么?

香绪毫不在意地回答:

一般都在麦当劳或是家庭餐厅里解决。家里也有很多速冻食品,用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啦。

所以才会瘦成这样吗?我对回话时脸还埋在书本里的女孩说:

今晚到我家来吃饭吧,如果你愿意的话。

香绪的眼神一亮。不过很快又把头转向一边,撅起了嘴:

你是说真的吗?不嫌我麻烦吗?

多你这样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不成问题的。我老妈煮菜的手艺不怎么样,你不介意的话就来吧。

衔接着我的尾音,舞台上的PA音响里传出迷你早安的新歌。又高又白的喷水直冲天际,几乎快要碰到三楼的天花板。香绪一跃而起说:

我已经学会了这首歌的舞步喽!

我怔怔地注视露出毛线裤、不停转着圈的女孩。短短的一曲结束后,我报以热烈的掌声。香绪一手拿起书,一手挽住我的胳臂。

刚刚那个人确实是很帅,不过阿诚也不错哟!

没关系,不必安慰我了。可以保持住第二位的头衔,也蛮不错了。

那天晚上餐桌上的菜,是牛肉卷牛蒡,放了好多料的汤,烫水菜,以及山东菜的泡菜。我从来就分不清楚山东菜和白菜的差别,不过老妈说山东菜比较甜,而且久放也不容易坏。香绪横扫了一碗米饭和一碗热汤,又新盛了一些米饭,把牛肉放在上面,用勺子一点点压碎,这份盖浇饭就成为她的下一个奋斗目标。

要是我胆敢这样做,手背绝对会得到老妈的筷子伺候。而现在的老妈却笑意盈盈地看着香绪,然后一边感慨着一边把眼睛瞟向我:女孩子就是好呀!我好歹还可以给她打扮打扮。面对老妈这种溢于言表的性别歧视,我闷不吭声。我已经学坏很久了,现在叛逆也无济于事。我很快地解决了晚饭,下楼看店。

大概十一点左右,老妈从楼上走了下来。

香绪呢?

刚睡着。

我不得不佩服老妈的第六感。她叉起腰,一脸狐疑地瞪着我。

你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

我无奈地点了点头,简单将香绪的母亲与多和田组间的jiu纷说了一遍。

嗯,这样啊。原来那个爱玛仕包是这么来的。好吧!我也出一臂之力好了,毕竟收了人家的谢礼。

老妈想穴手酒店小姐跟帮派的纷争?我并不想祭出这种终极武器,只为了对付那个芝麻绿豆大的帮派。多和田组会在瞬间化成灰烬的。我连忙说:

老妈,您只要照顾好香绪就行啦。

老妈就是老妈,其实我开口之前就没有多少把握能够退劝她,她还是保持着一股热血澎湃的气势:

你不是想不出办法吗?我吃过的盐比你这辈子吃过的饭还要多呀!

我虽然感慨老妈有放狠话的嫌疑,嘴上却不敢多说一句。反正崇仔和猴子把这个重任交给了我,我倒不如听听老妈会拿出什么主意。

帮派最关心的事情,不就是钱吗?我们就从这里下手,以广子可以自由做外卖为条件,否则就让他们失去更多赚钱的机会。到时候,他们就会有得不偿失的感觉,与其眼睁睁看着钱财滚入别人的口袋,倒不如放广子去做外**较合算。

我难以置信地问:

这么做可以吗?

办法由我来想。如果进行顺利的话,跟多和田组的谈判就交给你啦!

凌晨一点半左右,广子结束酒店的工作,来到我们家的水果店接香绪,她的女儿还在老妈的屋子里继续睡着。她才走到玄关,我就闻到了洗过澡的香味。老妈又摆出了一副义薄云天的架势,向老大召唤小弟一样看着我说:

你先回屋,我要和广子小姐单独谈谈。

她颁布了戒严令。之后的一个小时,我就一直乖乖地待在屋里,连音乐都没敢放。快到三点时,老妈召唤。我抱着熟睡的香绪走下楼梯。跟老妈谈完的广子,不知为何眼泪汪汪。临上计程车之前,她不断对我鞠躬道谢。我说:

