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p>
能令江湖谣与冷夫人毫无防备的人，不多，却也不少。看起来似有线索，其实要查起来，简直比大海捞针还难。</p>
半晌。</p>
杨念晴抬头：“凶手既然是替陶门报仇，肯定和陶门有关系，只是叶夫人不肯揭穿他。”</p>
南宫雪目光微微一动，沉吟道：“叶夫人如此聪明，自然不会轻易受制于人，况且，以何兄与李兄的大名，该没有难以解决的事……”</p>
“她只是在维护那个凶手，”杨念晴截口道，“除了儿女，叶夫人根本没有什么亲人，能让她至死也要保护的，除了陶家的人，还会有谁？”</p>
何璧道：“若果真是陶家的人，倒的确能让她舍命相护。”</p>
结论出来，冷漠的脸上反倒掠起迟疑之色。</p>
谁都知道，当年陶门因被唐惊风与柳如诬陷，惨遭灭门，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并无一个幸免，朝廷为了赶尽杀绝，每具尸体都专程请人指认过。</p>
杨念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会不会……有人碰巧逃过了？叶夫人当初不就被陶门主先送出来了吗，说不定……”</p>
“叶夫人不一样，”南宫雪打断她的话，“她本就不是陶家人，因此朝廷才未追究，何况唐堡主也必定会想办法保她。”</p>
“当年率兵剿杀陶门的正是曹通判，此人热衷功名，心狠手辣，上头密旨要满门诛杀，他纵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抗旨的。”</p>
完，他又看着何璧，轻声叹了口气：“何兄是公门中人，该知道其中厉害。”</p>
何璧默然半日，点头：“此人行事手段狠绝，绝不至留人把柄，何况当时若放走了人，便是与逆贼同谋，也要赔上自家老小性命，他又怎会如此不谨慎？”</p>
杨念晴愣了愣，不语。</p>
许久。</p>
何璧忽然道：“那老狐狸如今已告老，正住在这临安城里。”</p>
南宫雪微笑：“何兄要去拜会？”</p>
何璧皱眉：“他当初亲自领兵剿杀陶门，凶手若果真是陶家人，只怕下一个下手对象便是他，老李他们几日里回不来，你我先去探探口风也无妨。”。</p>
走在街道上，杨念晴觉得很有趣。她现这些所谓的大人物反而更喜欢住在冷清僻静的地方，像楚笙寒，像南宫雪的南宫别苑，像这个曹通判。</p>
或许，真正经历了大风大浪的人，反倒更向往平静。</p>
唐可思对查案本就没什么兴趣，只要南宫雪在，哪里她都是愿意去的。意外的是，南宫雪平日里言语虽总是敷衍她，然而行走却总要将她带在身边，仿佛格外不放心得很。</p>
杨念晴暗暗叹气。或许南宫雪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对唐可思，其实也并非如所说的那般毫无感觉。</p>
她苦笑一下，不再多想，揣测起这个即将见面的曹通判的模样来。</p>
“倒不必太担心他，他不但武功不坏，平日行事也谨慎得很，凡吃一杯酒一样菜都会先让人尝过再吃，家里更是保镖一堆，任何人要不知不觉害他，都不是件容易事。”</p>
以上是何璧的介绍。</p>
据说，这个曹通判本是武官出身，由于宋代对武将并不重视，所以才另投门路，做了通判，人道是文武兼修，陶门案不久，便是派他负责的那次剿杀行动，而他也因为那件事得意，从此平步青云。</p>
当然，如今他已告老，在家中颐养天年了。</p>
他这种谨慎至极的人，自知平生树敌太多，要洗手不干，原本是绝不会让人知道去向的。好在有何璧，凭着特殊身份和那块“破牌子”，终究还是查到了他的住处，并且让他开口吐露了陶门谋逆事件的真相。</p>
以他的地位，当初该是有机会站出来为陶门说句公道话的。</p>
他没有。</p>
或许在他的心里，不管谁对谁错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执行者。又或许，为了个人的前途与利益，他必须这么做。</p>
这样一个人。</p>
尽管杨念晴在心里揣测了许久，但真正见到曹通判时，她还是意外极了……</p>
在她心里，曹通判应该是老当益壮、余威犹存的那类人，然而谁能想到，面前这个瘦小温和的老人，就是当年亲自勾去一百多条人命的曹通判呢？</p>
这个矮小的老人，态度是那么温和，笑容是那么亲切，若再架上一副老花眼镜，几乎就让杨念晴将他当作那个讲授文学史的老人家了。</p>
