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了吗？</p>
春迟远眺幽都, 默然无言。</p>
此地地势甚佳，半山腰林木掩映，因有灵力护持, 莫说现在秋天, 便是寒冬腊月, 也照样无损蔼蔼青阴。</p>
从这里遥遥望去，可以看见幽都上空血色氤氲，鲜红欲滴, 燃烟错落，黑焰盘旋其中，俨然修罗地狱。</p>
“急了。”</p>
“何处？”</p>
“鬼王令狐幽, 他本来是一枚极好的棋子。但急于发动，他推到九方长明那边，令如今的局面, 平添变数。”黑袍人毫不客气, 他与对方似乎颇为熟稔，无须周旋客套。</p>
“不过是一个令狐幽而已, 影响不了全局, 没有他, 今日结局也不会改变。”白衣僧人面容如仙，双足却如履微尘，下半身几近透明, 好似随时都会消失。</p>
一名年轻僧人小跑过来，撩着袍子，心急火燎。</p>
“首尊，守鹤师叔从宫里传讯过来求救，说是恶鬼围攻, 他快守不住了！”</p>
各国皇宫都有常年坐镇的修士，幽都也不例外。幽国崇佛，皇宫里的修士悉数出自万莲佛地，守鹤与院首春迟同辈，修为深厚，常年驻守宫城，拱卫皇族。</p>
年轻僧人本以为自己一说，院首会立刻让人去救，谁知等了半晌却没得到回应，他悄悄抬头，只见春迟恍若未闻，依旧望向远处城楼方向，不置一言。</p>
首尊身旁那个黑袍者，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哪怕狂风大作，也难以掀起一片袍角，任他眼角怎么偷窥，都窥不见一星半点。</p>
“不必管。”</p>
他听见首尊如是道。</p>
年轻僧人一愣，春迟目光淡淡瞥过来，他立时不敢再多言，赶紧应声离开。</p>
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心中好奇，偷偷又回望一眼。</p>
正是这一眼，让他后悔终生。</p>
不，他的性命永远终结于此，年轻僧人维持一脸惊愕恐惧，身形正欲后退，人已经软软倒在地上，气息全无。</p>
一缕黑气从他鼻孔钻出，又回到春迟袖中。</p>
自始至终，春迟与黑袍人没动过毫。</p>
“对自己人，也这样狠。”黑袍人道。</p>
“从我决定做这件事起，就注走上一条不归路，连徒弟都下得了，又何必说我？”</p>
春迟面色漠然，语气轻淡，一股风吹来，随时都被吹散，杳无踪迹。</p>
万莲佛地守卫的幽都乱成这样，他却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作壁上观，令人很难想象，一切始作俑者正是他。</p>
“我一直在为今日做准备。”</p>
多年经营，幽国上下崇佛风大盛，逢年过节，幽国百姓都要去佛寺进香，尤其在幽都，就算不是初一十五，平日里，万莲佛地山脚下也大多人头攒动，达官贵人想要荣华富贵，平民百姓想要风调雨顺，大家各有所求，久而久，信仰云集佛地，凝结为无形之力，滋养佛地。</p>
谁也不知道，幽都百姓多年来诚心诚意奉养，最后竟养成一只巨大的怪兽，反过来吞噬他们。</p>
“这么多恶鬼，是从哪里找来的？”黑袍人有些好奇。</p>
“人心。”春迟道，“人心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便是死，这些欲望也不会消散，却会因为求而不得，更铭刻在心，修士尚且无法完全控制心魔，更何况是寻常人。”</p>
黑袍人忽地笑了一下：“是指云未思吗，还是在说自己？”</p>
春迟漠然道：“这间，谁能例外？即便是你，若无执念成魔，怎会走到这一步？”</p>
黑袍人想了想，居然点点头：“所言甚是。不过整个幽都，人口甚多，今日之后你如何收场？”</p>
他的语气并无质问，言下意，竟不是责怪春迟草菅人命，而是好奇万莲佛地如何收场。</p>
“孙不苦已经身在幽都，如此行事，庆云禅院不会坐视不管，神霄仙府迟早也会察觉，届时各大宗门联讨伐，对你来说始终是麻烦。”</p>
“他们不会有那个机会了。”</p>
春迟望向远处幽都城中轰然而现的巨大红莲，与随后与红莲缠斗在一起的金光。</p>
那是万莲八圣和孙不苦在交。</p>
孙不苦虽然很强，但万莲八圣也并不弱，八人联，几乎毫无破绽。</p>
没了孙不苦的庆云禅院，就像老虎没了爪牙，只能任人宰割。</p>
至于神霄仙府——</p>
“自从万神山一役之后，各大宗门再难团结联，神霄仙府多年沉寂，如今除了付东园和几个老不死，其余人等不足为患，这也是多亏了，若非当年你他们召集起来，死伤过半，今日再想行事，恐怕还多几变数。”</p>
黑袍人叹道：“佛首何必调侃我？当日也是我天真了，本以为万神山缺口打开就万事大吉，谁能料想中途出了九方长明这个变数，不过也罢，万神山失败之后，我痛思痛，如今大功成，九方长明也主动送上门来，岂非妙哉？”</p>
春迟微微蹙眉：“好像，不把九方长明当回事。”</p>
黑袍人摇摇头：“单论个人而言，他的确是强敌，但他身后无门派势力可依，一人再强，终是有限。更何况，如今的他，比曾经还不如。”</p>
春迟道：“据我所知，他当年在万神山被算计，差点魂飞魄散，却居然还能历劫归来，又三番四次破坏你的布局，怎么都不能说比过去还不如吧。”</p>
黑袍人：“从前他没有破绽，如今却有了。明知此处有诈，却为了一个周可以，还非赶过来，在我看来，并非明智之举，乃愚者所为。单凭这一点，他就永远无法跨越瓶颈，突破修为。更何况，如今与他同在的，还有云未思。”</p>
春迟：“云未思，也是个劲敌。”</p>
黑袍人笑了：“不，云未思，他会是你的助力。”</p>
春迟侧首，面露不解。</p>
黑袍人却没有多作解释，仅仅是转身。</p>
“我先走一步，预祝首尊一切顺利。的本体还在沉睡，||身清醒不容易，此地不宜久留，也早些回去吧。”</p>
“不送。”</p>
春迟头也未回，负远望幽都。</p>
他近乎贪婪地看触目所及的一切，因为平日里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出来。</p>
今日若无意外，成千上万的恶鬼，会把整座幽都吞噬，死于非命的厉鬼无处可依，正是成就聚魂珠的绝佳材料。</p>
他也很想知道，当人间倾覆，彻底变成修罗地狱时，漫天神佛，还有一个站出来的吗？</p>
春迟漠然无波的眼底，泛起一丝波澜，像石头落入水面，涟漪层层泛开。</p>
“执掌佛门二宗一，却不信有佛，我执掌天下第一宗门，却不信有神。无知匹夫以为人间天大地大，殊不知穷尽一生，也难往前半步，我倾覆一切，不过是为了给人族挣出一条血路，九方长明那些人，天分高又有何用，不过是鼠目寸光的蝼蚁罢了！”</p>
黑袍人哂然一笑，转身欲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