别这样。广子小姐,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值得你这么感谢的事。

广子摇晃着胸脯,边哭边说:

真的很感谢你们,肯这样帮我。就算不能解决我的问题,我还是非常非常感谢的。我只是一个*女,而你们却愿意费心帮我解决困难,我是第一次遇到真心对我好的人。谢谢你。

我目送计程车消失在夜晚池袋的街头。听到这样的话,让我越发感到这次的计划非成功不可。我挂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我家的终极武器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老妈还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下午,打着一通又一通的电话,然后在傍晚时分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去了。我只能老老实实地看店。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的时候,老妈才回家,一边捏起外卖的寿司,一边说:

我今晚准备要去封锁那条外带酒店巷。你收摊以后,过来帮忙吧!

收到!我在十一点就关了水果店,跟上次一样裹得像只粽子,来到那条外带酒店林立的街道。当我出现在那条还不算陌生的胡同时,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那里突然变得灯火通明,灯光的亮度几乎刺痛了眼睛。所有的事物都像是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无所遁形。手提发电机也在轰鸣地工作着,整个胡同像一个未完成的施工现场。本该混迹于这个胡同里的人却不见身影,只有七八个老人家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的肩上都斜挂着写有西一番街商店会的布条。在手提发电机巨大的引擎声中,我扯开嗓子问: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老妈正坐在露营用的折叠桌旁,若无其事地泡着烘焙茶。

我只不过是把附近的店家以及在演艺场认识的朋友都找来,用人海战术把这条巷子给封住了。刚才我们只是在这里纹丝不动地坐着,就已经吓走了好几个醉汉。

一个戴着时髦猎人帽的老爷爷,将V8摄影机固定在三脚架上。好几张折叠椅在人行道上一字排开,老人家们坐在上面一边品茶,一边摆出一副不容侵犯地表情狠狠地盯着胡同。这么一来,外带酒店的生意根本就做不下去了。

夜里十二点半,老人团结束了人海战术。酒店小姐和妈妈桑们在这期间一直拿着手机在店门口左顾右盼,却没人敢出面kang议,不论是店家,或是多和田组。回家的路上,我对老妈说: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大家已经商量好了,接下来的一周,我们会轮流去那里举行静*kang议。老人团领队露出一副踌躇满志的表情:你还年轻,大概听不懂什么是静*kang议吧。六七十年代的日本是非常流行这种方式的,以这么悄无声息的力量达到目标。老妈感到热血在沸腾啊!

回到店里,我分别打电话给崇仔和猴子。两个人听到老妈封锁外带酒店巷的作战方式,都发出了爆笑声。猴子说:

阿诚啊,我毕竟不属于帮派,不方便直接去助威,但我会偷偷去欣赏的。不过时间一长,多和田组也会采取行动的。如果真的情况危急,你还是要站在最前面保护你妈啊!

我回答了句当然会的,就挂断了电话。然后开始接受崇仔一贯的冷若冰霜:

明天我也会过去的,原来你妈搞过学运啊?

对于国王提出的问题,我还真是不太了解。我只听说老妈跟我一样高中毕业,但对于她的过去,我一直保持着好奇却不挖掘的心态。

在这场和平、民主、完全没有暴力流血的抗争活动进行了三天之后,多和田组终于坐不住了。

那天从早上就乌云密布,东京创下了前所未有的低温。从傍晚六点到晚上十点,有四位老人家被冷空气攻下阵来。我接到老妈的支援命令,只好提早收摊,前往外带酒店巷加入老妈的后援团。

走到大路的中间点,我发现G少年的休旅车停在路边。我心想一定是崇仔来看好戏,便朝着贴有黑色隔热纸而一片黑漆漆的车窗点了点头。老妈一见到我就说:

竹森先生的神经痛恐怕不能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支撑,所以你就代替他掌镜吧!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老人家对我说你妈妈真是豪迈啊,拖着一条腿离开了战场。之后的半个小时,失去了几名得力爱将的将军依旧在卖力地扯开嗓门大喊,而东京的天气却并没有因此受到感染,还是保持着凛冽的气势吞噬着已经有些精神不振的老人们。

