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七月。</p>
这一年，时岁丰仍旧没有回去。</p>
他在三年的培训期满后，直接调到了帝都某部队，期间还数次出过任务。但这一次全程保密，所在军区是彻彻底底连家属都不能随意出入了。</p>
算下来，他们六年没见了。</p>
家中孩子们对这位叔叔的印象早已模糊，但不知为何，明明也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但楚河至今仍记得他的点点滴滴。</p>
甚至，她对时岁丰的感情也跟之前并无半丝不同。</p>
偶尔深夜里回想，楚河竟觉得，这种两者分离的状态也是理所当然，并不值得多说些什么。</p>
不必想念，也不必担忧，只需要等待就行。</p>
他，肯定不会离开的。</p>
这种笃定的念头一来，楚河于是满意的又睡过去了。</p>
她心想——</p>
我真是个长情且念旧的人啊！人品真棒！</p>
……</p>
同时，在这一年，楚河也已经22岁了。</p>
在这个年代，22岁的大姑娘，已经可以说亲了。速度快点，孩子都能抱两三个了。</p>
而她作为远近闻名的贤惠姑娘，此刻只能无奈地摊平在摇椅上，指挥着几个小毛头：</p>
“你们一天天的别光学习啊，赶紧给我想想，怎么把这事给拒了。”</p>
顺手拈起一枚小鱼干——油酥酥的，一口头都能嚼碎的那种。</p>
大蛋刚从菜园子里摘了一筐豆角，这会儿熟门熟路地把豆角往顾安面前一放，又接着开始给自己面前大盆里的青李子拌料。</p>
辣椒面哗啦啦倒进去，一边还在叹气：</p>
“这事怎么解决呢？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他们都觉得姑你能干，是个贤惠姑……”</p>
楚和瞪他：“什么叫他们觉得？我本来就是！这家里要没我，能操持成如今这样吗？”</p>
大蛋不吭声了。</p>
云宝妮刚把一堆菜帮子剁碎了喂鸡，这才从后院跨过来，就听见她小姨说这话，忍不住闭了闭眼睛：</p>
“姑，你说的有道理！”</p>
不闭眼睛昧不住这良心啊！</p>
她挣扎道：“不过要想一劳永逸，要不还是告诉大家伙，家里的活你都不会干吧。不然有的是慧眼识珠的人，就专门喜欢上你了。”</p>
这话……怎么怪怪的？</p>
楚河摸了摸已经养得白净光滑的脸蛋，也矜持地表示赞同。</p>
……</p>
这6年来，她不光皮肤不黑了，身高也是蹭蹭的涨。</p>
大丫早先做的1米7尺码的衣服，将将好能够穿上。只可惜最开始那套衣服早已被她摸爬滚打，整的破破烂烂不能要了，白瞎了当年的功夫。</p>
如今穿着的，就是今年新做的。</p>
楚河长叹一口气：</p>
“唉，果然美貌就是一种原罪。”</p>
顾平正从压水井那里提了两桶水往厨房走，他长大了，力气也大了，如今打水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艰难了，轻而易举便提在手中。</p>
但这也导致了他的嘴闲下来了。</p>
忍了又忍，还是没憋住接了一句话：</p>
“小姨，你看大蛋和大丫就知道，你们家基因就这样，人只能说清秀，没有美到那个份上。”</p>
楚河幽幽看他一眼：</p>
“顾平啊，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讨喜吗？就因为有些话，不该说的你偏要说。”</p>
顾平眉头一皱，依稀仿佛记得这句耳熟的话。</p>
大小伙子憋着气，提着两桶水哼哼哧哧进厨房了。</p>
顾安正在旁边啪啪啪啪的掰豆角，手又熟练又麻利，见状再次偷笑——</p>
他哥在家里压根就处于生物链底层嘛！</p>
明明谁也斗不过，偏偏就是憋不住那张嘴。</p>
……</p>
但扯了半天，楚河的相亲问题还是没有人能够有一劳永逸的办法。</p>
大蛋一边闭着眼睛拿棍子搅动着眼前绿油油的李子和刺激的辣椒面，一边叹口气：</p>
“姑，你别想了，你就看咱家现如今这个样子，你说自己不贤惠，也没有人信呢。”</p>