然而，正因为没有老花眼镜，杨念晴看到了那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也立刻相信了这个事实，明白了当年他为什么不救陶家的原因。</p>
那双眼睛又狠又亮，如同觅食的老鹰，不仅有着何璧一样的冷漠，还带着些不屑的残酷之色，只看他的眼睛，你就会觉得他在冷笑。</p>
这样一个人，是绝不会为无关的人和事多费力气的，何况当初朝廷委以重任，正是仕途上的好机会，他怎肯白白放过？</p>
他的声音很洪亮，开口就让杨念晴吓了一跳，想不到这么个瘦小的老头儿说起话来像放炮，声音比人的阵仗还大……</p>
现在，他正拍着何璧的肩膀大笑：“果然后生可畏，前日见到牌子，老夫就知道闲了这几年，麻烦终于来了……”</p>
一进门，他就认出了何璧。</p>
听他毫不客气地称众人是“麻烦”，何璧也不生气，目中反倒透出一丝笑意：“麻烦不会找上害怕它的人。”</p>
完全是江湖话，没有半点官场的客套。</p>
曹通判满意地笑了，故意道：“此话怎讲？”</p>
“麻烦都是能解决的，顶多抱怨几句罢了，”何璧看着他，居然幽默起来，“若果真害怕它，岂不早就让它麻烦死了，如此，晚辈找个死人又有何用。”</p>
曹通判大笑，让众人坐。</p>
刚坐下，便有两个小孩子跑了进来，口中叫着“祖父”，只往他怀里钻，他也笑呵呵地抱起其中一个，放在膝盖上。</p>
这一瞬间，杨念晴又觉得他像个普通人了，一个普通的、慈祥的爷爷。</p>
那样的笑容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完全是儿孙绕膝，共享天伦之乐才会有的满足神情，看来他洗手后，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p>
两个下人上来将孩子抱走。</p>
目送孙子离开，曹通判这才转向众人，叹了口气：“老夫明白你们此来所为何事，但如今，老夫知道的也只有这些，唐惊风与柳如自是报应，此案不是已经完了么？”</p>
他看的是何璧，并没注意南宫雪，看来何璧那张老板脸虽然平时不怎么讨别人喜欢，却偏偏合了他的脾气。</p>
何璧盯着他：“晚辈只想请教一件事，前辈可愿据实相告？”</p>
曹通判微愣，随即笑道：“老夫如今已不在其位，你要问，自然不敢不回。”</p>
何璧果真不客气了：“当年，陶门当真没有一个活口？”</p>
闻言，曹通判目中精光一闪：“何出此言？”</p>
何璧瞪着他：“事后指认尸体时，果真没有可疑之处？”</p>
沉默。</p>
南宫雪一直静静坐在旁边，并不多话。</p>
终于，曹通判嗤笑一声：“老夫如今虽老，当初办事却未必输了你们，那些规矩，老夫知晓的也不比你少，上头旨意要灭门，老夫岂会如此不慎？”</p>
完，他也紧紧盯着何璧，一字字道：“这庇护贼子、纵容谋逆之罪，老夫是担当不起的。”</p>
许久。</p>
何璧看着他，缓缓点头：“晚辈冒失，前辈恕罪。”</p>
“不送。”</p>
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再留下来多话也没有必要了，于是众人站起来作别而出，曹通判也送了出来。</p>
走出几步，何璧忽然停下，转身看着他：“如今江湖上复仇之事甚多，唐堡主与柳大侠已遇害，前辈须当心才是。”</p>
他点头：“多谢。”。</p>
叶夫人一死，所有线索几乎都是断了的。</p>
曹通判的意思，陶门果真已被赶尽杀绝。</p>
他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凶手总不会莫名奇妙替别人报仇，若陶家果真有人逃过那一劫，曹通判只怕也不敢声张，这个与贼合谋、欺君罔上的大罪谁担当得起！朝廷的手段他最明白不过，更何况何璧如今又是公门中人，他如何肯轻信？</p>
他也有家，有儿女，有孙子。</p>
众人早知道他会顾忌，倒也并不指望他会亲口说实话，没有料到的是，这个老人温和、精明而又狡诈，如同一只老狐狸，言语神情都掩藏得十分妥当，连何璧与南宫雪都看不出半点破绽。</p>
而那个凶手，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更重要的是，他还能杀人。按理说，他的下一个，也可以说最后一个下手对象，应该就是曹通判，所以何璧才会提醒他。</p>
自李游与邱白露走后，何璧便搬到了离众人更近的房间，每日夜里都要四处走一遍。</p>