正当所有人的士气开始低落时,一辆漆黑的凯迪拉克出现在常磬大道上,停在距离我们十公尺的地方,静静地将引擎熄火。

这辆车很快就集中了所有静*者的目光,我接替了竹森先生的任务,将V8摄像机的镜头对准它。过了一会儿,司机首先走了下来,正是上次对我张牙舞爪的雀斑男邦夫。

像恐龙般由黑色轿车缓缓走出的是三个男人。一个是之前制止邦夫的光头大哥,另一个最矮小的男人看起来也最年长,身穿深蓝色的西装搭配黑色领带,掺杂着零星白发的头发则整个往后梳。

你们在搞什么鬼?

作为打头阵的小鬼,邦夫还是顶着雷鬼头,保持着有勇无谋的气势。第二个从车里下来的褐发小鬼,则在一旁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声。光头大哥和西装男保持着匀速,慢慢地走了过来。

不过两个小鬼的行为根本没有显示出任何功力,在极端事件经常出现的西一番街,这样的声音只能被定义为噪音。随便哪个良家中年妇女,对于乱叫乱嚷的醉汉或是流氓打群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老妈和那些老人家们,只是冷冷地瞪回去。

停下来,不要这样!

大哥出面制止,而雀斑男却因为没有得到我们的任何反应而更加剧烈地嘶吼着:

你们是成心不让我们做生意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

我让你住嘴,你没听见吗?

大哥扳过邦夫的肩膀,赏了他一个在狭窄的巷道内形成回音的响亮耳光。其中一个静*的欧巴桑,见到这一幕真的整个人弹了起来。我看了老妈一眼,她很冷静。不方便对一般老百姓动手的黑道分子,会借由修理自己的弟兄达到心理压迫的效果。这是谈判的第一步骤。

三个手下让开一条路,让西装男走到最前方。年纪大概是四十五六,端正的五官颇有男人味。

哪位是这里的代表?

老妈毫不犹豫地向前走了一步,颇有些英勇就义的感觉。男人点点头说:

你好。我姓多和田。请问大家是因为什么坐在这里?胡同里的生意受到了影响,大家都感到很困扰。

老妈两手叉着腰说:

这条胡同已经很出名了,因为什么出名大家都知道!我们都是附近商店会的会员,只是不希望这里的不良气氛会影响到街坊以及那些还不懂事的孩子。所以,我们才到这里静*kang议。如果你们觉得难以接受,可以去通知池袋警署呀!如果警察愿意受理,我们当然会听从安排。

酒店小姐们还是像几天前一样,在店门口左顾右盼着,战战兢兢地直盯着我们看。我隐隐感觉到身后有人,一回头,崇仔站在那里。

老妈的谈判宣言,完全是按照当初讨论好的脚本。抬出崇高的理由,以风气、教育这种绝对正义的字眼来压制对方。池袋的帮派虽然横行霸道,但商店会和街坊会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多和田这样的小帮派,如果选择硬碰硬地与商店会的人交涉,保证很快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西装男也没能摆脱邦夫那种张牙舞爪的形象:

这个胡同里的人大部分来自国外,很不容易地靠这些工作养家糊口。你认为这样的生意有伤风化?别忘了,池袋的每个角落几乎都有人在指望着这个吃饭。为什么只和这里过不去?专挑软柿子捏?

西装男总结得有条有理,这种人才作为帮派组长实在是很屈才,到公家机关去上班还比较合适。不过确实如他所说,这个胡同里面的外国人占有着绝对的优势,帮派为了保全他们的利益,就只好去挤兑像香绪母亲这样的本地人。强势与弱势其实都是相对而言的,不同的条件下产生不同的趋势,没有永远的强或弱,永远都是在循环往复着。

多和田组的这些人似乎事前就受过上头指示,不能对老百姓动手,讲话的口气也要特别注意。不仅由于他们人数上的弱势,那台静止不动的V8摄像机也对他们产生了足够的威胁。因为根据新的暴力防治法,如果他们有丝毫的暴力倾向,哪怕是他们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都有可能被追究刑事责任。事实上,当晚他们也只逗留了十五分钟,就坐上凯迪拉克离去了。