这就是致命问题了。</p>
叔叔走的时候他们都还小，但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还是照旧红红火火，持家有道的样子。</p>
所有人都知道，是姑姑贤惠，才能拉扯着一堆孩子长这么好！</p>
这话一说，楚河就更难受了。</p>
“唉，果然是金子，黄沙也埋不住我的光芒。”</p>
但这会儿，几个半大小伙子已经没人理她了，就连云宝妮也匆匆一扭头，直接躲回厨房了。</p>
直到这时，侧屋的房门才打开，大丫脸色惨白地往外走，眼神都是呆滞的。</p>
小轩也一脸麻木的走出来，这会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p>
“小楚老师，大丫是你亲侄女吗？”</p>
他刚给大丫补课呢。</p>
大丫跟大蛋俩，数学那是不错的，算盘打得溜溜的，什么公式都能背。</p>
但是扯到语文政治……那简直就叫一个不开窍啊！</p>
小轩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的语文，能在天天补习的份上，还只考到70分？！</p>
为了把这分数从59拉到70分，他感觉自己的个子都被压了两寸！</p>
太难了，太难了啊！</p>
大丫也叹口气：“我也不知道呀，你说那字嘛，大差不差能认识就得了。”</p>
“为什么还要分这么多种奇奇怪怪的同义词、近义词、反义词和相近字？”</p>
她抓着头发，一脸崩溃的从凳子上呲溜下来，整个人蹲在院子里，看起来格外颓丧。</p>
啊……这个问题楚河可帮不了。</p>
虽然时岁丰每次写信回来都附带一些她搜集来的教材，催她努力学习。</p>
但，楚河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怎么能把时间用在学习上呢？</p>
所以至今为止，那些书也就只被翻看过那么一两遍吧。</p>
楚河是没敢考试，不然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究竟能不能靠满分——毕竟学习实在太讨厌了。</p>
这会儿，只能避开这个话题不接茬。</p>
……</p>
恰逢顾平已经从厨房出来，这会儿正在收拾一旁的柴火和煤饼，见大丫这个状态，忍不住冷笑一声：</p>
“但凡把你那绣花的功夫用在语文上，也不至于梅兰竹菊写句对应诗词都被扣了分。”</p>
大丫两年缝纫学费没白掏，如今会的那可太多了！</p>
大丫瞪他一眼：“把你领口上那绣的竹子给我抠下来！”</p>
多的没那功夫，但是每个人不一样的小标记还是有的。</p>
顾平：……</p>
总之，他又输了！</p>
只好默默接着去重新和煤饼收拾柴禾了。</p>
而楚河看着两员得力干将心情都不好，赶紧安抚道：“没事，没事，大丫啊！”</p>
“你再坚持一年，等明年你高三毕业了，现如今又没有大学，你岂不是天高任鸟飞！”</p>
大丫也咬牙点头：“姑，我就等着呢。”</p>
小轩急了：“你们怎么能这么想？”</p>
“我们现如今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有一天如果高考恢复了，我们可以考大学吗？”</p>
“你忘了吗小楚老师，叔叔让你到时候考到帝都！每回写信都跟你说的！”</p>
楚河眨眨眼。</p>
她诚恳地说道：“也不至于。你看，咱家要是都考上帝都了，就大丫一人没考上，咱们就给她在学校门口租个房子呗，上不上大学无所谓的……”</p>
“怎么能这么糟蹋钱？！”</p>
“帝都的东西比咱这儿贵多了！”</p>
大丫忽然站了起来：“现在工农兵大学生都有宿舍，我肯定也能住进那免费的！姑，你放心，宿舍肯定咱们得有免费的！”</p>
说罢又重整旗鼓，揪着小轩的后衣领把他拖回了屋子。</p>
“接着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