第一战大获全胜。然而,他们却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展开了行动。

初战告捷的第二天,水果店就作为牺牲品受到了摧毁,这是多和田组给予老妈这位领队的回馈。不过,受害的不仅是我们。这条街的垃圾处理站,也在半夜被人袭击,各种生活垃圾铺满了整条街道,幸好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大热天的话,情况一定更难以收拾。尽管这样,我和附近的店家还是用水管冲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打扫干净。

垃圾战的第二天,双方休战。隔天,水果店的电卷门上又被喷上了很多红色的大叉叉,还另外配有一些类似于日帝、小日本这样的汉字。老妈气得横眉竖眼,不过我觉得与其擦掉再劳驾别人喷上,不如就挂在那里得了。

虽然如此,多和田组的骚扰却只带来反效果。我们的领队表现出越挫越勇的气度。老妈集he了更多的亲朋好友,外带酒店胡同的封锁变得更加严密了。

广子来到我们店里,是在静*kang议开始的第六天傍晚。

她甚至都没有假意去看一下店里的水果,就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担忧地对我说:

阿诚,我觉得香绪最近很奇怪。你能不能找她谈一谈?她现在都不肯跟我说话。

我放弃了手头的拍苍蝇工作,转头看向广子。她穿着一件银色的高叉洋装。她到底有多少件这种活像脱衣舞娘脱到只剩内裤前的衣服?

怎么个怪法?

她脸上有伤,可是我一问她,她就说是在学校摔倒磕的。

我想起那个曾经欢愉跳跃的小天使,当时握着小拳头、强忍泪水的样子。看情况,她还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已经受到了多和田组的威胁吧。

香绪现在在哪儿?

我想还是在那个喷水池吧。

我向正在准备晚上静*事宜的老妈打了声招呼,就立刻奔向太阳城Alba。

香绪还是静静地坐在舞台边的台阶上,眼睛盯着的却是变化多端的喷水。她看到我,就立即把脸转向了别处。我的目光避开香绪,慢慢地靠过去,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你妈妈跟我说了,你还好吧?你的伤是他们弄的对不对?

香绪的眼睛还是直盯着喷水,好像她是个旁观者,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我也没有输啊。我在他们面前忍着没有哭,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周围响着清凉的水声。

嗯。是呀。你很了不起。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瘦巴巴的小天使转过了头,单纯的脸上写满惊恐。在她左边的颧骨上,有一块新月形状的淤青。她猛地站了起来,我也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两只枯枝似的小手从背后抱住了我。滚烫的眼泪下一秒便滴落在我的后颈。香绪一面压低声音哭泣,一面说:

阿诚,你不可以回头!那个人对我说,妈妈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以后也会像她一样的。然后他就动手打我,他还他还捏了我的胸部。他说,他是第一个摸我胸部的男人,我会一直记住他的。然后他就好恐怖、好邪恶地对着我笑!阿诚,我好不甘心。我害怕真的会像他所说的,真的会一辈子忘不掉!

瘦巴巴的女孩一直这样哭泣着伏在我的背后,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静静地挺直背脊。

阿诚,你一定不能告诉妈妈或警察哦!我在这里哭完了,已经舒服多了。所以我会把它忘记的。我没什么,我还会继续坚强地忍耐下去。

我转向香绪,正想摸摸她的头,她却用恐惧的眼神盯住wo靠近她额头的右手,我下意识地缩了回来,问道:

那个家伙的发型是什么样子?

就跟毛毛虫似的,一绺一绺的。

邦夫的雷鬼头!我那根还算冷静的神经一下子被激怒了,有种痛扁人的冲动。我一边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一边像上次那样走去买冰淇淋。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到了分胜负的时候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女人遭到暴力对待。我一面看着香绪吃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的模样,一面按下了手机的快捷键。

当晚九点以后,三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站到外带酒店胡同的正中央。商店会的会员们还在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佩戴着布条围坐在远处的电线杆下。多和田组的成员每天会在十点左右出现,向皮条客收取当天的保护费(几张千元钞票),然后就直接踏进外带酒店。由于我每天负责录影,已经对于他们的出没习性了若指掌。

登山自行车准点在巷口停下,三个人朝着我们走来。是大哥和两个小弟。邦夫一直是光头的追随者,看到我们就抛出凶神恶煞的眼神,摆出一副准备狂吠的姿势。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大哥。

你们几个怎么在这里?

我回答:

只是想和你们谈谈。放心,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雀斑男甩着他的雷鬼头,又开始大声叫嚣:

有没有搞错,跟你们这种小鬼有什么好谈的!

崇仔跟猴子叉着双手,面无表情地欣赏着这只吠犬的表演。光头大哥再次开口:

你说的好处,是关于那群静*的人吗?

他的脑袋比我想像中要灵光。我点点头:

是的。我们可以保证让他们从这里撤出去。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将视线移向巷底。紫色的玻璃门,蓝色的招牌,PUBSoire。

你们不要再骚扰那家店里的女人,还有她的女儿!我一字一顿地说着,几乎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光头大哥一脸的匪夷所思,他摇了摇头说:

只是这个要求?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早说就好了嘛!我肯定会出面解决的。

少开玩笑了。要不是觉得苗头不对,你们会这么痛快吗?如果我直接闯进你们的地盘,命令你们不准再对她们母女动手,你还会这么好说话吗?

臭小子,给你点颜色你就

雷鬼头好像又快发飙了。他的嘴角淌着口水,眼看着就要向我扑过来。光头大哥的嘴里飘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和老大商量一下。

然后我和光头大哥就像联谊会的最后环节一样,交换了手机号码。就这样,我的手机电话簿很快就会被男人的号码给淹没了。正在看店的我听见手机响起,是在第二天的日落时分。

是真岛诚吗?这里是多和田。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不过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完全被搞糊涂了。这个可以发出承诺的人,应该就是出现在首战中的西装男。

对于这个问题,我保持着和多和田组一样的未知心理。我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为了别人赴汤蹈火,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我也不要求一毛钱的报酬。帮派大哥继续说:

从今晚开始,我不想再看到那些静*的人。我也可以保证,不再去动Soire里的那个女人。

你可以承诺让那家店的小姐自由地被带出场吗?而且你的手下也不会再去欺负她的女儿?

可以!我答应你!

好吧。我知道了!

我正准备结束这段交易对话,多和田又说:

等等。我想,咱们之间还有胜负未分。算上你,你必须叫上三个人。今天晚上十二点,我们在死胡同的停车场等你!

组长的声音愈讲愈有江湖味了。可怕。

我们都是在道上混的,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如果我们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们的条件,实在是有**份,也会被道上的兄弟耻笑。咱们只是按规矩办事,不至于闹出人命。不过,别夹着尾巴逃跑哦!真岛。

我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个龌龊的西装男扯下去了,简单地应了一句知道了就立即挂断了电话。老妈正在店后面努力拆着一个红富士的苹果箱。

广子的事情已经搞定了。今天晚上你们不用再去静*啦!

我家的终极武器没有停下擦苹果的手。

哦?这样啊。我难得的乐趣就这样结束喽。

是的。不过今晚我还要去一趟停车场。听那边的意思,大概是要决斗的意思。

老妈的双眼一亮。

阿诚啊,用不用老妈给你准备些家伙呀?

我突然油然而生出对多和田组的同情。

月黑风高决斗夜。

差五分十二点时,猴子、崇仔和我已经站在死胡同里的停车场上。在我们的身后,还有广子、老妈以及几位商店会的成员坐镇。

黑色凯迪拉克缓缓穿过外带酒店巷,来到停车场。十二点整,多和田率领着三个小子走下车。凯迪拉克的车身后,是外带酒店的妈妈桑色彩鲜艳的行列。猴子靠在我的耳边说:

这场表演还真的吸引了不少人啊!

崇仔貌似很愉快地回道:

哈!阿诚。你觉得这场面像不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在我就读的学校,打架是惟一寻求刺激和赌博的方式。崇仔可说是赢得最高荣耀的三冠王。我的眼光停留在向我们走过来的多和田组身上,点了点头对崇仔说着:

这回他们是真的急了,在这些妈妈桑面前,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表现他嘴上说的面子,无非就是想把我们当炮灰,好展现一下他们保卫地盘的本事!

多和田停在距我们五米左右的地方,声音低沉地说道:

规矩我就不多说了,输赢若定,就要心服口服!今晚大家都是赤手空拳,拼的是自己的实力。明天开始,这条小巷会照常营业。这场较量,就当做是这场风波的结束仪式吧!

我们三人点了点头,对着将手交叠在下腹部、身穿黑色西装的组长说:

你们是想要一起上?还是来个一对一的单挑?

他挑了挑眉,回答:

一对一比较好。我们第一回合先派雄一。你们呢?

褐发的年轻人站在布满碎石荒地上的脚,向前踏出一步。猴子说:

那我就先上好了。阿诚,不需要顾忌什么吧?

什么意思?

我是说啊,如果下手太重的话,之后他们会不会向Soire报复?

崇仔用鼻子一笑。

哼!要是他敢,我就派二十个G少年去抄了多和田组。尽管大显身手吧!猴子。

猴子斗志高昂地脱去Adidas的迷彩夹克。见到对方是个身高一百五十五公分的矮个儿,雄一露出邪恶的笑容。他舔了舔嘴唇,招手示意猴子放马过来。那群外带酒店的妈妈桑,见状一齐发出我听不太懂内容的加油声,应该是说宰了他吧。

正当两人以两公尺的距离对峙着,一辆雾银色的Benz堵住停车场的入口,是一辆好似银色鲸鱼般的十二气缸Sedan。车窗无声地拉下,里头坐的是冰高组那位貌似银行员的组长。多和田的五官虽然一动也不动,仍可看出变了脸色。冰高的老大应该是为了保障组织未来希望的安全,才会特地来此露脸。猴子矮归矮,可是有将来的年轻人,也是代表会长。池袋三大帮派之一的老大亲临现场,让停车场内的气氛瞬间紧绷。

猴子朝Benz点了点头,便以两臂护住头部,慢慢接近雄一。他跶跶跶地两**替踏步,同时也放低下盘。雄一首先就朝猴子的腹部来记摆幅很大的右拳。猴子的腹肌像巧克力一样隆成数块。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勾拳,对他应该是不痛不痒吧。接着是一记左拳。猴子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接冲入对方的胸前。雄一张开双臂双腿,想以体重的优势把猴子压倒在地。我看到猴子倏地又放低了姿势。沙砾在猴子穿着Converse的脚下发出摩擦声。

哼!

随着猴子一记发自丹田的哼声,他的前额直线往前冲,目标是雄一尖削的下巴。雄一的下半脸扭曲变形的画面,看在我眼里像是慢动作播放一般。猴子抱住当场瘫软的雄一的腰部,不断朝他施以头锤攻击。

猴子将翻白眼的雄一丢在停车场上,就返回我们的队伍。妈妈桑们发出失望的叹息。

猴子,我们店里的哈密瓜供你免费吃一年啦!

老妈兴奋地叫道。我和崇仔则对气喘吁吁的猴子点点头以示赞许。

多和田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静。他把邦夫叫过去,讲了几句悄悄话。邦夫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接下来换邦夫上。你们呢?

崇仔说:

打了香绪的就是他吧?要不要我去敲碎他的颧骨?

不,我去。你就负责料理等下那个大只的吧!

我用下巴指了指对方身材高大的大哥。我脱掉Uniqlo的棉外套。我对于其他两个人并没有愤怒的感觉,但是邦夫就不同了。我要在他身上留下永难忘怀的印记。我想起香绪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时的眼泪。

真要区分的话,我是属于动脑派的,对于打架并不擅长。然而,这个时候我却觉得非赢不可。况且,工作上必须对酒店妈妈桑有个交代,跟我发自内心的愤怒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动机。我决不能输给邦夫这个脑袋空空的家伙。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这样我就能够发挥所有潜力,能够冷静地观察对方。我一面在嘴里复诵着这些话,好帮助自己的脑袋降温,一面走向夜半的停车场中央。

邦夫额头上的雷鬼发束晃动着,并对我咬牙切齿。他脱掉Fila的运动外套,同时也脱去了运动上衣和里面的T恤,上半身完全**。年纪轻轻的,他的腰上却堆积了一层薄薄的脂肪。他转了转颈子说:

我从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嬉皮笑脸的,讲话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虽然多和田老大跟我说,不可以在冰高的面前乱来,不过我会假装成失手,让你死得很难看!

真是个爱抢戏的配角。我用低沉的声音说:

你记得香绪吗?

那是谁啊?

一个瘦巴巴的小学生。听说你不但打了她,还对她的胸部毛手毛脚?

你是说那个小鬼呀!她的胸部一点肉都没有,摸得我很不过瘾!

我在无意识间露出微笑。肾上腺素在我全身掀起一阵红色的波澜。

那个孩子,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薄薄的文库本,甩动手腕将它抛向雷鬼头。邦夫举起右手想挡。《莎乐美》飞上天空的速度,跟我跳向邦夫的速度完全同步。

只不过跳跃前用力一蹬,就拉近了五十厘米左右的距离。邦夫急急忙忙想对我出拳,却因为距离太近而失败。我狠狠挥动手肘,目标是邦夫布满雀斑的左脸。身体由高处坠落的重量加上挥动手肘的作用力,再结合我的愤怒,成了难以招架的一记攻击。我知道击中对方了,手肘却没有任何感觉。当我用左肘挥出第二记攻击,才发现对手不见人影。原来他已经倒卧在我的脚边。

我将攻击的目标由邦夫的颧骨改成胸部。脸和胸,这是为了帮香绪报一箭之仇。我以穿着慢跑鞋的脚,不断猛踹失去一半意识的邦夫的肋骨。毫无技巧可言的踢足球动作。

阿诚!干得好!

老妈的叫声让我恢复了冷静。我离开夜晚停车场的战斗区,回到崇仔和猴子身边,分别跟他们击掌。

好,接下来换我了。我去去就回来。

崇仔说完这句话,就穿着白色双排扣大衣迈步向前。

然而,出乎我们的预料,拖得最长的反而是大哥和崇仔的一战。大哥似乎学过拳击,并不像他的小弟们胡乱挥拳,而是稳稳地护住要害,由内侧不断快速出拳。两人落在停车场地面的影子,交缠成好几条黑线。

崇仔大衣的衣摆翻飞,以与生俱来的平衡感与速度防御着。他灵巧地旋动着上半身,下半身则以最小限度的步伐闪躲暴风雨般的攻击。大哥的集中攻击持续了约有三分钟,期间崇仔只是注视着对方的拳头,完全没有反击。

看来大哥缺乏成为拳击手的才能。他的拳路太过一成不变。基本动作的一、二、三倒是不错,但是变换出拳轨道及时机的四、五就变得很糟糕了。过了三分钟,当崇仔加快防御的步调,他就很明显居于下风。在他眼前的三十公分处,总有崇仔那张挂着浅笑的脸。好像跟幽灵战斗。大哥渐渐慌了起来。

他的出拳愈来愈紊乱,防御力也不如之前。崇仔当晚首次抬高双手,几乎左右两边同时出拳。猛击与直拳带出一道光带。右边的拳头扫过下巴表面,发出噼叽一声。大哥当场双膝一跪。他的双拳搁在大腿上,摆出跪坐的姿势,头则低低地垂在胸前,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坐棺中的尸体一样沉默。阿崇头也不回地走向我们,说:

好久没流汗了。你觉得怎样?阿诚,我的右手肘有没有伸直?

我根本就没看见他的拳头。为了不漏气,我硬着头皮说:

这么多观众在看,你的右臂却弯了一点点。而且,幅度也拉得太大了。

我看向呼吸已经恢复平顺的猴子。他也顺着我的话说:

没错。你应该偏内侧一点,尽量缩短挥拳距离才对啊。

我们三个一起笑了。揍人之后能这样爽快地发出笑声,对我来说是头一次。

比分是三比○。不过,之后的发展却超乎我的预科。对于战胜的我们,只有老妈、商店会的欧巴桑以及广子给予掌声。反观瘫在停车场上的多和田组三人帮,却被外带酒店的妈妈桑和小姐团团围住,可说是享尽了艳福。

我环视身边这群不再盛开的花朵,对猴子说:

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是坏人,他们才是正义使者似的。

猴子苦笑着说:

事实上就是这样啊!我们忽然搞什么静*kang议,让她们没生意做,还痛打她们亲爱的祖国同胞呢。我们就是那种讨人厌又有钱的日本坏蛋啦!

崇仔一面将大衣拉平,一面说:

站在不同立场的人,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是正义还是邪恶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谁活得比较风光。你看看他们。

他用下巴指指倒在地上的兄弟们。

我们今晚获胜了,他们则会从明天开始卷土重来,把这条外带酒店巷统治得更加有声有色。

我转过头看停车场的入口,发现冰高组的Benz已经连影子都没了。喷了太多香水的广子依序给我们三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便走向昏暗的巷弄。

午夜的决斗结束三天后,广子晃动着她西瓜似的胸部,来到我们家的水果店。池袋也进入了严冬。寒风刺骨的傍晚,吐出的气息几乎能在空中结成霜柱。广子跟我订了两个五千元的哈密瓜,将一万元钞票跟一个信封同时递给我。她没有看我的眼睛,反而转过头说:

这是香绪给你的信。等下再看哦!

我回答说好,广子便一路发出高跟鞋蹬地的声响,走进了西一番街的小巷。在外带酒店巷里,今晚依然有工作等着她吧。我走出店外,目送她华丽的背影离去后,打开信封。里面放着两张信纸。

真岛诚先生:

这一次,我家的广子和我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非常感谢!请向你母亲和那些狐朋狗友,转达我的感谢之意。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广子的工作性质了。有一段时间我很烦恼,不过现在已经想开了。我还是个小学生,没有办法赚钱养家。所以,我要努力念书,长大之后找个不会受人批评的工作,让广子可以安心享福。

广子这个人反应很迟钝,出门逛街老爱搭出租车;每次说会胖、会胖,还是一口气吃掉三块奶油蛋糕。不过,她还是我无可取代的好妈妈。广子脸上带着伤回家的那天,我比自己被打的时候哭得还伤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最喜欢广子了。

我改天一定会再去店里玩的。你如果发现有趣的书,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今天也会在Alba的喷水池前面等你。

樱田香绪

真是一封真情流露的信。文笔甚至比我的专栏文章都来得好。看完信后心情大好的我,继续拿起第二张信纸。跟第一张工整的铅笔字很不一样,这张则是用签字笔潦草写成的:

香绪叫我不准看她的信,所以我没有看。我只要一写长的句子就会慌神,所以我长话短说。真的很谢谢你!香绪和我都很感激。

我这个人生来就这个德性,所以之后我还会努力工作,当个不生锈的女人。如果在DonnaKaran发现好看的棒球外套,下一次我会带去给你的。

香绪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太乖也太聪明了。请你成为她的朋友。

广子看完之后,我将两张信纸放回信封。回到水果店的店面,我用鸡毛掸子掸去草莓包装盒上的灰尘,自然而然地哼起了流行歌曲。就算商品卖不出去,就算专栏文章写不出来,再加上没钱又没女人,我在这四重煎熬中仍能感受一股幸福,就是在这种时刻。

在这个肮脏的城市里,永远当一个贫穷的顾客倒也不坏。我们借由一个个麻烦与人产生联系,绽放出难以忘却的光辉,也从别人身上获取光辉。

我透过店门前褪色的遮阳篷,抬头仰望池袋的天空。星星的数目少得可怜。然而凝神一看,便会发现它们永远闪耀着玻璃碎片般澄净的光芒。不管是多深沉的黑暗,都无法将这道光芒淹没。

我向二楼的老妈报告之后,走出了西一番街,去跟坐在喷水池前等我的那个瘦巴巴的、爱看书的女孩约会。偶尔从手也不能握的清纯交往开始,倒也挺不错的。<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